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如此。而你方才还硬说忘了我的能力呢。不对。你记得一清二楚,埃德加。就是现在,你也在想,我能不能做出对你来说生死攸关的事……
我故意不理会埃德加,用餐巾纸擦拭本来已经洗净的手指。我打量了一下四周,快速从鼻孔中取出滤气鼻塞,把这两个松软的纤维小团扔进了壁炉。滤气鼻塞的合成纤维在使用大约半天后就会失去聚集气味的能力。然后,我慢慢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有一瞬间,我的眼前一阵发黑,然后视力恢复了,一切显得更清晰。而在空中,各种气味织成一张彩色的网,颤动着,闪烁着……
“你一个人在这里住了一年,”我低声说道,“这期间,三次有女人到你这里来,每次都不是同一个人。过去,你跟妻子和两个儿子住在一起,但他们离开了你,对吗,埃德加?在这之后,你开始喝酒,喝得很多。有白兰地、伏特加、威士忌、葡萄酒……你吸烟——烟丝,偶尔也吸大麻……今天从早晨起,你两样都没有吸,所以现在相当不得劲儿……还要讲你的事吗?”
“够啦,米沙。足够啦。”埃德加把白兰地倒进杯中剩下的咖啡里,一口喝干,“你说得对,几乎全说对了。”
他脸上的表情很奇怪。方才的话里,有些内容给他造成了真正的痛苦,不是装出来的痛苦。而有的内容却相反,给了他希望……
“只有一点是错的。我家里的人都遇难了,米沙。飞机的自动驾驶仪出了故障。据说这种事故平均每年才发生一次,这一年就让他们摊上了。”
他没有撒谎。一个人在撒谎或是讲真话,很容易判断。汗的气味会变,这变化剧烈而又突然,仿佛在我面前突然出现另一个人。
“请原谅,”我难为情地说道,“我本应该查清的。他们所有的东西都留在家里,包括衣服、化妆品和玩具……”
“你还能够闻到这些东西?”
“是的。”
埃德加紧盯着我的眼睛,然后他压低声音说:“米沙,能找到你,我很高兴。咱们互相帮助吧。你把儿子给我找回来,我给你一个完满的家庭——这个家里不仅有你心爱的姑娘,而且也有你们的孩子。”
我的头晕了。这所陌生房屋的气味——千百万种气味,以雷霆万钧之势扑到我身上。由于突变而翘起来的鼻咽部,感受器有九个,它们贪婪地吸收着信息。一年前遇难的人的气味,去年秋天吃的饭菜的气味,很久以前喝的各种酒的气味……我甚至不能向埃德加提出问题,无法弄清楚,他到底要我做什么。我不能站起来,也不能动弹。各种气味、声音和颜色搅和到一起,乱成一团,埃德加的说话声微弱而遥远,几乎被淹没……
“你过去有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为什么我们都这样想要孩子?各个时代的年轻人,到了你这个年龄,都梦想着恋爱、结婚,但是,谁也不想马上生孩子。有许多人,甚至精明到一辈子都不要孩子,过得也很好,他们并不觉得有什么缺憾。”
抖动的彩色花纹中的一条新线。斟白兰地酒的噗噗声。气味复杂的图画……
“我们是畸形人一族,米沙,是基因畸形人一族。我们由于原子反应堆和化学工厂事故糟蹋了自己。我们进行了本应使我们变得更好的突变,想变得超出我们自身能承受的水平。你也是这种实验的产物呀,米沙。你对实验的代价十分清楚,否则,你不会在鼻子里用滤气塞,尽量忘掉你获得的超凡能力。我们的身体是健康的,但是在我们的身体里沉睡着基因炸弹,对未来的多少代人都会是一种诅咒:会生出一大群弱智儿童,一大群缺胳膊短腿、不长头发、没有耳朵的孩子。这些孩子根本就不该出生。我们的基因中心,我们对男女彼此相合性的检查就是这样来的。在每八对男女当中,只有一对能取得生孩子的权利。其他人只能得到基因供给或者收养儿童,甚至要接受完全绝育手术。那些本来是正常标准,现在却成了例外,成了自豪的资本,成了一个人身体正常的指标。”
“别给我上课啦,埃德加。”我小声说,“的确,我是想成为完满的人,而且想和自己心爱的姑娘一起生活。可是,她的祖先居住在有放射性物质的仓库和冒黑烟的工厂旁边,难道这是我的过错吗?”
“当然不是,米沙。我们是在为其他人的罪过付出代价。这是不公平的。”
“过去的事无法改变,”我无可奈何地说,“现在说公平不公平,又有什么意义?”
“说得是,米沙。”
我闭上眼睛,把精神集中。我在一瞬间屏住呼吸,驱赶眼前的彩色雾气。然后,我看了一眼埃德加的脸,用的是普通人的眼光,而不是“特灵鼻”的超凡眼光。
“你想劝我做什么呢?”
他在迟疑。他透过充满酒气的意识仔细打量着我,而且一直犹豫不决。
“米沙,你先回答我……为了帮助我和你自己,你同意做违法的事情吗?”
“是的。”
“你有信心吗?”
“有。”
“那你说……你能够辨别出我亲属的气味吗?比方说,嗅出我儿子与其他人气味的不同?你能在成千个陌生人当中,把他找出来吗?”
“十分钟之前,我已经做到了这一点。”
埃德加点了点头,接着开讲。他讲得很快,好像生怕自己变卦:
“我的家人全死啦,米沙。前两年,我受到了放射性侵害。我再也不能有孩子了。要知道,我的基因类型接近标准值。祖先都是健康的,没有任何突变和遗传疾病。我甚至当了三年半基因供给人呢……在二十多个家庭里可能有我的孩子,你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