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天,赵构都在熟悉怎样做一个皇帝。
赵构这个皇帝是真正的孤家寡人,自己的父母兄弟全都被俘,自己妻子邢氏、两个侧室以及五个女儿全都被金人掳去,后来大多结局悲惨。赵构还是个重情义的人,对结发妻子感情很深,尽管现在邢氏在金国,忙着给别人生孩子,他也没有废掉邢氏,依然立她为皇后。
目前他在临安唯一的亲人就是自己的二十妹,历史上有名的柔福帝姬赵多富,现在受封为福国长公主,“下降”高士荣。最近他不见客,也没机会见到她进宫请安。至于这个柔福帝姬,后来因为假冒公主而被处决,这件公案的真相,后世永远猜不透。巧玥既然作为赵构既然来到这个世界,本来这种事情也不关她的事,但处理不好,总是个定时炸弹,等自己熟悉了这个世界,再想法调查一下真假。
三位嫔妃中,潘贤妃、张婕妤都是自己做康王时,在开封纳的妾侍,是没被金人带走的漏网之鱼。而吴贵妃则是后来居上,聪明果决,曾经在自己到处逃难之际,戎装侍立,陪自己四处转进。此人虽是女人,胸中颇有丘壑,在原先的历史上,最后被立为皇后。
至于这十来年被赵构临幸过的女人,没有一百也有好几十人,赵构本身就不在乎她们,大多在战乱中丢失了。至于失去男性功能的事,那是建炎三年(1129年),赵构在扬州,正在和一个宫女亲热,结果有人冲进来说金兵来了,受此惊吓,可怜的赵构就失去了男性的能力,有贼心有贼胆,可惜没有贼身体了,那是何等的痛苦啊。
吴贵妃是个聪明人,赵构敬她爱她,她和潘妃、张婕妤算是幸运的,没有遭受虐待。在过去的这些年中,虽然赵构自己不行了,还是广选美女,这些少女不但被他用各种方法凌虐,还不给封号,经常都有少女被凌虐至死。比如那八个擦背的少女,都不是处女,而且差不多一年换一批。
赵构通过冯益知道自己身体前主人的在女人身上累累恶行,非常不齿,于是特意下旨善待那些被凌虐过的宫人。在拟定放出宫名单的时候,对那些身心受创的女子,他还是尊重她们的意愿,去留自由。留下的,统统晋为才人,少部分受虐严重的、有伤残的,晋为美人,不管怎样,好歹自己要负起责任,总要给她们一个名分,一个稳定的铁杆庄稼呀。
旨意一下,几位皇妃也发现事情不对劲了,官家病一好,就把身边的人换了一大批,她们还以为是官家生病了之后的迁怒,以官家以前的脾气,完全合理。可官家是好色成性的呀,这三四天居然没有召幸过任何一个少女,这就不太正常了。
更让她们震惊的是,官家大封嫔妃,怎么会这样?这年头大部分贵族男子都不把侍女当回事,兴趣来了,随便找个侍女推倒就用,用腻了就扔给家丁,或者干脆送给朋友。这年头也不像大清,大清朝皇帝有个敬事房管着,宠幸了谁都有记录,她们回想以前,官家也是很随便的呀,那些贱婢哪怕伺候了一次官家,也不值得封才人啊,从宫女到才人,可是天差地别呀。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让官家性情大变?这和以前那个把女性视为玩物、随意虐杀她们的官家,大不一样了呀。
九月初六日的傍晚,两群人想向而行,在凤皇山的山道上巧遇了。一行人是赵构和他的随从,另一行人是吴贵妃和她的侍女、小黄门,这是一场偶遇,不过在赵构看来,以吴贵妃的用心,不排除是精心安排的“偶遇”。
吴贵妃刚入宫的时候,只是一个天真少女,为了迎合赵构,她勤练武功、辛苦读书,苦练书法,史书所载,她后来的书法成就颇高,能够与赵构共同为太学书写课本,字体与官家相似。
说起来赵构也是个书法爱好者,赵构年轻时学黄庭坚,近年来学米芾,今年开始学二王,这几天赵构也在临摹《兰亭序》,自己穿越的时候,正好是前一个赵构再一次改变书写风格的时候,比较容易掩饰过去。至于今后的书法风格……没兴趣了,赵大书画家,到此为止吧,我是来改变世界的,不会把宝贵的时间和精力浪费到写字、作画、吟诗这种小事上的。
两队人互相看见时,吴贵妃正在下山,远远看到赵构,她就领头退到路边的草丛里站着,宫女内侍们都拜了下去,一群人静候赵构爬山上来。
只见吴贵妃戴着紫色团冠,身穿一套浅紫色宫衣,夕阳从她身体的侧后方照过来,这金黄色的侧逆光给她曼妙的身子增加了一层光晕,仿佛一个云端的仙女,走近了,看到她精致的面容,赵构看了也不觉呆了一呆。别奇怪,无论男女,看到这样的美女,也都要想赞美一下。赵构心想,这宽大的宫装,倒是可惜了她的好身材。
这个时代男人女人穿衣,都是要尽量掩盖自己的身体曲线,那些曲线毕露的穿着,只有下贱的性工作者才会穿。
一千多年的代沟在那儿,有些事,只能想想而已。
这美女虽然在山上散步,依然是从容不迫。相形之下,正在利用爬山锻炼身体,呼哧呼哧喘气的赵构,气度够了,倒显得没有风度。
双方浦一碰面,吴妃云淡风轻,盈盈施礼,一双美目里全是笑意。礼毕之后,她轻启樱唇,柔声劝道:“最近虽然立秋,行在的天气还很热,官家别太累着自己了。”她掩口一笑,“官家以前可不太喜欢爬山呢。”
赵构看着她大袖掩面的形象,心里郁闷。这是什么习惯?我只能看到你的眼睛笑?哦,笑不露齿是这个时代的礼貌……其实笑着露出牙齿,最好是八颗才好看呢。
心中腹诽,嘴上确是尴尬的表情:“以前朕爱骑射,最近大病了一场,出来走走,散散心也许更合适呢。”
“臣妾刚从上面下来,不曾想巧遇官家,想陪官家一起上去,不知官家有无兴致?”
赵构心想,总是自己名义上的老婆,不能太冷淡了。他伸出手来,做了个女士先请的手势:“贵妃请了。”
吴贵妃的一双妙目盯着他,看到他毫无皇帝尊严的、亲切的笑容。也在霎时间放下了那个尊贵的皇贵妃的外壳,脸上出现了她这个年纪的少女才有的笑容,她可不敢真的走在赵构前面,等赵构走了两步,她才轻移莲步,跟着赵构往山上爬去。
“这个贵妃真是个机灵鬼,”赵构心里想,“刚才她一定发现了什么。对了,这个世界可没有女士优先的说法,刚才不该请她先走的。”
因为有一群小脚女人跟在后面,赵构也改无氧运动为有氧运动,放慢了脚步。
中国第一批缠小脚的女人,来自北宋皇宫,从那时起,小脚就是贵族女性的骄傲。著名的柔福帝姬,因为被金人俘获了几年,脚变大了,成为了假冒公主的最大罪证。到了南宋,此风不衰,吴贵妃也在入宫后开始缠脚,自己身边的几个侍女也开始缠脚,为了美,女人总不惜折腾自己。
走了大约一炷香的工夫,还没到山顶。赵构算是看出来了,这帮小脚女人根本就是跟不上自己的,他们在山道上“埋伏”的唯一目的就是来自己面前邀宠。
想到这里,他心中有一万头羊驼在奔腾。这个皇帝明明都没有没有男人的能力了,明明是一个虐待狂,这帮女人还前赴后继的来邀宠,真的不知道她们是怎么想的,难道她们不知道“死”字怎么写的吗?怪不得历代皇帝都被宠坏了呢。
哦,不是全部皇帝,中间还有一个好人,明孝宗朱佑樘小老弟,你是个恪守一夫一妻制的好男人。可惜好男人的子嗣稀薄……以至于他这一脉绝了后。
赵构一边慢慢走,一边盘算,等自己掌控好了一切,宫里一定要开始放足,前世自己是个女人,也是一个科研工作者,那时候,除了特殊情况,常年都是素面朝天的,最受不了这些无所事事,整天为了美容、美体(如果缠足也算美体的话),在无所事事中打发时间的所谓贵妇们。
今天是不是该先给这个美女一点教训,今后让她们放足会简单一点?赵构不怀好意的想到,他既然来到这个世界上,东方女子的缠足,西方女子的束腰,阿拉伯女子的阿巴雅,自己要把它们统统消灭了,才解心中之恨。
作为一个后来人,她当然知道,这个时代的女人们生孩子风险很大,参照二十世纪解放前的数据,那时孕产妇死亡率高达万分之一百八十,换言之,如果一个女人一生中要生十个孩子,她有18%的可能性死于难产。在没有避孕技术的年代,生十个八个的女人比比皆是,这年头小孩有一半不能长大成人,为了传家,一家多有几个儿女并不奇怪,多子多福意味着,青年女性的大量死去,很多穷人家里没有母亲,造成的社会问题、人口问题非常严重。
为了孩子,她们不惜冒生命危险去讨好那些鄙视她们、玩弄她们的男人,是她们生来下贱吗?不是,只是政治、经济地位的低下,大多数穷人,宁可把自己的女儿卖入大户人家,送自己女儿入宫,只是为了让女儿能吃上一口饱饭,如果自己的女儿能够为那些上层贵族男子们生育一男半女,哪怕在这个过程中被男人玩弄,被凌虐,一旦冒着生命危险生下了孩子,就能母凭子贵,过上衣食无忧的一生。这时代,有的女人生了男孩之后,就不再乐意与丈夫同房了,而是鼓励丈夫纳妾,目的就是为了避免再次怀孕的生命危险。
想到这里,巧玥回头,看了看紧跟身后的吴贵妃,轻轻叹了口气,女人何苦危难女人,朕还没资格教训她。
赵构虽然放慢了速度,吴贵妃依然走得满脸红霞。她在宫女的搀扶下,小步快走,看到官家停下来,她赶紧对着官家歉意地微笑。
赵构犹豫了一下,最后决定了,有些事情,自己不能躲避的。对于弱者,不能怒其不争,哀其不幸才是自己应该有的正确态度。
他走了回去,扶住了吴贵妃的胳膊:“爱妃,我来扶你走。”
吴贵妃吓了一大跳,赶紧抽开手:“官家,臣妾当不起,请官家恕罪。”
赵构依然伸手过去,一把将她拉了过来:“我们是夫妻,对吧?”吴贵妃轻轻点了点头。“那我帮你不是天经地义的?”
周围的人都惊呆了。冯益这些天来算是了解了这个新官家的行事风格,还比较淡定,其他人赶紧把头转到一边,咦,天上有一只大鸟在飞,夕阳好美……
而另一些人则在赶紧盘算:“这可是个新闻,难道官家有了北边的消息,那位回不来了?咱们这贵妃又要进位为皇后了?”赵构的这一小小动作,居然在宫里掀起了新的一轮八卦狂潮,看来他还没有学会上位者谨言慎行的好习惯。
赵构搀着吴贵妃,一边走,一边小声地和她聊着天。
无关色情,两个女人能聊什么?赵构觉得像是个好姐妹一样的聊天。现实谈风光,谈谈衣着,谈谈熏香,谈谈生理期怎么办(吴贵妃听到某些卫生方法,面红耳赤,吓得赵构不敢深谈了),然后说起行在的美景,以及山下西湖的美景,以及宫里的一些事务——毕竟吴氏是贵妃,在皇后缺位的情况下,她其实是后宫之主,肯定有很多事务找到她。
吴贵妃提到,她本打算重阳节后,择日带全体后妃去一趟昭庆寺祈福,某种意义上,也算是秋游。现在赵构一下子封了好些美人、才人,队伍膨胀了十倍,组织工作一下子有困难了,说不定要推迟到十月才能去祈福。
“好像行在最有名的寺庙是灵隐寺吧?”赵构有点诧异。
“灵隐寺?又远又小,不太合适。咱们行在最大的寺庙是昭庆寺,太祖赐名的呢,那里的菩萨很灵验的。”赵构不知道,昭庆寺在杭州历史上一直威名赫赫,直到进入二十世纪,才逐渐衰败下去。
吴贵妃又继续:“官家,我们就按照去年咱们一起去昭庆寺的路线走,从皇城里上船,经小西湖、西湖,出水门,一直开到断桥,下了船就是昭庆寺了。一路上也很轻省,也不扰民,两位姐姐都盼着去逛逛呢。今年又多了这么多姐妹,怕是一条船都不够呢。”
赵构笑了,这帮子长期关在宫里的女人,能出去看看西湖,放放风,就已经是天大的好事了,一年到头也没几次这样的机会。他既同情又好笑:“这事爱妃你安排吧。朕就不去了。”
“遵旨。”
看着吴贵妃的脚,赵构还是问出了那个问题:“你入宫前缠足吗?”
“不曾。”
“那你现在脚痛吗?”
“不瞒官家,很痛。”
“前面就是梅岗亭,我们在那里歇歇脚,朕叫他们去抬步辇来。”
“官家请自便,臣妾在这里等步辇好了。”
“朕陪你。”
“多谢官家。”
夕阳下,两人坐在凉亭里,悄声说着话,亭外,站了一溜的宫女内侍。
赵构这样做,只是出于对一个受苦受难的姐妹的同情,而在吴贵妃看来,官家真的变了,她从官家那里,感受到了一种从来没有过的尊重和怜爱。她很喜欢这种感觉,被人关心,被人爱护,她只希望步辇慢点来,让这个温柔体贴的官家多陪自己一会儿。
两人随意聊着天,说到西湖风景的时候,吴贵妃不经意地回忆起两人在避难海上的那几个月,她笑盈盈地提到,她在船上看到有鱼跳进船舱,她说了句吉利话,然后被封为义郡夫人,她调皮地看着赵构:“官家还记得臣妾当时说的那句话吗?”
赵构当然不知道那句话啦,不过有吉特呢,他的耳机里瞬时想起吉特的声音:“此周人白鱼之祥也。”
赵构立即复述:“当然记得啦,‘此周人白鱼之祥也’。”
吴贵妃的那双明亮的眼睛直直地盯着赵构:“官家好记心。”,她的媚眼抛过来,赵构连呼受不了,如果自己真的是男人,怕要忍不住就扑上去了。
聊着聊着,吴贵妃终于还是提到了那个话题:“官家前天下旨善待那些伺候过您的宫人,大多晋升为才人,臣妾很是高兴呢,臣妾代她们谢过天恩。”
赵构打趣的看着她:“你代表她们?什么时候她们给你授权啦?”
吴贵妃愣了,这话听不懂呢。“授权是什么?”
“……”
吴贵妃扑哧一下笑了:“官家这尴尬的样子,有趣得紧。”
她忍着脚痛,做了一个万福:“官家仁德,臣妾闻讯,欣喜不已,谢过官家。”
赵构叹了口气。“此次大病,朕反思不已,有些事情,朕是做错了。今后朕一定善待你们姐妹,也希望你们要彼此扶持,我们都是一家人,亲亲热热的才好。”赵构转过头,看着天边的夕阳:“历朝历代,皇宫里都是勾心斗角的地方,辉煌壮丽的表象下,默默隐藏着宫人们的大量尸骨,与其说是龙气冲天,不如说是怨气冲天,多少孤魂野鬼在其间游荡。所以我的情况你也知道,今后我就少招惹女人,也希望你能把现有的这些人管好,宫里最好别死人,这是咱们家,死人多了,不好。”
吴贵妃看着赵构,眼里有些氤氲:“臣妾遵旨。”
周围的宫女内侍听到了,也在心中暗暗感激官家仁厚。
不一会儿,贵妃乘坐的金玉步辇到了,赵构觉得,比自己的黄金步辇好看。黄金太俗啦。
吴贵妃盈盈站起。临别之际,抬眼望了望夕阳,轻声唱到:“薄晚烟林澹翠微。江边秋月已明晖。纵远舵,适天机。水底闲云片段飞。”转过头来,含情脉脉地看着官家,施礼告辞。
赵构的耳机里想起吉特的声音:“这是你自己做的《渔父词》之一。”
赵构微微一晒:“游戏之作,贵妃有心了。”。
之后他一个人站在亭子里,目送着一行人渐渐远去。
赵构走出亭子,继续向山顶走去。
山顶上,西湖与钱塘江尽收眼底,这时候还没有两江亭,他打算将来建一个。他站在山顶,看着天色渐渐暗下去,天上的上弦月已经出来了,夜空中的星星也一颗颗亮起来。夜色中,他抬起头,轻轻吟道“江边秋月已明晖”,想起了自己在101虚拟社区中的那间玻璃卧室,现在已经是九月,天空中看不到银河了。
说起来,101虚拟社区里倒是不计较日子,日复一日地给她看最美的银河,好怀念自己的玻璃屋,怀念那里舒适的浴缸兼游泳池啊。
好怀念畯武啊,想到这里,他的心里一紧。
他赶紧移开目光,低下头,看到山下的皇宫中,灯火如同繁星般亮起来,在月色下,可以看到这座巨大的皇城已经初具雏形,哪怕只相当于后世皇城的一小部分,今天的皇城但已经非常壮丽,它方圆数十里,北靠西湖,南临钱塘江,一整座凤凰山被包裹其间。被围在中间的还有小西湖,凤凰山作为御苑,满山都是郁郁葱葱的树木,比起东京的艮岳那种人造建筑要更自然生动。皇城看起来犹如后世的一个大型旅游景点,这是北方历代皇宫里从未出现过的美丽景观。
现在是1138年,皇城只营建了几年,很多地方都是临时凑合,大部分人还居住在凤凰山北麓,南宋皇城还将在今后数十年中不停地营建,直到后来凤凰山南麓的那些高大宏伟的宫殿建筑群一一拔地而起,皇城才配得上杭州这个十三世纪世界上最伟大城市的荣耀。无论是已经成为废墟的罗马古城,东京汴梁,还是同时代的君士坦丁堡,撒马尔罕,德里,都完全不能与之比肩。
1280年,南宋皇宫被一场莫名其妙的大火彻底毁灭掉,很多人怀疑,这火是蒙古人放的,目的是为了消灭南方汉人心中的圣地。不管怎样,杭州历史上最伟大的建筑群就这样消失了,后世的人们,只能从一些残垣断壁中去猜想它当年的宏伟壮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