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平北路路口的协管交警很快拦下了那辆由南向北妄想转入昌平大道的小型校车。刑从连赶到的时候,操着外地口音的校车司机还在和拦下他的交警纠缠不休。
“你确实没有违章,只是有几个警察同志想问你一些问题。”交警在一遍遍劝说。
“学生们赶着上课呢!”
刑从连绕那辆刷着蓝白条纹的校车转了一圈。车上那些学生已经下车接受检查了,几十个少男少女都穿着新式校服,丝毫没有骄纵气息,虽然被耽误了时间,却很安静地等待问询。
“枫景学校?”刑从连把目光落在校车左侧金枫叶与银桂枝组成的校徽图案上。
“市里有名的私立学校,开设从幼儿园到高中的课程。”杨典峰指了指路边顶着蘑菇头的小女孩,小女孩穿着漂亮的彩虹裙,由一个高大的男生抱着。
“这么小的孩子,家长就放心让她自己上学?”刑从连不住咂嘴。
“每个幼儿园的孩子都由专门的高年级学长学姐接送照顾,怎么会不安全?”杨典峰摇头笑道。
协助处理现场的警察从一个女生书包里翻检出一个银灰外壳的GPS,那个女生紧握包带,言辞却很平静:“我不知道它是从哪来的。”
GPS很快被封存进透明的证物袋,刑从连提着袋子再次走到女学生的面前:“小妹妹……”他刚开口,王朝就从侧面踹了他一脚。
“这位同学,你说这东西不是你的?”
女生点了点头:“我早上收拾书包的时候,并没有这个东西。”
“那么你也从没有碰过它?”
女生眼神清亮:“我想你们可以去检验指纹。”
“有道理。”刑从连用手摸下巴上的胡茬。
“我的书包今天一直都背在身上,除非是有人在我从家走到公车站的时候把这东西放到我包里的,但这个可能性也不大。”女生看了眼自己的书包,书包铁搭扣扣得牢牢的。
“有道理。”刑从连继续摸胡茬。
“那叔叔,我可以走了吗?”说完女生就往校车方向走去了。
“其实叫哥哥也完全可以啊。”刑从连望着马尾辫女孩的背影,自言自语。
“头儿,这完全是不可能达到的!’'王朝警车上很快计算完GPS的行驶路程,他把笔记本电脑往旁边一推,高喊起来。
刑从连忙把半个身子钻到警车里。
“你看,GPS上行驶总路程总计154公里,从宏景高速丢失地点到太平北路,在不计算红绿灯的情况下,需要两个半小时才能到达,但是现在。”王朝敲了敲手表,“离报案不过一小时二十分钟。”
“抄近路?”
王朝想说不可能,但他很快从椅背的篓子里抽出一张宏景地图,开始埋头计算起来。
刑从连将校车司机带到了王朝面前。司机落落大方地在宏景地图上直接标出了他每天行驶的路程。王朝把整张地图递给了刑从连:“这是没有意义的。”
“到底怎么了?”
“这么说吧,如果他能在一个半小时内,把GPS从高速公路运到和平北路,那又如何,转移视线?”
刑从连端详整张地图,那道路密密麻麻,如同附着在人体上的血管。
“我们照着早上校车司机走过的路开一遍。”刑从连放下地图,朝杨典峰钩了钩手指。
他们三人开始按校车的路线行驶,杨典峰坐在副驾驶位上。车窗外,路牌不停变换,刑从连只看了一眼地图,却没有拐错半个弯。
“刑队长记性真好。”杨典峰保持着微笑。
刑从连把车停在了离枫景学校很近的路口,校外不乏价值百万的名车,但都停在一个路口之外,正是上学时间,少男少女们纷纷步入校门。
刑从连只望了这么一眼,便再次钻回警车。
“不去查证一下司机说的话么?”杨典峰在车外问道。
刑从连摇下车窗:“我们去案发现场看看。”
“为什么现在才去?”
“我突然想去了。”刑从连将车转向,开往高速公路。
劫匪选择的位置恰好离高速公路休息站极近,饱受精神折磨的旅客被转移到十方休息站接受问询。刑从连在案发现场转了一圈,直接将车开到十方休息站。时间将近九点,休息站里过路的车辆也渐渐多了。刑从连迈人大厅。
大厅一角是被劫客车上被安置的旅客,旅客们大多披着棕色的毛毯,手捧纸杯。大厅铺了黑色大理石,日光从高处的玻璃散落进来,刑从连突然感觉被什么刺到了双眼。他觉得一阵恍惚——林辰的身体明明该在滚滚江水里,林辰的魂魄明明该在花街墓地边……
但林辰就站在旅客中间,眼神清亮,头发因为小雨而微微湿润。
仿佛感觉到什么,林辰的目光归拢过来。
果然是林辰,哪怕扯了天大的谎,眼底也依旧不起微澜。他放下纸杯,转身替一位抱着孩子的年轻母亲披好毛毯,说了些好像是安抚情绪的话,然后才慢慢走过来,像是在给刑从连调整心态的时间。
刑从连在数月打捞无果后,也曾幻想过林辰未死,立一个衣冠冢只是一种让他魂魄有所依存的习俗。可是,毕竟在六个月前,所有人都已经认定林辰死亡了。
想起他们队在墓地前无声哽咽的画面,刑从连挥拳揍去,林辰被打得猛一踉跄。刑从连又是一拳,周围人吓傻了,但拳头在半路便转换了方向,刑从连把埋头捂脸的人肩膀抓住。
“帮我办新的身份证,可以么?”林辰抬起头,依旧波澜不惊。
林辰和刑从连无比别扭地回到了车里。
“我们是否在哪里见过?”杨典峰在副驾回过头看向后排的林辰,“我知道这是个拙劣的搭讪方式。”
林辰半边脸都有些肿,他把头朝向了别处。
不到一会儿,几人就来到真正的案发现场。客车外围了明黄的警戒线,两只皮毛光亮的马林斯诺犬正好回来,其中有一只嘴里还叼了只鞋,它把只明黄的耐克板鞋咬得紧紧的,怎么也不肯放。
“怎么回事?”刑从连下了车。
“头儿,我们追踪了他五公里,只找到一只鞋。”副队长就差没把警帽摔地上。
刑从连看着训导员硬是从搜寻犬嘴里掰出鞋子,鞋上那摊鲜明的血迹令刑从连一阵沉默。
另一条车道上,逆向行驶的车辆因为高速而发出喧嚣的噪音,远处车辆压过白线,擦出尖锐的声响。
这时候,杨典峰下了车,还走到后排,替林辰开了门。
副队长一见到林辰嘴角的乌青,一巴掌砸在刑从连脑门上:“下这么重的手,人家是读书人!”
林辰眨了眨眼,却没有说什么。
副队长绕开了满地玻璃碴,将人带到了客车外。空气里除了青笋般柔和的草木气息,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香气。
“这个味道,是香水?”杨典峰忽然轻嗅了下。
“嗯?”
“很像是LANCOME MIRACLE的味道,但我不能确定。”
“那是什么?”
“是一款女士香水,熟女大多喜欢。”杨典峰如数家珍,“这个味道,是劫匪留下的?”
“说不定是车上某位美女留下的。”刑从连道。
“的确是他留下的味道。”林辰忽然开口。
“难道他一路洒下香水,是为了扰乱我们的视线?”
“又或者有别的原因?”
林辰百无聊赖地望着远方随风摇曳的芦苇地:“刑从连,封闭这一路段吧。”他说出了令在场所有人都震惊不已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