来源:《最推理》2011年第21期
栏目:白夜·行
长安城最近不太平。
但,有个地方的生意特别好。
“你来鬼门关?”说话的是个少妇。
“是啊,你也来鬼门关?”答话的也是个少妇,“我怕我男人突然大肚子生出娃娃来!只好来找戚神医。”
戚神医姓戚名鬼,他的医馆叫鬼门关。一个郎中,给自己的医馆取这么个鬼名字,多少是有点变态的。不过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这老头子的鬼门关里还从来没有死过人——那些病不重的、症状不奇怪的,都被他一脚踹出去了,心情不好的时候顺带一顿胖揍。
可是长安最近流传的奇怪瘟疫,恐怕连戚神医也想不到。因为,染了瘟疫的男人会大肚子怀孩子!东街打铁的懒汉阿旺,有一天突然昏倒了,看了三十年病的老郎中来诊脉,足足半个时辰没有说话,最后满脸苍白地说:“是喜脉……”
老郎中行了一辈子医没说过假话,但街坊们还是不信,又叫了几个郎中来诊,个个诊完之后都落荒而逃——
喜脉,如假包换的男人喜脉!
天近黄昏,暮色四合。
王生抱着个夜壶走在大街上,实在是非常之纠结。他一个读书的秀才,连考三次也没有中举,家中穷得只剩下这一个铜夜壶——当初新婚时,听人说“铜”就是“中”,迷信的老娘便逼他花整整十两银子买了这么个玩意儿。几年下来,竟成了唯一能换钱的物件。
此刻,他在一座大门漆黑的房子前停住脚步。只见牌匾上写着三个字“神仙居”,虽然名字好听,却比不远处的医馆“鬼门关”阴森可怕多了,似乎从来没有人进去过,也没有人知道里面住着什么人。
王生犹豫了很久,腿也有些哆嗦,终于还是颤抖着敲了敲门,里面探出一个很瘦的脑袋,很瘦的身子,随即等门缝稍大一点,便可以看到地上毛绒绒的腿,简直像一只猴子——不,这就是一只猴子!
那浑身白毛的大猴子嗅了嗅王生,吱吱叫了两声,让开道路。
王生心有余悸地长出一口气。那个人教他的方法果然管用。
长廊两侧没有点灯,用银盘托着着夜明珠,三步一颗,每颗都有拳头大小。一只虎皮鹦鹉拍着翅膀叫:“恭喜发财,小命拿来!”好在这鹦鹉有点大舌头,王生也实在太紧张了,没有留神听鹦鹉说的话,也就继续顺着走廊朝里走。
夜明珠微光朦胧,像一层轻薄的纱,将黑沉沉的夜兜住。
走廊尽头,一个房间透着橘色的灯火。门口有人守卫,是个英俊的持刀少年,可似乎又有哪里不对,仔细看去,原来少年的脸两侧没有耳朵,鬓发间显得格外空荡狭窄。
“我……”王生鼓足勇气挤出个笑脸:“是微生易初让我来的!”
房间里传出动静来,只听一个女子轻轻“呀”了一声。
那声音像是带着笑,又像是带着嗔;像是熟稔了三生的情人,又像是渡桥上初次见面的一声轻柔借过,让人酥到骨头里:“重耳,让他进来。”
少年果然听话地放下森冷大刀,木然侧身站到一旁,打开门。
王生犹豫着走了进去,只见屋内一阵女子的闺房独有的香,一个女子正秉烛绣花,她眼角已有细浅尾纹,实在难以和刚才少女般的声音联想在一起。但她看见客人,便放下手中的活计,抬头一笑。
这一笑,她简直年轻了二十岁!
她的眼睛极美,大得像是黑沉沉的夜,被夜明珠薄纱一样的微光兜着。笑容清润妩媚,连眼角的细纹也跟着天真起来,让人觉得她的容颜哪怕稍作一丁点儿改变,都是罪过。
美丽的女人并不少见,能用胭脂水粉留住青春的女人也不少见,但将年龄给予的所有痕迹,都驯服得恰到好处,增一分则太长、减一分则太短的,简直是奇迹。
“我夫家姓江,你可以叫我江夫人。”女人站起身来,长裙迤逦委地,“我刚才听到你说,微生易初?”
“对,对!微生易初!”王生呆呆地看着她,用力点头。
江夫人掩唇一笑:“呀,竟能惊动他。”她整个人笑得更加美,像是夜里盛开到极致的昙花。
他?——那个微生易初是很出名的人吗?
王生想问却又忍住。那天,他一时想不开准备投湖自尽,人都已经落进湖里昏昏沉沉了,竟然被一根钓鱼竿甩上了岸。岸边的白衣人还一本正经地说:“没想到我钓鱼,却钓了个人上来,兄台,实在不好意思。”
竟然连死也死不成,王生放声大哭,也许是憋闷太久,他把肺里的湖水吐出来之后,也把自己一肚子的苦水全吐了出来。
等他讲完,白衣人恰好钓上第三条鱼。然后回头问他:“你家里还有什么值钱的?拿去‘神仙居’作交易,就能达成你的心愿。对方若问起,就说微生易初让你来的。”
王生一茫然脸挣扎,江夫人呵出一口气,含笑凝睇:“微生易初让你来,为了什么事?”
到这个时候,王生才发现,她的眼睛看着自己时,又像没有看自己——那美丽的眼睛没有焦距,她……她是个瞎子!
“他说,”王生有些忐忑,将那个夜壶递了上去,“让我用自己最值钱的东西,换你一件东西。”
“既然他亲自开了口,便是看得起我。”江夫人一颦一笑风情万种,“不知你想要的是我府中哪一件宝贝?上古七宝玲珑塔,南北朝的玳瑁高冠、诸葛紫金八卦,还是东海之中的永明之珠?”
王生听得呆住。这每一件,都是价值连城的宝贝。他定了定神,咽了口口水,还是清晰地说:“尺雪锁魂刺。”
烛火摇动,本来笑容清润的江夫人,突然抿住嘴唇。像是听到什么疯话似的,瞪着王生半晌。
王生不禁打了个哆嗦,这才察觉屋子里其实阴冷得很。
“那——”江夫人敛去了笑容,“可不是什么好东西。”
“我只要尺雪锁魂刺。”王生鼓起勇气说。
江夫人脸上的烛光忽明忽暗,终于贝齿一咬:“也罢。”她摇了摇手边的铃铛,便有一个管家走了进来,她说,“带他去拿尺雪。”
王生又惊又喜,立刻跟着中年人走了出去。
门口那个没有耳朵的少年仍然面无表情地站着,王生不知道为什么觉得一阵害怕,不敢往回看,只跟着中年人拼命走。
这府上一切东西都奢华,却总有些令人不舒服,王生走到账房前,只觉得脚下吱吱作响,为了壮胆,他没话找话地说:“你们铺的小石头,很响啊。”
“这不是小石头。”管家方面大耳看上去很和善,说话也和气,“这是指甲。”
“什么?”王生显然没听懂。
“人的指甲。”管家一边开门一边自自然然地说,“自从老爷死后,我们夫人的心情经常不好,她每次杀了合作不愉快的人,就把指甲剥下来,留作纪念。这么多年,也铺了不少了。”
“啊——”王生脸色顿时煞白。
往回走时,王生说什么也不肯走刚才的路了,管家倒也好说话,领着他走另一条小路。
出了门,他飞一般跑出了老远,浑身都被冷汗湿透了。再看怀中的东西——才敢肯定,刚才不是一场梦。
第二天清晨,一阵哭声从王生家传来。
“儿啊,你的命好苦!……”王生的老娘哭得撕心裂肺,望着满地鲜血和一条血泊中的胳膊,“你让娘要怎么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