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他推得一个踉跄往后退了几步,等我站稳一抬头,他已经不见了。
那扇门也不见了。
下一个凌晨4点,我的房间依旧没有通过管理员的验收。和我预想的一样,房间又被人动过了。这回我再没有兴趣去完成任务,拉过椅子坐在那面钟前,抓住指针胡乱转动。我先是将指针拨到12点的位置,接着再按照逆时针的方向想将它拨回去。然而这时候指针不动了,无论我用多大的力气,它始终纹丝不动。
难道这面钟被我玩坏了?
我尝试着顺时针拨动一下,指针跳到了14点的位置,再逆时针拨动,又不动了。
如是三番,我总算明白了:这指针只能顺时针拨动。
反正也是完成不了的任务,我也就不再认真,怀着恶作剧的心理,一根手指拨动指针,打算让它无休止地转上几圈。
然而,指针拨到2点的位置之后,就不再动弹。无论顺时针还是逆时针拨动,它都牢牢停留在数字“2”的位置,纹丝不动。
可能这回我真的把它玩坏了。
管他呢,既然给了我这样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我怎么也得瞎弄一番报复一下。我没有多考虑报复的后果是什么,只是被一股愤怒控制着,想要故意胡闹。我将墙上的画反过来挂在一个菱形的花纹附近,将椅子和桌子倒扣在地上。
两个小时后,管理员将门打开。我故意让他看房间内的情况,想看看他会不会生气。然而他根本不理睬我,接过任务图纸就关上了门。
“我要在24小时后才去观察你的房间。”他说着又将我赶走了。
这回我连回头看的兴趣都没有了:不用看,房间和管理员一定都消失了。
反正这是我最后一次来,我才不在乎呢。我将手插在裤兜里,沿着街道一边走,一边满不在乎地吹口哨。
吹着吹着,一条流浪狗懵懂地跑过来,在我鞋子上嗅了嗅,发现我不是它要找的人,露出失望的表情跑开了。
我的心情一下低落下来。
谁说我不在乎?
我要是不在乎,何必费这么大劲,在本来应当睡得最熟的时候从床上爬起来做这种事?
本来没有希望也就罢了,偏偏给了我希望又让我知道这只是个骗局……在我看来,就好像我又一次眼睁睁看着心佗永远离开。
我使劲擦了擦鼻子,想着心佗的样子,慢慢走回家去。前方是渐渐明亮的地平线,一切都开始苏醒,可我的心却沉到了黑暗深处。
第二天我已经打定主意不再理会这件事。晚上,抱着内疚的心情看了一会心佗生前留下的录像,喃喃地跟它说了声对不起,便倒在床上睡了。这次没调闹钟,准备睡到自然醒。
睡得正熟的时候,一阵剧烈的疼痛将我惊醒,我像岸上的鱼一般从床上横跳起来。
我从来没经历过这样的疼痛。
这是一种全方位、细碎、外来的疼痛,就像是一张由锋利刀片组成的网猛然落在身上并且收缩,你知道那疼痛不是来自于身体本身,但它就是能够让你的身体扭曲、蜷缩、不听使唤。我感觉到疼痛在神经系统中如同黑色的脉冲涌动,一阵一阵地,让我的身体不受控制地一次又一次以匪夷所思的姿势跳起来,然后重重地摔到地上。才摔了几下我就疼得昏了过去。在昏睡中感觉自己来到了一个黑沉沉的空间,管理员漆黑的身影在黑暗中依然显得十分醒目,真不知他是怎样办到的。
“你今天没来。”他简短干脆地说。
“我不想去了。”我说。
疼痛的网又收缩了一下,我竭力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发出惨叫。
“没完成任务就必须来。”他面无表情地说。
“不来会怎么样?”我喘着气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
“你不是已经知道了?”他反问道。
我愣了一下,疼痛再次袭来,这次又把我疼醒了。清醒过后疼痛变本加厉,我期待自己再次昏睡过去,然而无论多疼,我也没法再让自己陷入昏迷。我努力从疼痛的间隙里调动思维,想着刚才管理员在我梦中所说的话,渐渐地醒悟过来——我必须去那个房间!即使那里的任务根本不可能完成,我也不得不去,正如管理员所说,不去的后果我已经知道了,这疼痛就是作为不去房间的惩罚。
“我马上去!”明白了这点,我大声喊了起来。
这一声真有神效,那层疼痛的网从我身上揭开,疼痛消失了。我坐在地上看了看自己的身体,没有一点伤痕。然而我心里的震骇实在无法言说。
我上当了。
这整件事就是一个圈套。
管理员利用我迫切想要心佗复活的心理,诱使我提出了那个申请,通过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将我永远禁锢在凌晨4点的房间。永远永远,我都必须在凌晨4点奔赴那个可恶的房间。此刻心佗能否复活已经不那么重要了,重要的是我失去了自由,接下来还会失去什么?尽管早知道要让一条小狗复活必然要付出某种代价,但人总是如此,不到事情来临,始终抱着侥幸心理,我真没想到代价会是如此惨重。如果早知如此,即便我对心佗的死抱有永恒的内疚,我也不可能提出这么一个坑爹的申请。
然而现在已然如此,我该怎么办呢?我脑子里乱糟糟的,根本想不出任何办法了,只是觉得非常绝望。
但他连绝望的时间也没留给我,就在我沉思的这么点时间里,我感觉到四周的空气开始收缩,锋利的寒气开始逼近,那张疼痛的网又想将我笼罩进去。我不敢怠慢,从地上猛地跳起来,冲出房门,沿着马路匆匆跑向酒吧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