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片就放在桌上。
“你看看,这女人死得多惨,她从着火的楼上跳下来,脑浆子都摔出来了。”
我垂着头,好像只要不看,照片上的女人就没有死,他们就不能说小健杀人。
我对面坐着一个口音浓重的瘦警察,他每讲一句话,我都要延时几秒才能听懂。
“丁健仁想要放火烧死她,她只好跳楼。这姑娘才十八岁。”
“会不会弄错了?”我抬起头,那张照片猝不及防被举到我眼前,白花花地反光,我瞪大眼睛,一阵恶心。
确实惨不忍睹,照片上的女人只有小半张脸还算完好,看得出她非常年轻,我一个恍惚,竟觉得她嘴角是微微挑起的,她在微笑。
十天前。我出租屋的门被重重敲响,打开门,一个风尘仆仆的胖子站在门口。
“琪琪姐…………”
“小健?”我有些意外,我已经快两年没见到他了。
“我路过上海,想来看看你,你妈给了我地址。琪琪姐你脸色不太对,没事吧?”他目光越过我头顶,“哎哟,屋里这是遭抢了吗?”
地板上摊着书、废纸、揉成一团的T恤、没洗的碗,我赶紧回身收拾,一面招呼他进来。
“我听薛阿姨说你交了男朋友,他不在吗?”
“分了。”
小健愣了一下,弯腰帮我收拾起来。
“你还是个大三学生,就在校外租房子和男朋友住了?”瘦警察一脸不以为然的样子。
管得也太宽了。但我还是老老实实回答:“因为找了实习单位,租房子是想离公司近些。”其实我已经失业了。男友的离开给我意想不到的重创,我什么也没法做,辞了职,也不去学校,整天宅在家里生不如死。
小时候我生活在余杭附近一座茶山上,山腰上一共十几户人家,我和小健家靠得最近,我大他一岁,天天带他上学,领着他玩,我转去杭州念中学,每个寒暑假还是会回去。直到我们全家搬到杭州,我又考上了上海的大学,和茶山的老邻居联系才真正淡了。听说小健高中毕业后没再念书,做起了背包族,过上了打工旅行的日子。
瘦警察说,遇害女子名叫金娇铃,少数民族,广西明里县歌舞团舞蹈演员,在县广场表演节目时和小健认识的,金娇铃漂亮大方,在瘦警察看来,小健在破破烂烂,毫无特色,不具备逗留价值的明里县耗了十多天,就是为了她。(这时我问了一句:“警官您是哪里人?”他一瞪眼:“明里来的。怎么了?明里人就不能到上海办案了?”“随便问问,您请继续。”)两人很快好得形影不离,但金娇铃跟团里的姐妹说,她只是拿小健当凯子,骗他花钱。而且她有男朋友。
情势在金娇铃与男友发生争执,男友将小健揍了一顿后急转直下,事发当天上午,小健去宿舍找金娇铃,先后两次。第一次宿舍里还有其他女孩在,隔墙听见两人的争吵,金娇铃大骂:你给我滚得远远的,我再也不要看见你。小健被赶走后女孩们也离开了,她们上午有排练。金娇铃请了病假没去。有人看见小健并未走远,而是在附近徘徊。
起火大约在十一点多钟,许多人家正在准备午饭,从窗户里看见头发衣服着火的女孩从楼上跳下来,有人目击小健从院子里冲出来,金娇铃软塌塌的身子仆在他身后的水泥地上。
小健在我印象中还是没有开窍,只喜欢玩泥巴抓虫子的男孩,我甚至没听他谈论过女孩子。“也许他只是碰巧在那里。”
来自明里的警察看看我,继续说:“起火点在房里,金娇铃额头有伤,法医鉴定,凶手先是打昏了她,然后打翻酒精放火,那瓶酒精已经证实是丁健仁前一天在药店买的。出事后他连旅馆都没回就跑了,要是心里没鬼,跑什么?”
我沉默。
“丁健仁在汽车站买了到南宁的票,又从南宁坐火车到上海,应该是直接就来投奔你了。他什么都没跟你透露过?”
我摇摇头。“没有,他一个字也没提。”
“那你有没有发现他情绪有什么异常的地方?”
我想了想,还是摇头。那些天我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根本没注意他。
“那这几天他,或者你们俩做了些什么,见了哪些人?请你回忆一下。”
我想了想,说:“没什么特别的……”
虽然许久没见,但这两年我也常常浏览小健的个人网站,那儿有他游历各地的照片,还有各种奇怪的音频,各地的鸟叫声,海浪声,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我问他:“有不同吗?”
他说:“不同。”
毕竟是打小的交情,我们很快又相处得像小时候一样随意。他看出我没心情,并不开口要我带他到处游览,偶尔背包自己出去逛,大部分时间呆在家里。
那时我整天都窝在沙发上玩一个格斗网游,小健好奇之下也注册了,但他玩游戏太烂,我都不高兴和他组队。
“就是有一天,他领我去参加了一个心理疗愈会。”
“心理……疗愈会?”瘦警察一脸摸不着头脑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