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最推理》2013年第12期
栏目:最惊艳
如果尝到了死亡的味道,你愿意与谁分享?
郑宣和本来不愿意做这份工作。
宝蓝色的玻璃外墙,反射着刺目的天光,郑宣和悬挂在百米高空,腿间被粗粝的安全绳勒得生疼,外墙清洁的工作让人每时每刻都无法放松精神。
他拿起抹水器,一点点刮干净蒙满灰尘的大厦外墙,玻璃渐渐干净,映出里面小半张女人扭曲的侧脸。郑宣和愣了愣,以为看花了眼,下意识地把最后一块污迹刮净,凑近了些。玻璃里的确是个女人,她纤细的手指正掐着一个壮汉的脖子。壮汉的脸涨得通红,两只大手紧紧攥着女人的手腕,却没能将之掰开。两人似乎在说些什么,但是郑宣和听不到,他犹豫该不该敲窗警告里面的男女时,刺眼的阳光晃得他眯上了眼,玻璃窗里的人影晃动,再睁开时,他看见了一抹温柔的目光。
办公室里的年轻女人咧开嘴,正似笑非笑地看着郑宣和,郑宣和只觉一阵凉气顺着脊梁骨向上蹿,他猛地一蹬外墙,拽住安全绳急速下滑。
长风如刮骨利刃,仿佛要刺穿心脏,下方工友仰头时疑惑的表情正逐渐放大,突然间,他看到工友的表情变得惊恐万分。
在失去意识之前,他听到了一记凄厉至极的尖叫。
盛夏午间,天气黏热得好像堆满了布丁的奶茶,柏油马路被烤出了一层黛青的雾气。
天一大厦下人头攒动,白色救护车闪着灯疾驰而去,围观人群还没来得及闭拢,一辆警车驶进了现场。
刑从连踩着拖鞋从警车里出来,他抬头望了望高耸入云的建筑,听着现场警员叙述。
“你是说,一盆高空坠落的仙人掌,砸中了在半空工作的外墙清洁工?”他不可思议地问着,“天上怎么会掉仙人掌?”
“是天一制药的女员工,因为和男朋友吵架,气急了把定情信物仙人掌丢出窗外……”
“打住。”刑从连努力仰头,瞧着外墙上摇摇晃晃挂着的安全绳。因为案发窗口是26层,他实在很难看清,便忍不住嘀咕着,“这是不是太巧了?”
“的确太巧合了。”林辰不知何时来的,他扫了眼警戒线外的人群,径直走向一群头戴橘色安全帽的清洁工,他拍了拍其中一人的肩膀问道,“能告诉我当时发生了什么吗?”
那位清洁工的手还是抖的,他说当时事情发生得很突然,在他上方进行清洁作业的工友,不知为什么突然开始下滑,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一只花盆就砸了下来。那位工友当场就被砸得满脸血,不醒人事。
“他为什么没戴安全帽?”户外高空作业按规定是必须佩戴安全帽的,但显然,那位被砸到的清洁工并没有遵守规定。
“小郑被抬下来的时候,他的安全帽好像绑在了腰带上?”一位工友轻轻吸了口气,他一拍脑门,“之前我们聚在一起吃午饭,小郑在吃饭的时候把帽子拿下来过,可能上去的时候忘记了。”
刑从连带着林辰上了天一大厦26层,天一大厦是天一制药集团的办公大楼,共40层建筑,20层以上是天一制药集团的本部所在,之下则被出租给了各种大小公司。天一制药办公室里的上班族们还是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扔花盆的姑娘名叫李海伦,她知道自己扔出去的花盆砸到了人后,当场吓得晕了过去,被一起送到了医院。
出事的办公室外拉着两条明黄的警戒线,当事人李海伦是部门主管,这间办公室只有她一人使用,里面干净整洁,办公桌上还摆着一盆文竹和另外一盆水生金钱草。林辰停下来,看向那扇飞出花盆的窗户。高层的玻璃窗只能由下向上掀起,玻璃还是完好的,而打开的缝隙还不到15厘米……
刑从连见林辰站在事发办公室门口,也不进去,不免问道:“怎么了?”
林辰指了指相邻的另一间办公室,警员刚卸下了一扇玻璃窗,窗外正巧落下一根粗重的安全绳。办公室里,王朝正仰头探出窗外,举着对讲机对楼顶的人说着什么。
“王朝他们准备到外墙上采集证据。”刑从连退了半步。
王朝见刑从连来了,麻溜地跑了出来:“头,我已经让人按照你说的去找了。”
林辰问:“找什么?”
王朝抢先回话:“头儿要找一个跟那仙人掌差不多体积的软胶,做实验用的。”言罢,又对刑从连说,“这边马上就好,你们先去隔壁看看呗。”
刑从连正要走,林辰却站着不动了:“我刚才看过了,两间办公室一模一样,没什么好看的。”他挥挥手,走到了那扇被拆下玻璃的窗边,向外看去。
这栋写字楼耸立在主交通干道的东侧,与周边大楼相距甚远,几乎不存在有其他目击证人的可能性。林辰回头就看到刑从连蹲在窗台上,腰上还系着绳子。
“你也要下去?”
“怎么,你准备跟叔叔一起去?”刑从连坏笑道。
林辰摇摇头,侧了身子把窗口让给刑从连,那架势仿佛是在催促刑从连快点爬下去。
案发地点在高楼外墙,虽然取证困难,但证据也很难被破坏。
刑从连绑上安全绳,和另一位警员爬出窗口。安全绳被固定在大厦上下两端,高空中安静得令人头皮发麻。刑从连定了定心神,拉着保险栓从26层缓缓下降。大厦外墙的清洁一般都划分区域,由不同人员负责,从上到下进行清洁。
从墙体表面痕迹看,当时清洁员郑宣和刚刚擦干净26层李海伦办公室的玻璃,却不知为何,突然开始下降,在外墙积满灰尘的玻璃上,清晰地显出被郑宣和的衣裤蹭出的一条长达18米的痕迹。
刑从连顺着痕迹一点点摸了下去,他戴着白手套的手忽然停顿了下来,几滴血迹溅射在宝蓝的玻璃外墙上,可见当时砸在郑宣和脑袋上的力量有多么可怕,而血迹的位置正好在20和21层中间……
忽然间,刑从连听到天上传来了刺啦刺啦的响声。他一抬头,一块砖头大小的黑色物体正笔直地朝他砸来,他敏捷地一踩墙面,借力向旁边移了半寸,那东西堪堪擦着他的额头落下,他当场吓得冷汗直流。还没等他冲着耳麦骂娘,他下方的玻璃窗就被拉了开来,刑从连一低头,看到了林辰白净的面容。
“……实验?”刑从连咬着牙,手心里一片濡湿。
“也不算吧……只是想看看,你能不能避开掉下来的东西。”林辰闲适地靠着窗棂,仰头和刑从连闲聊。20层的这间屋子被设计成了吸烟间,窗户也被做成了可以完全拉开的样子。林辰小心避开地板上被标注了的点点血迹。郑宣和正是在这间屋子被赶来的员工及时救起,送进医院的。
刑从连皱了皱眉头,抬头看向掉落物体的窗口。因为高层玻璃窗只能掀起很小的缝隙,据李海伦说,她当时是直接把花盆从缝隙里塞了出去,虽然花盆可能会挨着大厦墙体垂直下落,但不可能一点声音都没有,郑宣和没发现头顶的危机?
“也许当时他正在紧急下滑,所以没有注意到掉落下的花盆。”刑从连自我劝慰地说。
林辰不置可否,他拍了拍刑从连垂落在窗口的脚,说:“你滑滑看不就知道了?”
刑从连愣了愣,随后蹬了脚玻璃,模仿郑宣和当时下落的速度,向下滑去。还没等他落下三层,就看到林辰从窗户扔出一块黑色物体,吓得他赶忙闪身避开。安全绳晃个不停,刑从连低下头,一辆辆汽车飞速碾压过马路,密密麻麻的人群正抬头看着自己,饶是胆大如他,也几近晕眩。
“把他拉上来。”林辰掏出对讲机,淡淡道。
刑从连被拉到20层,吸烟室的窗口。林辰没等刑从连抱怨,径自开口:“常人在大厦外攀爬,大多会以一个半仰头的姿势,因为正常人都会害怕高空,他们会下意识地不去看下方,这也增大了他们能避开高空落物的可能性。我估计郑宣和能避开花盆的可能性有百分之六十,所以,很可能……”
林辰话音未落,刑从连感到后脑勺被重重砸了一下。他反手抓住砸在脑袋上的东西,那是一块黑色胶状物,刑从连愤怒地捏着橡皮模拟物,抬起头怒瞪王朝,那家伙正从26楼的窗口朝他比着抱歉的手势。
老子也是人啊!
林辰自顾自说道:“郑宣和可能同你现在的姿势一样,他从26楼滑落,并且一反常态地低头看着下方,造成这种情况的可能性只有两个……”
“要么底下发生了什么紧急情况,或者,上面有什么东西吓到他了。”刑从连顿了顿,接着说,“当时,郑宣和下方有七八个工人,如果是下方发生了什么事,他们不可能不提及,所以,唯一的可能性是,上面。”
在26层那间办公室外,郑宣和应该是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东西,才会慌不择路地逃跑。
那他究竟底看到了什么呢?
刑从连爬进20层的吸烟室内,脱下绑缚在身上的保险栓,却发现林辰正在失神。
“是巧合?为什么一定是这间屋子?”林辰自言自语道。
“你说什么呢?神神叨叨的?”刑从连愣了愣,随后捕捉到林辰话中的意味,他招来了大楼保安,问:下面是不是没有吸烟区了?
天一集团从事医药行业,很注重员工健康,因此在每层办公楼上都开辟了专门的吸烟区,但20层以下的公司则未必如此了。保安的回答也证实了刑从连的猜想——20层以下,没有吸烟区。
没有吸烟区,则代表着没有可以完全拉开的窗户。
郑宣和的命太好,也太不好。他的命不好在明明只是擦个玻璃,也能被花盆砸中;而他的命则好在,虽然被花盆砸到,却没有被砸死,而且他恰好落在最后一扇可以被完全拉开的窗户前,并因此在第一时间被人救起。送入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