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只有两种人才会来西米里亚:胆大包天的人,或者别无选择的人。”当我落座之后,明先生告诉我。他是东湖镇目前的十六位镇民之一,也是唯一不会为了工作缘故而经常离开镇子的人。这个倒霉的家伙因为和上级关系处得极差而被扔到这里,负责为半个星球的居民——其实总共也就刚超过一百号人而已——提供交通工具维修服务,顺带为欢乐谷精密机械联合企业销售新的产品。他是公司在半个星球上的分公司经理,同时也是首席技术员、唯一的工人兼行政人员。不知为什么,虽然在西米里亚住了好几年,但他的身体看上去并没有本地人常有的衰弱迹象,“这两种人通常都是些被整个银河遗忘的可怜虫,当他们像真正的虫子一样死在这里时,没有任何人会在乎。”
“恐怕未必,否则我就不会跑到这儿来受冻了。”我双手一摊,“你对之前的三位遇害……哦不,事故遇难者了解多少?根据案卷的记载,你比他们更早来到东湖镇。”
“这个嘛,说实话,不是很多。”机械师说道,“他们都从我这儿买过气垫滑橇和维修工具箱,我这里也有全套保修记录。但也仅此而已了。来这儿挖琥珀的外乡人通常不会久住,而且离开之后就再也不会回来,所以我通常只会和那几个老住户建立进一步的联系——毕竟,回头客优先嘛。”
我抿了一口在炊具上烧得滚烫的茶水,没有答话。就像所有西米里亚居民的住所一样,明先生的屋子完全依靠燃煤这种原始的方式供暖,这些茶水也是用煤炭烧开的——全都是足以让工业革命时代的威尔士矿主们惊掉下巴的高档好煤。在无尽的冬夜降临之前,西米里亚的生物进化水平基本达到了古地球石炭纪的层次,由海洋登陆的维管植物首次进化出了木质素和用以构筑坚固而稳定的细胞壁,从而第一次让自己由低矮柔弱的匍匐植被变成了高达百米的参天巨树。但就在这时,命运之神却向它们开了一个冰冷的玩笑:与产生了成千上万种真菌的地球不同,这颗行星上的微生物并没有及时地跟上演化步伐,迟迟未能进化出任何分解木质素的手段。于是,大气中的碳元素越来越多地被以木质素的形式富集于活着的植被体内,然后又随着地质运动而演化成了几乎堆满行星地壳表层的煤炭。由于温室气体浓度的持续下降,西米里亚的大气层开始越来越难以留住它从自己所绕转的恒星那里获得的热能,而当两极的冰盖开始向光照充分的低纬度扩张后,更多的太阳能又被高反照率的冰层送回了太空。这一恶性循环,最终让成功占据了整颗行星地表的超级森林连同依附于它们而存在的整个生态系统,一道步入了自掘的寒冷坟墓之中,成了自然残酷趣味的又一见证。
由于海量的碳被掩埋于地底,西米里亚的地下有着令人咋舌的煤矿储备,除此之外,这星球的金刚石的储量也大得惊人。当然,自从我们的列祖列宗踏足星海之后,这两样资源对人类而言就已经变得无足轻重了,没人会在乎。不过,西米里亚还有一种宝藏,即便在这个时代,也有着无可替代的价值。
那就是琥珀。
与古地球不同,曾经生存在西米里亚的大型维管植物很少有能分泌树胶或油脂的种类,但寥寥无几的几种能够分泌的植物所产生的琥珀,却足以媲美人类能找到的任何天然宝石。尽管不少殖民世界在内部早已废除了货币乃至私有制,但即便对它们而言,西米里亚的琥珀也是与其他世界交易的首选硬通货,甚至比黄金还要抢手。不过,由于那些真正的高档货很难碰到,在西米里亚寻找琥珀其实是个风险极高的行当——绝大多数冒险者变卖家当来到这里,却终生都找不到几块有价值的琥珀,不得不依靠开采天然金刚石矿的微薄利润勉强过活,最终一辈子都被困在这片冰天雪地之中。明先生刚才的话一点儿也没错:只有走投无路,或者别无选择的人,才会选择来到这里。大多数来到这里的人都没有可信的个人档案,其中一些人是因为真正的意外事故而丢失了它们,而另一些人则是故意如此。
当然,我不属于这两类人中的任何一类。
我之所以会来到这颗大雪球上,纯粹是因为我那该死的名声——由于在为邦联司法部打工的这些年里曾经偶尔解决过几个棘手的案子,我的名字也曾经被媒体刊载过那么几回,甚至传到了西米里亚人耳朵里。或许正是由于这个缘故,当他们不得不按照法律程序启动调查,打算弄明白发生在行星上的一系列非正常死亡事件的缘故时,负责起草申请书的家伙顺便在结尾添上了一句,希望“最好”让像我这样“优秀且值得信赖”的人来处理这档子破事。而正是因为这句话,我才“幸运”地挤掉了那个原本被随即指派到这里来的调查员,获得了一次前往西米里亚的绝佳观光机会。
“那么,你觉得罗迪、尼古拉斯·希尔、阿尔夫和柯林斯·龙是哪一类人?”当这间房屋的主人将又一小堆煤块送入炉膛后,我一口气说出了那四个死于“意外事故”的人的名字,“你对他们的印象如何?”
“这问题可有些让人伤脑筋哪……”肤色黝黑的机械师挠了挠头顶稀疏的花白毛发,似乎想要把记忆从脑袋里掏出来似的,“要知道,我的记性可不太好,上年纪了嘛。而这些先生……”
“那你还记得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