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公众对ACPP保险公司的信任程度就降低了。如此巨大的国家工程,民意不同意,项目最终被其他公司横刀夺走。而此后的竞争中,这家保险公司大概会一直落于下风……一口气输,满盘皆输。因此他们需要一个非常引人注目的承保人,一笔天文数字一样的巨额赔款,才能完成这样一场计算。”
“原来我只是……巨大利益系统中一个小小的牺牲品。”阮冬然喃喃自语,“这不是一起简单的人身伤害,而是涉及到总金额一亿元的经济犯罪。”
黑炭脸站起来,从沙发上拾起大檐帽,重新戴在头上:“这只是我个人的猜想,还有待远道而来的同行论证。教授,那我先告辞了。”
阮冬然起身送客,走出小区的门时觉得冷,想去便利店买一杯热的关东煮。东西选好了,才发现没带钱包。一转身,忽然发觉背后站着两个人。
一个穿着白西装,英俊挺拔,另一个穿着厚重大衣,手缩起来放进袖子里,还戴着耳套,像个逃难的民工。
白西装踢了民工一脚:“郑语修,都到教授家门口了,你能别哆嗦了吗?”
郑语修抱着腿原地跳:“日哟,我能不哆嗦吗?刚才厅长家长公子从我身边走过去了!厅长家长公子!看见他就像看见厅长本人,长得那么像,能不让人打哆嗦吗!”
“那个黑炭脸吗?”张镜问,“看上去还不到三十。”
“黑炭怎么啦,人家是帝都警界精英,青云直上指日可待!”
张镜没有再理会这个二货,转向面前摸遍大衣口袋没带钱包的人,笑道:“阮先生,不嫌弃的话我来付。”
阮冬然比宣传海报上看着要年轻,穿着暖色调的米色大衣,脸特别白,因此显得眉目幽黑深邃。他尴尬地拎上了关东煮,把两位不速之客请进门,去厨房下了一锅面条:“我平时一个人住,没有什么东西,招待不周了。”
张镜坐在纯白色真皮沙发上,看了眼蹲在暖气片前的郑语修:“没关系,我们本来就不娇贵。”
房间很整洁,像是有女人定期打扫。客厅的窗户前有一架白色的三角钢琴,钢琴上还放着一小束冬天里不常见的百合花。煮面条期间,阮冬然找到了自己的钱包,摸摸头:“哎呀,包里正好没零钱,不如我弹一支钢琴曲抵债。”
他在琴凳上坐下来,推开琴盖。
那是一双价值一亿元的手,手指修长,在黑白琴键上急速飞舞时,快得似乎留下残影。
清澈的曲调在禁闭的空间里流淌开来。
“梦中的婚礼,理查德·克莱德曼。”张镜叹气,“我情愿不是这首。”
“为什么?”
“那是他前女友最喜欢的钢琴曲——但是现在他被踹了。”郑语修切了一声。
“为什么?”
“嗨,还不是工作问题?张警官是警察,女方觉得条件不合适,不想嫁给警察。”
阮冬然温和而同情地点了点头。
“Do。”他在琴键上按出一个低音,匆匆起身,“我听到煮面水扑出来的声音了。”
“我也闻到了。”郑语修吸吸鼻子。
阮冬然把面分成三份,转过身递给张镜,盯着他的脸看了一会儿,笑了:“张警官,其实我认识你。我看过你侦破案件的报道,非常精彩。难道你也是因为这次案件来找我?”
“我不是以警察的身份过来的,按照调令明天下午才是我报到的时间。现在我只是以朋友的身份,想来和阮教授聊一聊——本来想找找方法,没想到这么顺利就被你放进来了。”
“张警官——不,张先生,你想聊什么?”
“比方说,原来你还可以弹钢琴?”
“确切地说,是不能再弹某些特定曲目。比方说李斯特的‘汤豪舍’,那些快速音阶、琶音、双音,左右手跳跃八度……再也不可能了……”阮冬然摇了摇头,“弹不出世界名曲的钢琴师,在音乐界存在有什么意义?”
那一瞬间,阮冬然觉得,有些东西对面前这个人说,并不会有伤口被人审视的疼痛感。他发现自己变得,更倾向于言谈。
那天他聊到很晚,包括遇袭的细节,一次又一次的取证调查,警方目前关于保险公司之间竞争的推测。张镜坐在沙发边,不加以评判,只是安静地听着。
“你看上去比我预想中好得多。”他最后说。
“我已经足够伤心了。”阮冬然摇摇头。
他想了想,手伸进上衣口袋,递过去一张邀请函:“明天我会在公司录最后一张专辑,然后做隐退说明。曲目不会太难,但是是我最后一次录专辑了。有空的话,就过来听吧。”
那是一次义演。
阮冬然从巨大的钢琴前站起来,像平常一样和乐队指挥拥抱,跟首席小提琴手握手,然后在观众的掌声中退出这个舞台。他没有想到,这次谢幕,是他整个音乐人生的谢幕。
他独自走向停车场,贵宾专用通道上几乎没有人。
突然有人从身后袭来,抱住他的腰,什么东西扑面而来。
他举手去挡,突然的剧痛和血腥味传来——
人声,喧嚣声,救护车的声音。
等意识恢复过来时,已经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医生弯腰告诉他,暴徒用砍刀砍断了他的右手小指,然后在警方赶来前逃匿了。但是由于抢救非常及时,现在他的手指已经被顺利接上——只是灵活程度大不如从前。
“用的是一米长的大砍刀?”张镜翻看郑语修昨天晚上回旅馆整理的笔录,问他。
“是的,和我们的资料也吻合。现在混社会的带把砍刀奇怪吗?”
“奇怪。想想,你家剥瓜子用菜刀?打蚊子去局里申请用枪?假如你想砍掉一个人的小拇指,会拿一把一米长的砍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