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行之在家里排老三,上不承祖业,下无大志,她当初喜欢的就是他那种无所谓的调调,在拘谨的社交场合犹如能呼吸的风。现在看来,周甜甜虽然矫情,但赵行之这种简直是人渣中的战斗机。
战斗机在电话那头打哈哈:“那你希望我现在表现得怎样?让我实话告诉你和周甜甜在一起后我后悔了,想回到你身边就和她谈分手,酿成这种结局,两头不讨好?因此就沉迷声色犬马了残此生?”
夏天清按了挂机键,忽然听见身后有人说:“夏小姐,下个月的今天,还在这个地方,有一朵玫瑰花要凋谢。您愿意再度赏光来葬礼吗?”
低沉柔和的嗓音,很好听。
那时葬礼的人群已经散去,天边是沉沉晚霞,夏天清用手指挡住余晖,从指缝中看见了站在灰色墓碑之间的年轻人。他站得很直,像个出殡人,逆光看不清脸。
对方挥了挥手,然后离开了。
夏天清突然想起来,上周那通被她挂断的恶作剧电话——小姐,有一朵玫瑰花还有一个礼拜就要枯死了,你愿意参加它的葬礼吗?
她忽然意识到,周甜甜说不定——并不是自杀。
小时候看的外国诗,总是把女孩子比喻成玫瑰。
我之爱人如玫瑰,六月鲜花始盛开。
亲爱的,直到四海枯竭,
直到岩石腐烂,
生命不绝,我心不变。
……
——罗伯特·琼斯(苏格兰民谣)
想到玫瑰花的葬礼,她忽然觉得浑身冰凉。
夏天清再次出现在八宝山公墓时,正是男人说的时间。
——下个月的今天,还在这个地方,有一朵玫瑰花要凋谢。夏小姐,您愿意再度赏光来葬礼吗?
天气阴沉沉的,管家把车停在公墓外,夏天清一个人进去,正好有一场葬礼正在举行。东方哀乐凄婉的声音,聚拢闲聊的人群,哀伤像一只盘旋不去的乌鸦,在细碎的低语中穿来穿去。
“是啊,不知为什么就去登山,然后从万仞壁立的华山上摔了下去。”
“啧啧,背尸工背出的尸体,已经烂成泥了……”
夏天清看了一眼墓碑上的照片。
忽然觉得心凉了一片。
就好像七月夏天,站进冰窟里。
恐惧让她远远离开葬礼的人群。
忽然在墓园偏僻的地方,遇见一位年轻的警察。
警察抱满怀的白玫瑰,挨个抽出来,弯下腰,在每个墓碑前放一枝。
“你在干吗?”
“给前辈送花。”警察回头,刚进公安系统的年纪,脸上还残留着未被社会和金钱腐蚀的朗然,气质却挺沉稳,有个形容叫什么?
——风华正茂年少时。
夏天清觉得,就像整片暗气沉沉的墓园里,忽然开了一树梨花。
“这一片是公安系统的墓地,殉职的警察都埋这里,我来拜会前辈。”他向夏天清伸出手,“我叫肖桐,刑侦科。”
他没话找话说,“那边下葬的人真可怜,原本是挺好看的一个人……”
“你认识那个女孩子?”夏天清惊道。
“我看过她的尸检报告书。”姓肖的警察说。
夏天清没说话。
他分给夏天清一枝玫瑰花:“代我送给你去世的朋友。”
“你怎么知道我们是朋友?”
“不然你怎么知道那是个女孩?好看偏中性词,也可以形容男生。”
那一刻有个错觉,或许自己遇到了正确的人。
“肖警官。”她伸出手,接过那枝花,“你听过夏氏集团吗?”
夏氏集团是医药行业的龙头老大,总部在北京,但是董事长出生在风景秀美,以旅游著称的青岗市。据说这家企业还从政府那里弄了一块市东边的地皮建别墅群,专门奖励给各级老总,以退休之后颐养天年。
“我是夏氏集团懂事长的女儿,”夏天清就像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三十万——三十万我买你帮我调查一件事情。只是我的怀疑,因此不想警察局立案,你能帮我私下调查吗?”
她想了想,“你看过尸检报告就应该知道,去世的女孩叫王馨予,是爬山时不慎摔下来……我和馨予是朋友,我们一起合写过书,我知道,她从来不喜欢登山……”
肖桐在办公室翻卷宗,李浩端着茶杯晃进来:“听说你被富家小姐包养了?”
“头儿让你写尸检报告。”肖桐头也不抬。
李浩是法医,青岗市法医科有且仅有的一位法医。多年来他科室从不进新人,一方面是李同志能力优秀,能一人扛全科还有时间到处闲晃,另一方面是因为他不良爱好太多,比方说给标本室的人体骨架取名小白,半夜一边擦一边哼“我爱你,爱着你,就像老鼠爱大米”。
肖桐之所以与他交好,完全是机缘巧合,偶然因素。
李浩并不急回去赶尸检报告:“听说那位富家小姐还用宾利载着你去参加她的各种派对,到处介绍你是她的男朋友?”
“那又怎么样?”肖桐找到了卷宗,“恋爱自由。”
“真是艳福不浅。”李浩眯起眼睛,笑得冷冰冰的,“——我也要去。”
肖桐打了个寒颤,但是他没想到李浩真跟去了。
他神奇地出现在夏天清的宾利车前,非常自然地和他勾肩搭背,对那位自己在公墓里遇见的富家小姐抛眉眼:“小肖没前途,夏小姐真的对警察系统有兴趣的话,考虑鄙人怎么样?恋爱史清白,感情专一,升值潜力大。而且看你,我是科长——”
他看了一眼肖桐,“他是刑侦科跑腿的。”
“你们法医科本来就你一个人!”肖桐怒道。
李浩却收了刚才嬉皮笑脸的神色,靠着那辆香槟色的宾利,点了根烟:“接私活可是违规的。三十万,见者有份——干吗,肖桐,我不是故意偷听你给美女打电话的。”
肖桐只是回了夏小姐一个电话,告诉她自己接受条件,哪料隔墙有耳。
他抱歉地看着夏天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