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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人类的困境

现在她明白,自己的身体,身上穿的漂亮裙子,脚下这片美丽的草原,身下坐的这块石头,全部都是虚拟的。想到这里,她睁大了眼睛仔细打量,石头、青草、泥土和她记忆中的一模一样,她仔细打量地上的草地,没有那两颗草是一模一样的,根本看不出人工干预的痕迹。她举起自己的手,仔细看着手上的汗毛、毛孔,以及苍白皮肤下的血管,看起来真实无比,她记得自己左手小指上曾经有水果刀的刀痕,她注意看了一下,隐约可以看到那个淡淡的伤疤。

如果不是刘教授提醒,她根本就会以为,自己不是虚拟人物,是实实在在存在的人。

她突然想起,自己的小腿上有一颗痣,她提起裙子,果然看到了那颗痣。她不禁微微摇头,无奈地笑了。当年自己一定把身体的每个部分都认真建了摸,对现在的计算机来说,重建自己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她闭上眼睛,通过数据流快速地熟悉这个世界。她有很高的权限,能看到自己附近有谁,源代码是什么。这个时代的代码和自己那时候比,规范化、模块化更明显。这个虚拟世界从空间上来讲,无限大,她很快知道,这个虚拟世界里有两万多住户,虚拟了一个完整的地球。想想吧,两万人住在地球上,你给自己弄百万平方公里的地盘都是有可能的。这片方圆百公里的草地,就是她的家,如果按照位置来讲,大致在泉州附近——大概是社区领导照顾她的思乡之情。向东数十公里外是大海,空了她可以徒步走过去看看。

她甚至能将自己的意识移动到月球和火星上,她惊奇地看到,自己能够触摸到火星的大地,能够扬起火星红色的尘土。唯一讨厌的是,视野里总有声音和红字在闪烁提醒:“注意,低氧地区。”

她收回意识,睁开眼睛,看到自己还坐在石头上,薄薄的裙子能够感受石头的冰凉。她从石头上站起,走了两步,然后仰面躺在草地上,感受到夏天的阳光把自己晒得暖洋洋的。她闭上眼睛,阳光透过眼皮,视野中全是红彤彤的。

她就这样躺着,依然没有睁开眼,感受到微风从自己身上拂过,感受到身下青草上的露水打湿了她的衣裙,她喜欢这种真实的、冰凉的感觉。她屏住气,想试试自己可不可以不呼吸,然后她在一分钟后放弃了,缺氧的感觉很真实,很可怕。她的右手摸着左手的脉搏,静静地感受自己的每一次心跳和脉搏的同步。

突然,耳边隐隐听到嗡嗡声,然后她感觉到有只蚊子爬上了她的脸。她闭着眼一动不动,感受着蚊子在自己脸上轻盈的脚步,然后是蚊子不动了,然后渐渐在脸上产生了麻痒的感觉,她一巴掌拍到自己的脸上,嗯,有点痛,一只蚊子被拍扁在她手上。她把手举到自己眼前,确确实实看到了那只蚊子,绝对不假。

她拍拍手,把蚊子拍到地上,这时她注意到,地上还有不少的蚂蚁在爬。

她不禁在想:刘教授说的是不是真的?这里真的是虚拟世界,而不是真实世界吗?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太阳慢慢地越升越高,草坪上越来越热了。巧玥觉得有点热,有点渴,想喝水。虽然她觉得自己是一个数字生命,想喝水这事很奇怪,可是她没法压住这个想法,四下打量了一圈,然后慢慢地走向了数百米外的小屋。

这是一间石头砌成的房子,巧玥摸摸石墙,冰凉的感觉。她注意到石墙上的青苔和野草,表明这座房子有些年头了。她推门进去,不由得吃了一惊。屋里和外面完全是两个世界,外面是一片壮美的风光,田园景色,屋里却是一片简洁,充满了科幻风格。

屋顶、墙壁和地板是看不出材质的白色,浑然一体,洁白无瑕,不知道灯光在哪里,整个房间被均匀照亮,色温很舒服。屋子中间是一圈红色沙发,沙发上坐了三个人,其中一个人是刘教授。他的头发重新梳理过了,整个人也显得特别精神。

三个人看到她进来,一起站起来。刘教授招招手,请她过去。

巧玥稍微迟疑了一下,大大方方地走了过去。

刘教授向她介绍,那个身材高大的年轻人是伊万.康斯坦丁洛维奇.波多伊斯基,另一个头发灰白的女士,是阿部幸子。他们两人是101基地的正副主任。大家握了手,刘教授招呼巧玥坐下,巧玥往四周打量了一下:“这里有洗手间吗?”

刘教授笑了,他朝自己身后的一堵墙壁挥挥手,墙上就出现了一扇门,他示意巧玥自己过去。巧玥拉开门,发现里边是一件很大的洗手间,这间石头屋都没这间洗手间大,这应该是一个虚拟的房间。想到这里,她笑了,看来自己活在虚拟空间中,这件事情是确凿无疑的了。

她洗了洗手,把蚊子留下的淡淡的血迹洗掉。然后对着镜子简单整理了一下头发,看起来自己还是挺精神的,她突然有个想法,觉得这身裙子不适合屋里的风格,她想换一身火红的衣服。她刚有这个想法,脑海里就浮现出若干衣服的样子,她选择了一套酒红色的商务套装,刚一确认,就看到镜子里的自己换了一身衣服,她伸手到衣服里摸了摸,呃,内衣也换了,挺配套,挺智能的。

她左顾右盼,这形象比较适合谈判,然后然后她又回到了房间里。

坐下来之后,三人对她的新形象没太关注,大概在这里,形象这种东西都是唾手可得的。

伊万主动把一杯咖啡送到她面前。咖啡怎么来的,她没有看到,也懒得弄清楚。这时候刘教授提示她接受一个信息,她刚同意接受,就发现有巨大的数据洪流涌入自己的数据库,这是过去两百年的历史记录,有文字,有视频,有原始数据……她按照自己的兴趣,抓取其中自己感兴趣的内容进行读取,一心多用,快速浏览。

正如刘教授之前所说,过去两百年间,人类取得了巨大的技术进步,但是也历经了巨大的灾难。在伊万所讲内容的提示下,巧玥在记忆库中快速检索了相关内容,只花了不到十秒钟,她阅读完毕之后,闭上眼,考虑自己应该怎么开口。

人类在过去二百年间取得的成就,远超之前的二百万年,这样的时代简直就是技术爆炸的时代。可控核聚变反应堆、高温超导体、量子计算机等技术的突破,带动了一大批应用科技的发展,创造了更多的财富;有了无尽的能源供应,水栽种植解决了百亿人口的粮食问题,百分之九十九以上的人类移居城市,大部分城市都建在地下,百分之九十以上的耕地被恢复成原始森林;在核能的支持下,人类大规模移民月球、火星以及木星的几个卫星,甚至在天王星、金星上建立了科考站;人类的预期寿命也延长到了一百二十岁左右。

问题也随之产生了,虽然大多数人的生活水平极大提高,哪怕是失业者都能过上衣食无忧的生活,可是过长的寿命使人与人之间在财富和权势方面的差距更大,到了2200年左右,世界上最富有的1%的人,占有了全世界95%以上的财富。有一个公开的秘密,几乎所有各国的政府高官、大企业高层都被世袭的家族垄断。

巧玥想,普通民众为什么不争取自己的权利?她有几秒钟的时间,检索了数万人的记录,发现无论在那个国家,哪怕是最穷的国家、最低收入的失业者,也拥有自己的住房,拥有现代化生活的一切便利,拥有足够自己日常生活的失业金,食物、电力、自来水等生活物资的价格异常低廉,还可以参加政府组织的每年一次的旅游,也就是说,不管那些顶尖富豪拥有怎样的财富,那些最穷的人也享有了比一百年前的中产阶级更好的物质生活。数以十亿计的人主动放弃了工作,宅在家中,在虚拟世界中度过了一生。这样的社会,怎么会有人为了分配的不公平而去闹腾呢?每个人都认为,只要一张选票在手,政府总得听话,总少不了自己的吃喝。

不过,为了挣更多的钱,为了更大的权势,世界各国、各大财团之间的明争暗斗早已白热化,很多家族的掌权者长达数十年甚至一个世纪都没有更换,彼此之间的恩恩怨怨早已错综复杂,在私底下的暗战,包括商战和秘密战争早已持续多年。最终,几个大家族站在后面,各个大国大打出手,战争还是在八年前,也就是2232年爆发了。

战争的过程就不详述了。地球表面大部已经毁于战火。战争席卷了全球,甚至月球上和火星上都杀作一团。最开始大家还比较克制,后来战争不断升级,那些丧心病狂的家伙,自以为赢得了火星及月球上的战争,再也不在乎地球的生态了,于是将核武器应用到地球战场上。然后就是报复与反报复……最终,地球表面变成了一片焦土。

现在巧玥寄身的超级计算机所在的物理地址,就是在一个地下基地——101基地的服务器内。

101基地位于印度,是一个在地面下一千多米的秘密基地,基地本就是为了核战争而准备的,是地球上仅有的几个秘密科研基地之一,拥有地球上残存计算能力的八成。基地目前除了少数出入口,已经同地面上断了联系,主要原因是害怕外面的核沾染。

基地的能源来自于4台大型核聚变装置,从燃料储备来看,至少还能运行上百年。

基地现有人员两万余人,有水栽法的食品工厂,食物、水都能自给。

地球上的战争已经结束了,交战的几方都已精疲力竭。地球上绝大多数人已经死去,残存下来的人,不足百万,分散在数十个地下基地之中,彼此之间只能通过预埋的电缆进行联系。每个地下基地的资源是有限的,人口必然受到严格控制,基本上是死一个人,才能允许一个小孩出生。

现在看起来,地球文明很可能就要毁灭了,地球表面要恢复生态,可能需要万年以上,远超地底各个核聚变装置中以氦-3为主的能源储备。

至于火星和月球上残存的文明,已经控制在了“罗德尼家族”手中了。两地加起来有近千万人生存,由于月球上的氦-3很丰富,他们不存在能源问题。只有他们生物圈建立时间短,物种丰富度远低于地球,而且人口少,后劲不足。也许数十年内肯定没问题,再往后延续性一样堪忧。

巧玥没想到,现在地球文明已经进入了废土纪元,已经可以说是奄奄一息了,想到这里,她暗暗叹了一口气。

巧玥的眼睛还是没有睁开,另外三个人静静地等着他。

半晌,巧玥睁开了眼睛:“我已经知道,我是两百年前生活过的一个女人的电脑副本,或者说,电脑人。我估计我在过去的岁月中大部分时间都在沉睡,不知道在世界末日,你们为什么唤醒我,让我接受了一个非常真实的考验,请问你们的目的是什么?”

三人互相看看,还是伊万开口了:“我来回答吧,有不合适的,请二位教授补充。”

“我是101基地的负责人,他们叫我‘主任’,阿部女士是我的副手。基地里实行的是直接选举制度,我们两人都是被选举出来的。刘教授跟你一样,电脑人。”刘教授点点头。

伊万:“我们两人是通过VRI进入虚拟世界,坐在你们面前的。您可以通过阅读数据一下子接收很多消息,但是您得耐着性子和我们谈话,因为我们是人类,没有快速阅读的能力。”

巧玥插了一句:“你们用的VRI,和我们在二十一世界玩游戏的那个VRI一样的设备吗?”

伊万笑了:“原理是一样,不过我们这个高级多了,毕竟你所在的这个虚拟程序更精细、更复杂。”然后他继续道:“虽然我们尽力想办法,也许人类不会灭绝,但是人类文明的毁灭,已经只是一个时间问题。我们每个人都很悲哀,我们还没有飞出太阳系,就遭到这样的厄运。有些人甚至猜测,这也是为何宇宙看起来空空荡荡,没有其他文明的一个重要原因,绝大多数,甚至全部的文明,在迈入核能或者更高一级的门槛之后,控制不了手中巨大的力量,自我毁灭掉了。”

“为了给人类文明一个机会,为了让我们有机会生存得更久一些,我们决定执行‘俄狄浦斯计划’,给人类文明一个希望,一个念想。”

他递给巧玥一个密封的塑料文件夹。其实在虚拟世界中,如果要给某人一个文件,根本不需要虚拟一个文件夹出来。现在采用文件夹的方式,只是为了郑重其事。文件夹封面上红色的“绝密”二字,更是说明了此事的非同小可。

巧玥接过来,按照伊万的指点,使用自己的秘钥,打开了文件夹。

又是一股数据洪流进入了她的数据库。一秒钟之内,她读完了所有的文件,立刻明白了前因后果。

俄狄浦斯计划是安排一批穿越者,回到过去修改历史。这些穿越者的主要任务,就是要避免人类社会出现核武器和财阀垄断同时出现的情况。这两者的结合,被认为是人类毁灭的主要原因。穿越的理论基础是四维宇宙理论,该理论认为,宇宙除了长宽高三轴之外,还有一个时间轴。这一理论从来没得到验证,大约五十年前,有一位叫科林菲尔的德国科学家,首次通过实验,验证了时间轴的存在。那次实验只把一公斤的砝码送到了一个小时前,却消耗了相当于整个柏林市一天的电量。

之后这项技术就被各国政府严禁了,表面原因是巨大的能源消耗。真实的原因却很简单,各个财阀大多不愿意历史被改变,自己的优越地位受到威胁。而那些无权无势的人,虽然妄图改变历史,但缺乏资金和技术进行这样的实验。

在人类即将面临灭绝的现在,这一技术被再次提出,作为拯救人类的最后稻草。

用伊万的话说,就是:“我们将为人类重新安装一次操作系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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