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子通宵作画了一晚,醒过来的时候太阳都快下山了,电视新闻里又开始播放那宗高中生被流浪汉杀害的案件,镜头里的嫌疑人丝毫没有悔意。
“我这么做没有原因,我就是无聊。”明显是编造的谎言,他却说得心平气和。
屏幕的右下角打出了受害人的照片,标注了绿川将生几个字。他是典型的瓜子脸,却又棱角分明,白皙的皮肤几乎和底色接近,乌黑的瞳仁里透露着难以捉摸的温柔。
“这么下去肯定会不了了之吧。”趴在桌上的塔子喃喃自语了一句,她将袖口卷起,上面还染上了颜料。
“我一定会弄清楚的。”萌从厨房里端出刚出锅的酱汁意面,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
塔子微微皱起眉,有些奇怪地发问:“哎?为什么?”
“我……”萌放下了手中的餐盘,有些犹豫地咬住嘴唇,沉默良久才挤出几个字,“认识他。”
“谁?”塔子边问边在脑袋里回想了一遍,“受害者?”
她点了点头,一字一顿地说,“我是为了绿川将生,才会来到东京的。不过,我遇到将生的时候,他已经死了。我能看见死去人的灵魂。”
“你所……说的灵魂,是什么样子的?”塔子觉得脑子里一片空白。
“大多数灵魂,会围绕在亲人周边。”萌见对方并没有嘲笑自己,稍微宽下心来,“但是也有很多人并不知道自己死了,他们和平常人一样吃饭、坐车。绿川将生就是那样。”
塔子抬头望了一眼屏幕,关于绿川将生的新闻已经过去,但那个少年的模样却在脑海里烙印下来。窗外的天迅速黑下来,夏夜的蝉鸣伴着荒井萌的故事,一起在屋里膨胀开来。
荒井萌第一次看见鬼魂,是在十三岁的一个暴雨天里,她看见一个和自己年龄相仿的男生站在雨里,水漫过了他的脚踝,他却一动不动。
一道回家的朋友顺着萌的眼光看过去,却只有透明的空气而已,她以为萌在开玩笑,于是有些懊恼地埋怨起来。可萌回过头去时,真切地和那个少年对上了目光。
她忍不住用手指了过去:“白衬衣,深色的裤子,棕色头发,明明就在那里啊。”这样描述了一遍,再转头却发现朋友的眼里浮现出惶恐的目光,她像是看见了什么又脏又恐怖的东西,拔腿就跑开了。
接下来类似的事情一再发生,学校里大家都被弄得人心惶惶,萌的处境艰难起来。再加上原本被家里视为中心的萌弟弟因病去世,很快地,萌就退学在家了。
差不多就是在退学快一个月的时候,她遇见了将生。
萌的秘密基地在家附近的一座小山后面。那里有一汪瓦蓝的湖泊,湖底都是泛着琥珀金的小石子儿。有天清晨,萌穿过山坡来到湖边时,那里已经站了一个人,确切来说,是个鬼魂。
萌总觉得对方看起来很熟悉,在对方开口说话的时候,萌想起来了,他就是最近新闻里的男主角,那个被流浪汉杀死的少年绿川将生。此时距离案件的发生,还不到三天。
“这是里是父亲的家乡,照片上看起来很美,所以一直想来看看。”绿川好听的声音清澈低沉。
萌朝他走了几步,看着他手上的照片——的确是这片湖泊,应该是十几年前拍摄的,湖水甚至比现在还美一点。
“我还以为只有我知道这里的,这里不常有人来。”萌说道。
“今天找到这里还算顺利。”绿川沿着湖边蹲下来,“最近的记性变得很差,也不知道做了什么,父亲都不大理我了。”
萌立刻明白过来,对方还没意识到自己已经死去的事实。萌最初并没有说出真相,是因为对他感到好奇。但之后一天接着一天的交往,在他们间逐渐建立起某种羁绊,他们几乎每天都会在那汪湖泊旁见面,直到某天绿川看到了关于自己被害的报纸。
绿川告诉萌,他想起了那种预感,强烈的,直戳心房的,感到有人想杀了自己。
但那不是恐惧,反而是一种愧疚和悲凉。
“肯定和我忘记的那个人有关,我的死。”萌还记得绿川眯着眼睛,若有所思的样子。但她还来不及问那人是谁,绿川将生就彻底消失了。
荒井萌的故事刚说完,凉太就回来了。他看起来很疲倦,耸搭着脑袋,垂下的刘海盖住眼睛。
“我回来了。”凉太把包往沙发上一扔,“今天打工好累,我先去睡会儿。”
橘凉太的手里拿着一本米色封面的小说,这本小说都已经翻得卷角,凉太却还在重复读它。
塔子随便应了一声,又接着方才的话题对萌说道:“虽然很不可思议,但我也相信绿川的事。这么说来,我们也差不多呢。”她吐出一口烟,细瘦的手臂好像都露出骨头的形状。
“差不多?”萌反问。
“都是为了找出凶手。”
小池塔子结过婚,也有过孩子,不过那已经是十几年前的事了。塔子的丈夫是出租车司机,虽然挣得不多,但对她很好。可毫无预兆地,在塔子怀孕九个月快要生产的时候,她的丈夫却自杀了。
最后的那一个月里,塔子是靠着仅剩的一丝意念撑过来的,她要生下拥有丈夫血液的孩子,再去调查丈夫自杀的真相。可是天不随人愿,塔子的孩子难产,到了母女必须要放弃一个的地步。当时的塔子,曾拜托过主治医生,请放弃她自己,保住孩子。
可医生还是选择了保住塔子。
在之后的调查里,塔子发现丈夫在自己怀孕后期,和主治医生走得异常地近。出租车公司的人都说,也就是那段时间,塔子的丈夫变得很反常,成天恍恍惚惚。
而塔子的丈夫之所以会自杀,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原因。那就是他在某天凌晨的时候发生了车祸。明明是红灯,他却没有停下来,结果撞死了一个青年。社会的重重压力和自身的愧疚,最终彻底击垮了塔子的丈夫。
“一个事故,两个事故,尽管都是事故……”塔子掐掉了手里的烟头,“我觉得这其中必定有蹊跷,就算要花上五十年,也要找出来。”
萌看着脸色平静的塔子,却能感到对方心里被岁月挖开的伤口,越裂越深,永远也无法填满。
屋子里躺在床上的凉太,把小说书盖在脸上,他扯出一个无奈的笑容,原本令他苦恼着无法入眠的事,现在看来可能有解决的办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