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刃无形,铲不平处,行侠世间,仗义尘路,红尘如狱,众生皆苦,菩萨低眉,金刚怒目!”
这座山没有名字,也不知坐落何方,而山下有多少村庄、山顶寺庙历史几许,也是通通无人计算过的,只知道这里连年雨水绵绵,山中生长着丰茂的植被,许多大树顶着几百年岁月积聚而成的庞大树冠,从山腰处一直生长,生长,长到寺庙门外的巨石平台上方止。站在寺庙门口向四方望去,满眼都是浓重的绿色,寺庙仿佛漂浮在绿藻上的悠悠小舟,只有缭绕的烟火在其中浮动。
几百年的太平岁月间,这里一直很安静。
天刚亮,一声嘶哑的惊叫终于划破了这片安静:
“师伯!你怎么了……快来人啊,藏经阁的大师伯全身经脉都断了,他好像死了!”
本寺大师伯,为人端方,学识渊博,一手大力金刚拳天下无敌,但他太醉心于佛法,只愿在藏经阁做一个守阁老僧,这样一个与世无争又武功高强的人,究竟为什么,又是谁能够打得他经脉尽断呢?
三师叔第一个赶来,忙遣小沙弥去请方丈,可是过了许久也不见小沙弥回来,众僧发觉不对,赶到方丈禅房,只见方丈七窍流血而死,小沙弥倒在血泊中。方丈全身都冷透了,而小沙弥的血,还腾腾地冒着热气。
“谁!”三师叔大怒奔出,却只见巍巍古寺映着朝阳,哪里有人?
“跑不远,出去看看!”三师叔白眉竖立,百十个武僧手提罗汉棍呼啦追出门去,在寺庙外的青石平台上,黑压压地站了一片。
贼人没看到,倒有一个小姑娘坐在纤细的枝丫上,裙底露出双绣鞋,轻轻地摇晃着。三师叔合掌道:“请问小施主,刚才有没有人从这里经过?”
这小姑娘不过十来岁,扎着黑油油的辫子,身穿水红色的粗布衣裙,有几个不显眼的补丁,大概是山下农家的孩子。衣饰虽然粗朴,容貌却十分艳丽,那圆鼓鼓的脸仿佛熟透的蜜桃,樱红的唇边还沾着桑葚的紫汁。她的黑眼珠在众人中间一转,就像一朵娇嫩的鲜花面朝古寺突然绽放,使几个年轻的僧人脸通红地低下了头。
小姑娘歪头一笑,甜甜地问道:“小和尚们,你们谁叫玄尘呀?”
“玄尘在菜园担水。”三师叔道,“小施主,这里有贼人,你还是快快下山去找你的爸爸妈妈吧。”
小姑娘又笑道:“你这白胡子老头,是玄尘的师父吗?”
三师叔点头道:“是的。”他不想多和这孩子啰唆,再耽搁下去,恶贼就逃远了,手中禅杖一敲青石地面,众僧觉得脚下微微一震,连山谷里的鸟都被惊醒了。它们从翅膀底下探出头来,只见青衫青袍白眉白发的三师叔已经离了寺门,一跃而入山间,踩着树冠,转眼便在一丈之外了。
小姑娘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三天前,玄尘下山采办菜种,调戏了一个寡妇,那寡妇回家后羞愤自杀了。一条人命的过错,你们竟然只罚他在菜园里担水一年,我想问问老和尚和小和尚们,是佛祖给你们撑腰让你们这么做的吗?”这声音,每一个字都金玉玲珑,一丈之外的三师叔竟然听得清清楚楚,它只能出自内力绝顶的武林高手之口。
三师叔回头,瞳仁中映出一片血红的颜色,那是寺门外青石台上的血,百十位武僧已经无一站立,而满地堆叠的他们,竟然没有发出一声哀号或者呻吟,而那小姑娘——如果还能叫她小姑娘的话,正从那细细的枝丫上站起来,弯弯的一双细足,就立在一片轻飘飘的树叶上。
怕自然也是怕的,不过三师叔毕竟是得道高僧,此刻面对灭寺惨剧,也能维持住面上的镇定。他克制着颤抖的双手,微一施礼道:“玄尘不守清规,害得那位女施主自尽,然而她实际上死于自己想不开,并没有人逼她去死,调戏妇女罚担水一年,正合本寺寺规,规法严肃,不宜加重,对于女施主的死亡,敝寺也十分遗憾。”他的声音清朗威严,略顿一顿,又问:“请问姑娘是那位死者的亲属吗?”
小姑娘笑道:“我只是常去她家买菜。算是买菜之交吧。”
“只是买菜之交?”
“只是买菜之交。”
三师叔收回合十的双掌,默默握紧拳头,他准备动手了。“为买菜之交报仇,灭我全寺?”
“难道只有至亲好友才能报仇吗?对就是对,错就是错,我是来把是非公理辨个明白的。”一语说毕,小姑娘脚下叶子微微一动,她如同一片水红色的花瓣般飞入了寺中,满山都飘着她清甜的嗓音,像脆嫩的春雷响彻山谷:
“飞刃无形,铲不平处,行侠世间,仗义尘路,红尘如狱,众生皆苦,菩萨低眉,金刚怒目!”
菜园,小和尚玄尘跪在田垄上,眼神全灰,缁衣抖得像风中的枯叶。小姑娘抿嘴一笑,将一双小小的手放在玄尘的头顶,像是顽皮的孩子在给他搔痒。玄尘这时的恐惧已经到达了极点,眼前甚至出现了骨头崩裂、肠肚满地的幻象……可是什么也没发生。只有温热的小手抚摩头皮,痒痒的,甚至有点舒服……红袖拂过,小姑娘飞走了。玄尘吐了一口气,闭上眼睛。
这口气再也没有提起来。
三师叔等了很久,那小姑娘也没有回来杀他。难道逃过了一劫吗?三师叔自己都不信,全寺被灭,自己何德何能——三师叔低头一看,发现无数的藤蔓将自己的脚绑在了树冠上,挣扎了一个时辰之后,他放弃了,抬头看向天空,黑压压的秃鹫就在头顶盘旋着,用期待的目光看着这团未死的腐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