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刚泛白,刺史府的府兵比约定都早了两个时辰便上连家庄叫门。
府兵一边对新晋刺史幕僚连连抱歉,一边又赶走侍女,手忙脚乱亲自伺候匆匆更衣的连师莫。
昨夜与三人商议至半夜才入睡的连师莫本该一肚子火气,不过想来刺史刘毅该已得到朝廷与天师道的战报了,如今数万贼兵逼近荆州,确是火烧眉毛的时候,半刻也耽误不得。
匆匆以冷水激面后,连师莫便随三人策马赶到刺史府。
刺史府今日气氛异常,大堂上已坐满荆州军的各大将领,正互相讨论着战事。无位可做的偏将,肃立在长官身后,都没有插嘴。
连师莫由府中随从引路,绕过大堂来到一间书斋前。推门入内,扑面而来就是一阵积攒已久的墨香,四面书架摆满新旧不一的书籍。
墙上几副书法,既有高门贵族王献之、王凝之的,也有刘毅自己新写的墨宝,看其笔锋未必会逊色于当世书法名家。
难怪以刘毅一介地方士族的身份,能在国都建康的贵族圈子内如鱼得水。
书斋中有六人,除正中忙碌的刘毅外,他认得的还有其中三人。
长的与刘毅有三四分相似的是刘毅的副官及表弟刘藩、白面白衣者是跟随刘毅三年的智囊童舒文、一嘴短须酷似儒生,左颊纹着三支梅花的恐怕就是振荆帮帮主安士诚。
其余两人连师莫认不出,因为两人均蒙着面。不过可以看出其中一人是女子,身着紧身衣,看目色该是异族人,看起来轻功很不错。
另一人披着斗篷遮住脸庞,并不理会在案台前忙碌的刘毅,唯独一人坐在最边上的位子里低头饮茶。令连师莫注意的是,这人手相当精致,白皙中隐隐透着蓝,看样子平时极少晒到太阳,也不知是男是女。
连师莫走近刘毅,正要施礼,一眼瞥见刘毅身前的案台,顿时惊的说不出话。
案台上赫然躺着一个难以瞑目死人。
此人双目圆睁,犹如庙里的怒目罗汉,死状惨烈,光光前胸就有十多道箭孔。
刘毅已替他擦洗完毕,在清水中过了过手,也不知对谁问道。
“你们可知他是何人”?
连师莫虽已猜到七八,但他知道刺史大人并不需要他回答。
果然刘毅立即回答道“此人便是江州刺史何无忌,也是我当年的战友。想当年我等共同讨伐桓楚叛乱时,他战必争先,是何等威武,不想今日竟然天人相隔”。
刘毅试图取下他手中紧握的一支符节,却依然无法掰开何无忌的手。
“真是条汉子”!
刘毅感慨的功夫,刘藩为刚来的几人讲解了卢循等人已造反的事以及如今的战况。
何无忌就是两日前在寻阳战死后,卢循谴人装在棺材里趁夜丢在荆州最繁华的大街上,棺材上以血红的油漆书写到“江州刺史何无忌”。
一个时辰间,荆州人心惶惶。
“刘盛,命府中大夫购置防腐药材,待我破贼后亲自送何大人的尸身上国都为他请表”。
“是”门外传来干脆的回复。
“大人真是义薄云天”!安士诚赞道。
“好了,荆州要面对的局面,大家想必也清楚了。对于战事我心中已有数,但我还想听听各位有何见解”。
若是换做大堂里的那些武将,听到此话必然纷纷请战。不过此房中的看起来都不是莽撞的人,你看我我看你,都不说话。
“此时贼兵势大,且刚打过胜仗,气势如虹,我认为不应正面交锋”童舒文作为刘毅的心腹,此时不能不说话。
“贼兵虽号称十万,但岭南的物资不可能长时间养得起这么庞大的军队,想必大部分都是近期急招的新兵,真正的精锐应当不过三、四万人。而且贼兵虽擅长海战,攻城却不行,更缺乏攻城器械,只要我们的守将稳守城池,打几场胜仗,贼兵不攻自破”。
刘毅点头。
“卢循这么短的时间招募这么多人,粮草必然有问题,我们确实应当避其锋芒。另外,贼兵下一个目标定是荆州,我建议可以派人提前撤走贼兵沿途周边村镇的百姓,当然,必须带走粮食和牲畜,诱其深入,等他们阵线拉长又粮草绝尽时,就是破敌的时候了”。
连师莫需要迅速展现自身价值,便说了一段前夜讨论的内容。
当然,此战绝不会像现在他们现在说的这么简单,卢循贵为九品高手榜前五的高手,手下更有一只由天师道高手组成的“伏魔团”,无论是战场上亦或潜入敌后刺杀都是可怕的力量。
而他的老搭档徐道覆,根据苏瑜提供的资料,他的才能早在几年前的天师道第一次反叛就已经展现。只看他当年攻陷会稽,大败北府兵大统领谢玄亲弟谢琰等几次战役的报告,此人绝对是难得的帅才,不可能会忽视粮草这个问题。因此此人在缺粮这个命门下,会有何手段也是令人忧虑的。
而且童舒文觉得天师道只善海战不善攻城,只怕有误解。
不过他早有安排应对不同情况的准备,只是今天不便全盘说出,以免引起在场人甚至刘毅的猜忌。办法今后慢慢再说也不急。
“撤走粮食的事可以交给我们振荆帮”安士诚笑到。
刘毅正要说话,门外传来三声轻响,离门最近的刘藩拉开房门,不知与门外人说了什么。再回来时,神色有些不对,手中抓着一封信,显然是交给刘毅的。
刘藩在刘毅耳边轻语几句,刘毅脸色顿时也变得有些不自然。简单嘱咐安士诚和那名叫卡娜的异族女子几句后,就让童舒文安顿连师莫在府中住下。
众人走出书斋,仅留刘藩、刘毅与那一直未说话的蒙面人。
童舒文带着连师莫沿着大堂外侧走出,大堂上众将军还在讨论。连师莫正反省着今天的表现是否有不妥,突然听到书斋中,传来敲击桌面声及刘毅的怒骂声。
连师莫愕然止步,声音却戛然而止。
“怎么了”。
现场嘈杂,童舒文又只是一介文人,自然听不到书斋的异响,只是看连师莫突然停下,关心道。
“没事没事,童兄请”刘毅谴走众人后才爆发,显然不愿让人看到他发火,还是就当没听到吧。
不知为何他觉得刘毅的暴怒多少与那封信有关,那封信究竟是谁送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