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秋山在用过晚膳后,便一直陪着二老在偏厅内坐着说话,一边给摆在厅堂正中的棺材守夜。问及新嫂子现今如何,却不料被告之另一让人吃惊的消息,那位新娘子在嫁给邵锡年仅三日后就失踪了,而邵锡年亦是在她失踪那天坠的河,直至隔日被人从河里发现了尸身,却悲惨得连个头都没有了。
说罢二老再度哽咽,冯秋山当即扯开话头,不再引他俩悲伤。直至三更过后,按规矩不能再继续守着了,方才点了长明灯送二老回房休息。
然后回到自己住处。
那屋子本是邵锡年的卧房,在他婚后被改做书房用了,留着床还未搬,所以还能睡人。房中家具仍按着当日作为卧房时布置,只多了几排书架,浓浓书香同屋中淡淡的樟脑味缠绕在一起,让人看着格外触景生情。
冯秋山四下环顾一阵,想起前些时邵锡年还好端端的样子,不由一声长叹,实在无心入睡,便在房中慢慢兜了一圈,从书架上抽了几本书坐到床上,点亮蜡烛看了起来。
也不知看了多久,只觉两眼发酸,头脑发沉。想是困倦得要睡了,于是转身到床边想将蜡烛吹熄。谁知就在这时,不知从哪里刮来一阵冷风,轻轻一吹,倏的就把那明晃晃的蜡烛给吹熄了。
霎时,一道黑暗无声笼罩了下来,在这同时,冯秋山听见房门处咔嗒一声轻响,随后吱扭一下,那道原本紧闭着的门,竟直直朝里打了大开。
见状冯秋山不由吃了一惊。
正待起身去看个究竟,不知为何,身体突然像被钉住了似的,贴在床上一动不能动。眼睁睁看着那扇门在风里轻轻晃动,过了片刻,一道黑影从门外斜了进来,好似一个人匍匐在地上,慢吞吞朝房里爬,一边从嘴里发出低低的抽泣声:
“冷……我好冷啊……冷……”
它边哭,边朝冯秋山身下的床底钻了进去。
冯秋山只觉得自己好像被丢进了一盆冰水里,浑身冷得寒透骨髓。
冷得连牙关都忍不住一阵阵打颤,眼见它整个儿身躯没入床底,他咬咬牙拼了命伸出一只手,用力往桌上探去,随后一把抓住桌上烛台,扬手将它狠狠打翻至地。随着烛台落地声脆响,他僵硬的喉咙里立时发出一声尖叫:“啊——啊——”
“冯少爷?出什么事了,冯少爷?”立刻有两名僮儿衣冠不整地从门外飞奔而入。
看到他脸上发青的脸色,和见了鬼般惊惧的神情,不由大惊,慌忙一个抓肩一个摇腿使劲将冯秋山推了推。片刻,听他喉咙里咔咔一阵响,瞪得滚圆的两只眼睛动了动,知晓是清醒过来了,忙再问:“少爷?冯少爷?您怎的了?出什么事了?”
冯秋山呆呆地望着他们两个。
他一时不知道该怎样回答,刚才那一幕如同噩梦一般,如此清晰和真实。吓得他两条腿都在微微打颤,却又无法将它说出口,只能用力抿了抿唇,随后道:“扶我起来,我突然胸口闷得慌,需要出去透透气。”
两名僮儿立即依言将他扶起,正要提着他的肩膀将他从床上搀起,忽然叮的声脆响,不知什么东西,从冯秋山衣内滚了出来,径直落到地上打了个转,往床底下直钻了进去。
“哎!少爷您的玉佩……”其中一名小僮忙蹲下身探手进床底抓。抓了半天没抓到,于是索性一把掀开了床单朝里探进了头,立时又钻了出来,皱眉大叫了一声:“呀!什么味儿这么臭?!莫非床下有死耗子?”
闻言,另一名僮儿立即点亮蜡烛将他推到一边,一边埋怨他的大惊小怪,一边弯腰朝床底下照了照。
这一照,只瞧得他面色煞白。
他险些将手中蜡烛直丢出去,一屁股跌坐到地上脱口尖叫:“啊!好多虫子!好多虫子!”
六月天,虽然只是初夏,日头已渐渐变得毒辣。午时清桐便不肯继续待在屋里,带着癞皮狗阿莱一道在门前的槐树下坐着,一边乘凉,一边啃着半块甜丝丝的白瓜。
这些日子生意极为清淡,一来这地方着实太小,二来阎先生接生意总是百般挑剔,所以要揽得一趟好活计很不容易。生意一少,手头闲钱自然少了,没钱出去买糖买肉吃,清桐不免觉得无趣,于是总在阎先生耳边嘀嘀咕咕,无奈那人对不上心的事向来漠视惯了,耳朵就算拿针扎也扎不进,无非让说者添上一肚子的堵而已……
想到这里,她忽听见动静抬起头,眼见前面一阵车马队伍,抬着口棺材遥遥往这方向过来,不由笑了起来。一张脸笑得跟白瓜似的甜,站起身拍拍衣裳,低头对阿莱道:“去,知会阎先生,就说有客上门了。”
阿莱听后立即摇着尾巴跑开,好似能听懂她的话一般。
她则蹦跳着进门,作势要将大门关上,前方那支队伍为首处一人眼尖,远远叫道:“姑娘等等!我等特意来拜访阎先生,不知阎先生可在?”
清桐便将门留着一半,倚在门上。
直等那些人到跟前,为首那人下马恭恭敬敬递上一张名片,和一锭十两重的银子,她才朝名片上看了眼,弯眼一笑道:“阎先生在。邵公子么?请带着你家老爷随清桐过来。”
“鄙姓冯。”
“冯公子,请。”
陪着邵老爷一起赶到周口镇拜访阎先生的这个年轻人,便是冯秋山。
当日,从邵老爷口中第一次听说阎先生这个人时,他有些哭笑不得,他想这个年逾古稀的老人,一定因为儿子的横死而伤心过度,以至连这样可笑的传闻都会信。
邵老爷说,阎先生是个死影师。
是个能将死人的皮制成皮影,令故去者死而复生的手工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