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还寒,园里的红梅已经从盛开到快要凋零。林蘅芜阖了眼,把思绪沉进风里。她重生来这些日子算不上浑浑噩噩,却也没什么具体的计划。
说到底了她如今不过是走一步看一步,心里头没个算计也没个目标,根本就看不出也猜不透将来的日子会是如何。
折一支半凋的残梅,林蘅芜捏了它在手里,转身同云鹊道:“回房罢。”
冬日难得见暖阳,日上中天的时候也不怎么热,林蘅芜叫人置了软榻在院里,身上遮半张白狐毛,慵懒晒着太阳。
微光里她把书搁了在脸上遮阳,有薄薄阴影洒落她脖颈郏边,暗影里看不出颜色。
院落里静寂,她有两三分虚幻的美。看不出颜色的右郏藏起了那血红胎记,一头乌发轻散了是安宁恬淡。
书卷半滑落在身前,露出她浅阖的眸子,阳光下羽睫洒落细微阴影。
有那么一瞬,阳光下看过去,那女子安静美好的让人心疼。
光一暗,黑衣人影就落在院里。一袭云纹滚金边的黑袍合身,黑巾覆面,他眸里盛万千星辰,眼尾藏万朵春花。
俯身抱了这一身白衣的女子在怀,凤南瑾转身步入屋里,神色温和柔软。
他转身的刹那,浅云居里的丫鬟或靠或坐得睡过去,呼吸微沉。
弯腰稳妥安置了女子在雕花榻上,凤南瑾就要起身,一瞬却猝不及防对上了林蘅芜睁开的眼。
墨黑的瞳眸转动着,眼睫微眨是刚转醒的迷茫,略呆的神态莫名让凤南瑾心里痒。
忍不住低低失笑,凤南瑾低头,薄唇印了上去,眼睫的触感微湿。
她眼角有泪,凤南瑾阖眸,轻柔舔舐,神色虔诚。林蘅芜呆住,半晌才反应过来晓得推开他去,却给他一句话震的愣住。
他说,“别哭。”
呆呆的伸出指去拭眼角,湿润触感浸透了指尖,分不清是他留下的液体或是眼角原本的泪滴。林蘅芜抿唇,下一瞬有圆润水滴滑过指尖去,顺着手指蜿蜒淌下。
瞬即怔然,林蘅芜知道,那是泪。
怎么,就会有泪呢?
林蘅芜怔在那里,她分明不记得方才的梦里有哭过。
是的,方才的浅眠里,她却做了一个冗长的梦。
梦里她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旁观者,看了一株梅的故事。
红梅开的极好,风雪催,冰霜也摧,却挡不住来年的时候它梅开二度。
一次次寒来暑往,那树红梅也开了一年又一回。直到那年,起了战火。
敌国侵袭,君主无能挡不住对方铁骑,最后的最后,下令放火烧城。
风霜里黄色的火苗吞噬了整座城,也吞噬掉那一树梅。花瓣尽落,花枝尽枯颓。
满城风絮化作了土,为敌国的铁骑践踏。却有女子停在了梅树前,并不白皙的手抚上那焦黑的枝桠。
林蘅芜看不大清楚,只隐约听得人唤她做将军,便猜测她该是女将。
那手上有茧,肤色是久经沙场的麦色。林蘅芜看见她来回抚摩着那梅树焦黑的躯干,半晌转手折下梅枝。
看得出她是有选择过的,折下的这一截明显要比其他的好的多。最起码,颜色没那么焦黑的厉害。
随手递给了身后的女将,她低声做了些林蘅芜听不清的吩咐,就又转身走了。
将军的事务是繁忙的,随后的日子里林蘅芜就瞧着她处理军务和文件。她处理公务的红木桌几上摆着一只细颈白瓶,瓶里插着是那支折回来的梅枝。
瓶里约摸是有水的,否则那梅枝后来也不会重新的抽枝发芽,再又生长了。
她醒来得最后一眼,正瞧见那女将军抬眼看梅,她也看梅。朦胧间,林蘅芜觉着那一瞬她似乎是被看见了的。
再然后就睁眼看见了凤南瑾,再然后……
林蘅芜忽然顿住,低眸就瞧着自个儿抵在人胸膛上的手。
这双手有着白皙修长的指,指腹处生着层薄茧。如削葱的指尖,指骨根长、骨节分明,是双极好看的手。
可这双手的手腕上有朵极小的梅痕,小到寻常很难辨认出来那竟是朵梅。
林蘅芜怔愣,她是记得的,梦中折枝的那个女将,腕间也有这样一朵梅的。
是巧合吧?
心烦意乱的自我安慰,回过神的时候凤南瑾已经脱开床榻,坐去了桌几旁边。金线滚边的黑袍是低调奢华,袍角云纹、袖口绣竹是雅致轻藏。就连此刻他提壶点茶,行云流水的也是极美。
这个男子仿佛生来就带着满身得风华,霁月风光就是为他而生,无论,他在做什么。
白釉青花的盏里茶水颜色澄亮,林蘅芜瞧着凤南瑾顿住了手,折身来了榻边再把那瓷盏递与她。
热茶的温度透过瓷盏蔓延上他指尖,相触的一瞬酥热的奇异,好在转瞬即分。
林蘅芜捧着这茶偎在掌心轻轻摩挲,却也不饮它,只借着那透过瓷盏的些许温度,温热掌心最后一抹温存。
重生一世她是恐惧的,午夜梦回的时候她总能看见周围人冷笑着指指点点,接着就是全身汗水凉透的虚伐。
湿透的衣衫紧贴着肌肤是冰冷刺骨的,就像那时候的塘水一样,是她的噩梦,也让她梦醒。
所以她梦魇重生,夜里也难眠,可偏偏这痛她不能与任何人说。
脉象平稳,除了些微荏弱外根本没半点的异常。她要如何告诉他们,她不是身子出了什么问题,而是心病?
重生许多日,一切都那么真实。可就像她刚才的梦境,也是十分的真实。
林蘅芜内心最深处还是惧怕的,她怕有天她醒来发现这一切是个梦,怕她努力这般久到最后也不过是南柯一梦罢了。
从前还能藏着些,她还能安慰自己不会的。
可方才那一梦,却是彻底激起了她内心深处的恐惧。那么真实的事情,梦里她旁观了那么久,到现在来可不就是梦一场么?
浑身发冷,她此刻唯一留存些温暖的就是指尖掌心,微热痒麻。
她记得方才就是这双手抵在人胸膛,掌下触摸到是他的心跳,平稳有力的让她脸红。
低睫也掩不去心事,凤南瑾折身去了桌几旁替自己斟茶,恣意风流。
点茶的声音终究让林蘅芜抬眼,望过去那人一身的风华站在光里。
暖阳有些耀眼,林蘅芜看不清他容颜,只听见他清润声音道:“我在。”
平稳的声线话音,却自有种严肃在里头。林蘅芜只觉着他很认真,说那话的时候郑重的就好像许下一生的誓言。
倏的就笑了,林蘅芜释然,便是南柯一梦,又如何呢?这梦里一趟,她还识得了一个凤南瑾,不是么?
这个男子那样突兀的出现在她的世界里,从一开始就是个特殊的存在,到如今来,竟也是她这一世重生里,唯一的安慰。
抬头饮尽盏中的茶水,再抬眼的时候已经没了凤南瑾的人影。脂粉气味来的极快,浓重的让人觉得甜腻到恶心。
林蘅芜蹙眉,也不知是哪院的姨娘小姐,竟是如此偏爱脂粉?
却在看见那人的脸之后,怔愣当场。
大红色缕金彩蝶穿花的锦缎长袄,涂成大红色的丹蔻指甲,一张脸虽说涂脂抹粉,林蘅芜到底还是认得的。
那是二姨娘,吴氏。
林蘅芜记忆里二姨娘是不这样变态的喜欢脂粉的,就连每次来找她麻烦的时候,也都是妆容适宜,从不有意的多涂抹。
可今日这身上怎么如此重的脂粉味道,看她那捏着帕子的模样,怕是连自己都觉着熏的厉害?
事出反常必有妖,林蘅芜眸子动了动,把心间的防备提起十二分,掐着身段给二姨娘行个常礼,“蘅芜见过二姨娘。”
身后云鹊也随了一道行礼,吴氏却是看也没看就抬手道了免,随后矮了身子就是同林蘅芜行个大礼。
冷眼瞥着她跪拜,随后林蘅芜就听见二姨娘的唱礼声,“妾身林府二姨娘吴氏见过三小姐,三小姐安康。”
心间嗤笑了这当真好大的礼,林蘅芜还是趋着礼道声姨娘起来就是。
“这浅云居里头素日可冷清的很,不知姨娘今个儿盛装来此,所为何事?”
一手把玩着桌几上凤南瑾留下的瓷盏,林蘅芜温淡开口,风轻云淡的模样里,竟有两三分淡漠世间百般的意味。
话说的温淡些,却是结实问了出来。尤其那温淡声线说出的盛装二字,更是让二姨娘觉着双目都充了血的难受。
半晌,却是额头触地再磕个头,“还请三小姐高抬贵手,救救我儿。”
林蘅芜倒是真不解了,啪嗒一声把盏盖置了回去,她抬眼觑着脚下不远处的二姨娘,上下打量好几番。
许久才出声,倒遮了那几分的不解,反是掐了身段,“二姨娘且说说,蘅芜为何要救,又要如何来救?”
指甲早已掐进掌心肉里,二姨娘只觉着身子不停的颤抖,似乎不是她的了一样。
势比人强,抖筛一样颤了半天,她终于还是低下了头颅,语气尽可能平静的叙述她儿子的一切。
“三少爷他前两日开始咳嗽,传了大夫来瞧过,都只说他是受了寒,开过方子也就叹息着走了。妾身当时没往心里去,可今日进去的时候子白他满身都是血,倒在床榻上来回打滚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