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林辰知道,回到医院会面对更加龌龊的局面,他一定拉着时骏在五味堂外呆到天明。
一进外科病房大门,他就被闪做一团的镁光灯刺得睁不开眼睛,外科手术病房外围满了手持长枪短炮的记者。
“霍刚还没殉职呢,怎么这么多人。”时骏念叨着,拨开了记者。
被记者围在中心的人,操着标准的官方辞令:“天一制药会对伤者负责到底……”
林辰脸上,露出一个讥讽至极的笑容。时骏难得见林辰动怒,不由得问道:“那是谁?”
“天一制药的公关。”
“他们怎么会在这?”
“他醒了。”林辰淡淡道。
“谁啊?”
“郑宣和现已苏醒,他过一会儿会接受采访,希望媒体朋友们能温柔点……”公关说了两句俏皮话,正好回答了时骏的问题。
“还记得我告诉过你,3天前,有一名清洁工在天一制药大楼外墙上,被一个花盆砸伤的事?”
“对,那事我还没仔细问你,那事太离奇了吧?”
“事件发生后,我和邢从连把能做的现场勘查都做过,能问的人全都问过,没有人看到具体事情发生经过,一切只能判定为巧合。”
“但现在人醒了,可以询问当事人了,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
林辰点了点头,开口道:“霍刚能下地吗,邢从连还在柏元强家里,赶不回来,必须马上给那位清洁工录口供。”
事实证明,受了伤的霍警官也绝不是纸老虎。
天一制药的新闻发言人巧舌如簧,想要阻止警方与被害人接触,霍刚只是亮了亮警徽,轻飘飘说了句“妨碍公务,三年以下有期徒刑”,那位男公关便再无话可说。
病房里,被花盆砸中的清洁工郑宣和半睁着眼,似乎还未完全清醒。在他身边是位不停抹眼泪的年轻女性。
“对不起,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女生眼泪汪汪,但郑宣和的眼里却一片茫然。
林辰的脸色顿时就冷了下来:“不是故意的?”他半靠在门上,不给女生说话的机会,“人生气的时候,总是想着发泄,但是你办公室的窗户,只能抬起一个不大的角度,你必须把花盆塞进那个缝隙里才能扔掉,这样带来不了什么快感吧?”
“警官……我当时只是气疯了……”女生仿佛被抽干了全身力气,“我不是故意的,你相信我!”
“你不用解释,我不是警官。”林辰的身子微微前倾,及时止住了歇斯底里的女生。
他翻开郑宣和的病历,只看了一眼,脸色顿时差得可怕,“你记不记得,当时发生了什么事?”林辰死死盯住躺在床上的病人,似乎要把他的脑袋看穿一样。
“不……我不知道……”郑宣和头上绑着一层又一层白色纱布,他迷茫地说着。
林辰深深看了眼天一制药的公关,拳头紧紧握起,仿佛是为了不在人群面前失态,他径自站起,头也不回地走了。
在过道的自动贩卖机上买了两罐冰可乐,时骏走到林辰身边,递了一罐到他手上。两人头顶上的中央空调发出嘶嘶的轻响,林辰刺啦一声拉开可乐,透过玻璃窗,安静地观看对面楼下的病房。
郑宣和毫无生机地躺在病房里,只是茫然地睁着眼,他的身上插满了各式软管,而在他周围是一个个正在俯拍的镜头,天一制药的公关显然没把那些吸血虫似的记者赶走的意思。
“难得见你生这么大气。乖,笑个,咱手里没有解不开的谜。”时骏故意逗他放松。林辰对时骏的玩笑毫无反应,他手里拿着一沓病历资料,正慢慢翻着:“郑宣和不记得当时发生过什么了,他连砸伤自己的人都认不出来……”
林辰拿着资料翻了两页,目光越来越冷,他用沾着冰水的手指在记录上轻轻划了一条,递给时骏。
“因脑组织损伤……故切除病人海马体。”时骏念到这里,诧异地抬眼看着林辰。
林辰的脸色很冷,声音也是冷的:“人脑中的海马主管短时记忆,所以无论郑宣和能否醒来,他都无法记起受伤前发生的事情。”
饶是见过太多不幸的时骏,也忍不住磨牙低声痛骂:“妈的,太狠了。”
林辰深深吸了一口气,就着手里的可乐轻轻啜了一口:“事故、记者,这是最完美的‘引爆点’。”
引爆点,指的是能让信息以爆炸般速度传递的那一点。但以人命为代价,这样的炒作实在太过残忍。
当晚宏景电视台的夜间新闻联播,很快解开了他的疑惑。
地方台的女主播大多外貌甜美,美女拿捏着轻松的语气,播报道:“前日在天一大厦外墙发生的离奇事件,今天已有了最新进展。受伤清洁工郑宣和已经苏醒,接下来是记者传回的最新报道……”
电视画面直接切到了郑宣和的病房,鲜花几乎淹没了整个房间,记者们举着长枪短炮,不停问着问题。
“昨天您还说郑宣和脑部出血严重,极有可能变成植物人,但今天他的意识已经完全清醒……”
“医生,您可以解释一下为何郑宣和能清醒得如此之快?”
话筒几乎要戳进医生嘴里,医师欲言又止,悄悄看了眼天一制药的公关,最后说了一句:“事关商业机密,无可奉告。”
但记者又怎是一句无可奉告能打发得了的。
记者看向镜头,手里拿着两张X光片:“各位观众朋友们,我手里拿着的是郑宣和昨天和今天的脑CT图,我们可以很清晰地看到,在郑宣和大脑颞叶和脑干部位的大量出血已经消失,这几乎可以被称之为医学奇迹,但天一制药和院方都对此欲言又止,双方究竟在隐瞒什么?”
记者将×光片抖得刷刷作响。
时骏翘着腿,正等下文,电视屏幕却刷地暗了下来。林辰拿着遥控器,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喂喂,别关啊,多好的线索呀……”时骏哭笑不得地说。
林辰阴着脸,笑里充满了讥讽和不屑:“欲扬先抑,写小说惯用的手法。抛出一个离奇事件,引起观众好奇心和全部注意,再慢慢抽丝剥茧把故事讲出来。”
时骏懒洋洋地靠在沙发上,他半眯着眼睛,似自语地说:“这采访确实很像在作秀。”
林辰不紧不慢地说:“与其说是作秀,不如说是做广告更恰当,用人命,在做广告。”
闻言,时骏险些被吸进嘴里的烟呛到,他提醒林辰:“没有证据随口乱说,可是污蔑啊。”
“我知道,要证据。”
事件似乎都围绕着天一制药发生。天一制药的总裁在逢春市杀人,继而自杀;接着就是自己跟翟刚在路上被人袭击;紧跟着柏元强的秘书中毒身亡……
“林辰,你再说一遍,郑宣和的案子是哪天发生的?”
“11月3号,下午15:00。”
柏元强在11月3号晚杀人,11月4日11:10自杀,今天是11月5号,短短的三天时间,已经造成了两死一伤。哦不,算上霍刚的话,就是两死两伤。奇怪的是,为什么几起事件相距的时间如此紧凑呢?
听过时骏的疑问,林辰沉思片刻。
正当时骏万分期待时,他听见林辰说:“很晚了,洗澡睡觉。”
“哈?”时骏傻乎乎地看着林辰,“现在还不到11点,你要睡觉?”
作为一个年轻人,12点前睡觉是在浪费大好时光。林辰给他拿了条新毛巾,不顾时骏委屈的样子,拍了拍时骏的手,把浴室的移门拉上。时骏刚把外衣脱下,林辰神情淡淡地将一沓厚厚的《宏景晚报》递了过来:“泡澡的时候,可以看看。”
时骏躺入温暖的池水中,翻开林辰塞来的报纸。晚报上充斥各种花边新闻,时骏随手翻着,过眼即忘,忽然间,他的脚动了动,仿佛看到什么不可思议的事。他把报纸举到面前,凑近了看,依旧没有错。
在报纸广告版上,大幅刊登着一幅红底金字广告。
——庆天一制药成立十五周年,诚邀社会各界出席盛典
广告被做成邀请函样式,十五周年庆典暨研发中心落成典礼,各种自我吹捧的词句时骏懒得去看,吸引他的是广告底部标明的天一制药十五年庆典的发布会时间、地点以及内容。他定睛看了看时间,竟然就在……
“林辰!林辰!”时骏拔高音调,大喊了两声,只听见林辰轻轻敲了敲浴室移门。
“明天,天一制药明天要办庆典。”时骏扯着嗓子说,“你为了给我看这个?”
“嗯。”
“出了那么多事,天一他娘的还要办庆典?”时骏加重语气。
“你看看时间。”林辰倚着磨砂玻璃门,说。
时骏低头一看,报纸是10月26日的,也就是10天之前的报纸。
“大型庆典准备周期很长,天一制药或许早在几个月前就着手准备了。从时间线上来说,用花盆砸伤郑宣和只是庆典的前奏,天一制药的真正目的,是要借助隆重的庆典作一场大秀。”
“因为柏元强杀人在郑宣和事件之后,所以天一制药无法改变原定的计划——利用郑宣和事件进行炒作?”
“很有可能。”林辰淡淡道。
“所以今天要早点睡,明天要去围观作秀?”时骏挑了挑眉,从水中站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