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意澜进来的时候,蒋婵早就到了,教室里面的人还很少,也难怪,开学这么久了,还是这么热,也不跟谁打一声招呼,人们总是忍不住向往教室外面跑。蒋婵只顾趴着,苏意澜来到面前,故意弄出点声响,她也不爬起来看她。
“怎么啦?”苏意澜把最后一本书放在旁边专门放书的椅子上,这是苏意澜专门有的特权。
蒋婵还是头也不抬。
“哎……”苏意澜推了推他。
蒋婵这才立起身来,眼里的泪水泛起心中的烦忧,蒋婵说那是愁。
“这周我要回去。”蒋婵说。
“嗯。”苏意澜继续说道:“你们家的事处理的怎么样了?”
“房子拆了,我爸妈还在里面住着,我妈说,只要他们住在里面,别个就没法拆。”
“其他人呢?”
“邻居都搬的差不多了,还有几家。”
“你们这个好久能解决嘛?”
“不晓得哦!反正周围都拆的差不多了。别个都劝我们,还说我们家是钉子户。”
“政府就没个说法?”
“没有,你晓得的,这个东西哪个敢来担责任嘛?还不是你推我我推你的,都不敢出面。”
“嗯,也是。”苏意澜也懂不起,是想起当时自己家搬迁的时候,外面都在传村里那些个干部一个个吃的满嘴是油,腰包里的鼓鼓的,都见不得人。
“真的要回去吗?”苏意澜又问。
“嗯。”蒋婵立起身体,脸色稍微缓和了一下,“你呢,去哪儿?
“呆着,哪儿也不去,反正也没什么地方可去。”苏意澜缓缓地说。
“那……你跟我回家吧!”
听到这里,苏意澜抬头看着自己。
“就是家里破烂点,反正我这次回去心情也不好,你刚好陪我说说话,我咋洋芋给你吃。”
苏意澜不答。
“我爸妈都在家,我妈就是啰嗦点,对人很热情,我爸话不多,你去嘛!我给你做好吃的。”蒋婵看着她。
“你去吧,真的,我们一起。”蒋婵说着,越说越委屈,越说越急。
“好!”
“你说什么?”
“我说...好!”苏意澜边说便伸出手捏了捏她冒汗的手心。
周六那天一下课,蒋婵随便收拾点东西就拉着苏意澜往外走,顾铭原本想跟她们说话来着,奈何她们走的太快,一眨眼,不见了。
两人做了辆乡村客运到了山下路口,下来了,苏意澜看了看这几年前还苍翠坚韧的大山,已是千疮百孔,红的红,白的白,黄的黄,都是在那灰蒙蒙雾腾腾的尘烟里,倒像是涂了色令人艳羡的海市蜃楼。苏意澜恍惚中记得来时黄花开满一路,像极了送行的人,那些不归路上的引路人儿。
两个又坐了一个三轮车到隧道前头,师傅说:“再也过不去了,前面没路了,黑压压一片,时不时有石头掉下来,再说了,鬼知道会不会有摩托车过来!”
苏意澜客气的问着:“这段儿修了多久了?”
“好久了,按理说照该修好了,说是哪里没整对,又在返工。”三轮车师傅乐呵呵的,小民嘛,求的是一日三餐有饭吃,两眼一黑有觉睡,房子拆不到家,钱也没他的份,他不关心。
蒋婵歉意的看着苏意澜笑了笑,两手一摊:“没办法,你也知道的……”
苏意澜没让她说下去,牵着她的手向前走了过去。
隧道里面确实很黑,由于空气不流通苏意澜总觉得自己鼻子里面灰扑扑的,挺呛人,还没散去的火药味、器械味儿等一股脑儿的涌进鼻腔,苏意澜努力憋着一口气儿。隧道很长,苏意澜在前面走着,一辆摩托车呼啸着驶了过来,灰尘味儿更重了,苏意澜担心的看了一眼蒋婵,把她换到里面去,自己牵着她走在外面,隧道里灰满了她一身,坑里的水溅了她一身。
苏意澜只是感受着蒋婵的变化,她脸上的笑意慢慢的消失了,头发拧乱的飘在脸前,手总是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不敢看苏意澜,只是胡乱的说些话。那被拽着的手,苏意澜握的更紧了。
走了好久,终于出了隧道。苏意澜看了看天色,晚了。
踏在回家的田野上,豆子都结好了,田野青青,苏意澜看了看蒋婵的脸,有些心疼,她想,也许她的这个决定是对的吧,尽管自己在这里什么也做不了。
阿姨很热心,拉着苏意澜摆着各种家常,也说家里的长短:
“婵儿,前两天还有人来编你婆两个。”
“咋说的哇!”
“还不是说那些,说保证给他们安排最好的。”
“那他们咋过说嘛?”
“就是耳根子有点软哦。问我咋办?我就说我么。不要那些虚的,白纸黑字的落在纸上,他们又不敢喽。”
“就是喽,只晓得豁别个。”
“你婆他们耳根子软,又怕得很喽。那些人就喊他们过来带话。”
“带话啊还不就带话,有啥子嘛。”
“就说不听要抓去坐牢。我说他还怕敢哦,凭证拿出来哦,还跟我讲政策,我就把政策跟他拿出来说,哦嚯,说不赢我,现在来都不敢来喽。”
蒋婵他们母女自己在那里有一搭没一搭的唠着。苏意澜看着已经拆了一半的房子,只剩下靠里面的一两间还剩了一半儿的顶,用厚油纸薄膜和布扯平搭起来的简易窝棚。锅碗瓢盆儿都放在一处,厨房是没有了,就在外边儿,砖瓦泥巴的胡乱起了个灶,厕所就在不远处别人屋脊里随便搭了一个,反正人都搬的差不多了,除了那几家。
“就你凶,你跟他们说些啥子嘛,废嘴劲儿,你是来解决问题的要办法的,其他的懒得跟他们鬼扯,你都扯的赢他们不得哦?”蒋婵爸爸本来在屋外修着些家什啥的,听娘俩儿在屋里越摆越来劲,进来插了一句。
“哼,我才懒得跟他们摆,还摆不赢,他现在还不是拿我没得法。”蒋婵妈还在说着。
“是的,你凶,快去,把外面那个漏雨那儿搭一哈,婵儿,把饭做起。”蒋婵爸爸进来拿了扳手又出去了。
“还有没得洋芋哦,我们要炸洋芋吃。”蒋婵这才从小板凳上坐了起来,跟着她妈出去了。
“有,在那儿哦,又没人跟你藏着,炸嘛。”
蒋婵端了一土豆进来摆到苏意澜面前,故作轻松的对苏意澜说:“你要吃哒,削好了我炸。”
苏意澜宠溺的白了她一眼,动起手来。
第二天起来的时候,苏意澜才看清楚眼前的景象,颓败的砖瓦墙经新雨淋过,才掩去了旧日张牙舞爪落下的痕迹,不远处的田地也荒的差不多了,野草在里面长的野,花跟着开,只有远处的河浑浑浊浊,走这一块儿吧,乱石堵了,那一坨,砂石堵了,大河也被这一改造弄得疲惫不堪,少了些气势磅礴的意思,汛期还没过去太久,却像个迟暮已久的老人。这一切,只是被再远的山凝望着,静静的凝望着。可是他又能凝望多久呢?再不久,河那边的那座山也快动工了,不知道那些建筑师、改造者是否开心,生活在这阴影下的老鼠耗子应该更开心吧。
吃过早饭,蒋婵和苏意澜便跟在蒋婵妈的后面,说去地里摘点新鲜的豆角和蔬菜,顺便给下面的亲戚拿去。
“还是要种点菜,事情再没解决还是要吃饭,嘎、你说喃,意澜。”蒋婵妈挎着挎篮说着。
“嗯,就是。”苏意澜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农民的朴实和苦中作乐让苏意澜这一段旅程不那么压抑,倒是多了一些诙谐。
“我种的豆豆和菜好得很,等迟点子空了,就弄点去卖,还要卖点好价钱。”
“你那点子,卖的到啥子钱,现在菜都普遍吃得了,卖不起价了。”两个果真是母女,听着女儿一怼,苏意澜到觉得平添了些乐趣。
“哪个说勒,现在搬迁的都走完了,没得好多人种菜了,才更好卖。”蒋婵妈妈不服气,大概农民也只望着这点收成,总觉得自己的粮食才是个宝贝,也不懂的太多外面的行情。平头百姓大概也只图点安稳太平不吃亏吧,他们很懂的乐天知命。
“是是是,你说的都对,懒得跟你两个说。”蒋婵说着,拉着苏意澜走前面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