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第一批智人走出非洲起,人类探索未知领域的脚步就从未停止。航天技术的进步把这一进程拓展到了地外空间。从五百年前开始,大量地球人告别家眷,乘坐深空飞船飞往星空。他们中有的人从此消失在茫茫星海,渺无音讯;有的人在受尽了辐射、小行星、黑洞和寂寞的折磨后,选择回归地球安度余生;还有极少数的人成了星际移民,在若干光年外的类地行星上扎根,修建基地、改造大气、开垦土壤、繁衍后代,直到将他乡变成了故乡。
新伊特鲁里亚,就是一个如此诞生的人造伊甸园。
踏足新伊特鲁里亚的那一批地球移民定居之后,繁衍了好多代,新伊特鲁里亚已经由一颗荒芜干枯的不毛行星,发展成了繁荣的经济体。如果你从高空俯瞰,这颗星球表面有了大气包裹,云团下葱郁的森林和浪漫的海洋相互交织。在河流的入海口,大量人口聚居形成密集的城市群落。到了晚上灯光亮起,城市之间又连结成黄金的蛛网……除了这星球体积略小之外,它简直就是一个翻版的地球。
如此一颗忠实地延续人类文明的星球,在被移民的四百年后,第一次有能力向地球派送使者。
尽举球之力(新伊特鲁里亚上没有“国家”的概念,人们视星球各处皆为一体),耗时四十年,凝结了两千名科学家、工程师和数以万计的技术人员心血打造出了精良的飞行器——“北极燕鸥号”。
毫无疑问,这艘星舰代表了新伊特鲁里亚最高的科技水平。可是由于次生文明的断层,新伊特鲁里亚星的科技水平和生产能力,相比地球还是倒退了几百年。直到近期才造出仅能供四人搭乘的“北极燕鸥号”,其运力远不及当年从地球开往新伊特鲁里亚的“埃涅阿斯号”。要知道四百多年前,“埃涅阿斯号”上除了一百多位地球来的移民之外,还携带着几十万个人类和动植物的胚胎,以及建设必需器械和重要物资若干。如果没有这些初始资源,日后燃遍新伊特鲁里亚星的文明之火无从谈起。
新伊特鲁里亚所有的小学生课本都教过,这一百多个从地球来的宇航员被誉为“拓荒者”,他们中有的人将大半辈子的时间献给了旅途,有的人在登陆新伊特鲁里亚后,担负起培育胚胎教育幼儿的责任,还有的人冒着生命的危险建立了新伊特鲁里亚星上最早的人类定居地。他们的故事在新伊特鲁里亚上四处流传,奠定了这颗星球上的人共同的价值观:探索、坚韧、勇敢。
正因为有这样的精神,四百年来,一代代人在这年轻的星球上坚持建设,逐渐发展出了独特的文明。因为有这样的精神,舰长才会告别家乡,成为自己小时候憧憬的英雄,与那些“拓荒者”们一样,单刀赴会,向着宇宙深处舍身前行,不问归期。因为有这样的精神,即使制造不出四百年前地球星舰那般水平的飞船,即使自造飞船只能承载四个人,新伊特鲁里亚上的居民也还是启动了“北极燕鸥号”,第一次向地球派出了使者。
但谁能预测到“北极燕鸥号”的命途如此多舛?
传说一千年前,地球才刚刚进入电气时代,大财阀用当时最先进的科技建造了一艘空前庞大的巨轮。可没等完成处女航,这艘巨轮就撞上了冰山,一千多人沉入了冰冷的大西洋。
处女航的诅咒,也发生在了“北极燕鸥号”上。在宇宙空间中行驶了三十年后,事故降临了——由于误入高密度星际尘埃的区域,星舰外壳发生大面积磨损。这艘星舰不得不在距离地球不到五光年的地方调头,原路返回新伊特鲁里亚。
要知道,此时行程已经过半了!
想起那次事故,舰长就不禁皱起了眉头。舱内报警的蜂鸣声还未停止,硬生生把他拉回了更加糟糕的现实。舰长边走边思忖,那场事故让这艘星舰元气大伤,宇航员们更是士气低落。如今才刚刚折返,无论是人还是星舰,真是再受不起任何差错了。
从“北极燕鸥号”尾部的冬眠舱起,他们走过栈廊、发动机舱、会议室、生活区……一切风平浪静,没有任何异常。但诡异的平静中,却没有轮值宇航员嘉阳的踪影。思绪让他们的步伐愈发沉重。
直到站在“北极燕鸥号”最前端的指令舱门前,舰长的一颗心还是吊到了嗓子眼儿。
嘉阳应该就在里面,如果“北极燕鸥号”有什么故障,也应该就出在里面。舰长做了一个深呼吸,输入了打开指令舱的指令。
液压门缓缓打开。透过门缝,视野一寸寸变大。
他们看见了,嘉阳就坐在驾驶座上。
一切都符合驾驶规范,双手放在主控界面的边缘上,这样可以避免小动作引起操作失误,背杆挺直,视野清晰,这样对脊柱也好。
只不过——
他死了。
星舰包裹着命案现场,在浩瀚星海里匀速直线航行,星光从几十光年外照射过来,早没了温度,安静地洒落在三个活人和一具尸体上。巨大的舷窗外是绝对的真空,绝对的真空意味着绝对的静谧。
静谧里,嘉阳成了一具木乃伊。
不知道需要多少静谧而无菌的时光,才能让血肉蒸发干透……尸体上毛发和指甲的生长痕迹依稀可见,死者保持着死时的最后姿态,只是一具青灰的皮囊下不再有任何生命特征。
此时,液压门才算彻底打开,随着“咔嚓”一声,门扉固定到位。就如同一声快门,炼狱中的景象定格在每个宇航员的视网膜上。
不知道是因为恐惧还是绝望,舰组里唯一的女性宇航员杏子,这个时候发出了一声尖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