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九日重阳节。宫里的嫔妃们一早来给官家请安。
数十位美女,全都是盛装出席,她们在两位妃子的带领下,在福宁殿正殿中整齐列队,对着赵构盈盈拜下,恭贺重阳。
只见满殿的莺莺燕燕,齐齐拜下,赵构前世今生都没见过这样的场面,这么多人匍匐在自己脚下,一种大权在握,志得意满的感觉油然而生,这么多女人都是自己老婆,当皇帝可真好。
他注意到,今天所有人穿的衣服都跟昨天不一样,说明在册封才人之后,大多数人都做了不止一套衣服,吴贵妃的工作效率果然很高。
按照惯例,赵构受了众位妃嫔的礼,并当场宣布给各位嫔妃赏赐钱、帛若干。
那情形颇有党和国家领导人接见一线工人的感觉。
按照事先的腹稿,他声称自己身体不适,暂时不宜登高,让各位妃嫔自便。于是除了少数几个嫔妃告病回房,其余嫔妃便在贵妃的带领下,主仆一共两三百人,呼啦啦地上山去了。
这些嫔妃大多是十六七岁的女孩子,跟吴贵妃和潘贤妃在一起,她们俩就是大姐大,其他小女生都自然而然的围着她们转。
满殿的女人告退之后,赵伯琮、赵伯玖两个小男孩来请安。赵构照例温言抚慰,送了他们重阳节的礼物,这次是一人一套文房四宝。节礼虽然不是钱帛,也都是禁中所用的贡品,都是顶级文具,价值不菲。
两个小孩齐齐谢过,回宫去跟她们的养母一起出去玩耍去了。
等到这些节礼做完,赵构在宫女帮助下,脱下通天冠和龙袍,换上了一件蓝色布袍,简单用头巾扎在发髻上,脚上也将靴子换成了一双黑色布鞋。招呼上冯益,带上几个贴身小黄门、侍卫,出宫逛行在去了。
为了避开凤凰山上满山的嫔妃,赵构一行十数人从皇城东侧的便门出去。
今天没有目的地,就是随意逛逛。
这是个秋高气爽的好日子,不冷不热,穿一件单袍很舒服。东便门外已有一辆外表普普通通、半旧的马车在等候了。之所以用马车而不是骑马,主要原因是赵构对自己的骑术还缺乏自信,表面的理由是身体还没有大好。
赵构和冯益上了马车,其余人步行,计划步行约一个时辰,经候潮门、保安门、新开门这条路线进入杭州。
走出困居多日的皇城,赵构终于有了一种天高任鸟飞的轻松感。在皇城的时候,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必须符合皇帝的规范,自己说话得文气,还得用自己不太习惯的河南口音客家话,一句话,累。
出宫之后,自己随意斜靠在车厢里,随着车身上下颠簸,这年头路况不好,而且没有橡胶轮胎,这马车还没有后世的板车舒服,可是赵构眼瞅着凤凰山越来越远,心情越来越放松。
两个月前,自己刚刚下旨,升杭州为临安府,定行在在临安。
第一段路是沿着皇城根到候潮门。赵构的左手边是临安高大巍峨的宫城城墙,与临安城墙连成一线。为了防范金兵进攻,临安的城墙被加强了再加强,足足有二十来米高,没有重型攻城器械,是不可能登上城头的。
为了修这城墙,想必杭州人也付出了巨大的代价。这个时代的公共工程,基本都是强征徭役完成的,赵构既震惊于工程的宏伟,也为民众的负担良心不安。
赵构一行人往东北方向走,右手边是钱塘江,由于树木遮挡,他看不见钱塘江。因为他已经几次在山顶上看过了,知道江边都是烂泥塘,所以也么有去江边走走的意思。
江边只有一道亮丽的景色:自己的大龙船和几只战船就泊在钱塘江边,一旦有事,自己可以从皇宫里夺路而逃,直奔龙船,然后就海阔天空啦……我鄙视我自己一下。
杭州城外首先引人注目的是大片的农田,现在已经过了秋收季节,大片土地荒着。只有极少数的农民在地里干活,远远看去,他们使用的工具都是木制的,赵构微微摇了摇头,也没说什么,这个时代,铁制农具还是奢侈品。
随处可见古色古香的建筑,青砖白墙,有钱人家的房顶覆瓦,穷人房子顶上都是稻草,也不知道台风来了是个什么光景。这些房子和自己在后世的旅游景点看到的仿古房屋相差无几。
刚走出皇城的时候,看到的房子大多为独户,周围还有田地和花园,有的房子周围干脆就是荒芜的草地。越往城门走,路上的房屋越来越密集,逐渐连成一片,商铺的比例也越来越高。赵构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些招幌,随意打量着店里的老板和小二,看看什么都觉得新鲜。
他也是第一次注意到,这时代的男人大多蓄须,自己在宫里呆了几天,满眼的阉人们都没胡子,所以楞没想起来这事。说起来自己也是三十而立的人了,嘴上已经留了一撮胡须。
赵构前世来自现代社会,那个时代绝大多数男人都不留胡须,给人一种年轻、干净的感觉。当赵构看到几个大胡子,想象他们的胡子中间有多少虱子的时候,立马就有一种想当彼得一世,拿把大剪刀剪过去,然后宣布对那些大胡子征收胡须税的感觉。
路上行人很多,大多数身穿上下两件的短打,少数人身着长衫。赵构发现,这里残障人士远较后世多,少一只手,少了眼睛的,比比皆是。想来不是战争就是事故,这时代的医疗条件不行啊……
大多数人的头发看来都好些天没有洗了,胡乱地盘在头顶,没有头巾,就用一根小棍胡乱插着——戴头巾的都是有身份的人。路上的行人穿着也很朴素,没有赵构想象中那么光鲜。衣服颜色以蓝色、灰色、黑色、褐色为主,毕竟染料就那几种。
好些运送物资进程的农民身上一身的尘土。赵构心想,怪不得这个年代皮肤病那么多呢,大家都不讲卫生,能健康到哪里去?这时代一般人吃用的水都是井水,打水不易,城里好多人家只能买水来用,哪里有那么多水来洗澡洗衣?幸好自己身为皇帝,基本的卫生还能保证,最近几天比较热,他几乎每天洗两个澡,他也打听过,自己的几个嫔妃都做不到天天洗澡,很多时候都是擦擦身子了事。自己每天洗澡的习惯,在现代社会是个很平常的事情,在这个时代其他人眼里,就是个洁癖。
再仔细看来,平民百姓的饰物也很简单,哪怕身为富商,只要没有官身,穿着也不能逾制,就是有钱也穿不了好衣服。
路上行人男多女少,冯益说,今天出门的女子已经算多了,因为要过重阳节,平时见不到几个女子呢。并请官家看自家马车后面一辆马车上的女子,就穿着华贵多了,但也比大袖宫装简单朴素得多,戴着头纱,看不清楚容貌。
赵构觉得马车有点颠簸,本想下车步行,转念一想,路还比较远,自己还得节约体力,于是就在车里继续坐着,马车没有减震,而且路况不好,颠得屁股疼,真不知道那些出远门的人是咋熬过来的。
这个时代的道路,以土路为主,石板路是靠近城区才有的,不管是什么路,早就被来往的车辆和行人弄得坑坑洼洼。马车经过一些小水坑,溅起泥水来,赵构想想自己穿的布鞋,就完全没有下马步行的心情了。
马车的晃动逐渐减小,马车越来越平稳,最后停下来了。赵构本来在车上迷糊着呢,一个激灵醒过来,一看已经在城门口了。
随从把马车停在城外的车马行,赵构一行人步行进城。
当他们在在城门前排队的时候,赵构抬起头来,对高大巍峨的城楼留下了深刻印象,这个时代的高大建筑太少了,这样的高楼让人震惊不已。
相信每一个排队入城的人都对临安城有一种崇敬的感觉。
城门口把守的士兵都是顶盔贯甲,身材高大,看起来跟大内的禁军差不多,只不过皮甲上能看见长期使用的痕迹,没有禁军那么光鲜。
看到赵构一行人气度不凡,也没带货物,禁军根本未作盘查,让他们一人交了一文钱的入城税,挥挥手,让他们进去了。
穿过黑暗的城门洞,赵构随着人流进了城,当临安的街道出现在在自己眼中的时候,他不由得一阵激动:大宋,俺来也!
压抑住心中的激动,赵构慢慢踱步前行,按照计划,一位姓刘的侍卫在前头引路,一行人穿城而过,目标是涌金门外的西湖。
赵构依然用新奇的眼光在张望。杭州在数年前遭受了兵灾,现在还没有完全恢复,有的地方还能看到焚毁的建筑。尽管如此,也是市面繁华,人流如织。
城区的道路上都铺了青石板,但是依然有污水蓄积在街上,甚至有人便溺在不起眼的角落,所以哪怕今天是晴天,走路也得小心,一不留神,自己的布鞋就会遭殃。
临安地处江南水乡,城内河流纵横,赵构走过了好几座石桥,然后站在一座石桥上看风景,只见河流两边密布房屋,几乎都是黑瓦白墙的江南民居,河边有好些女人在洗衣,洗碗。这个生活习惯……实在不卫生啊。
他还注意到,河上来往的小船很多,突然想到了什么,赶紧叫过刘侍卫,才发现自己又犯了错误。有个说法是:“北人骑马,南人乘船”,逛杭州,乘船是最方便的。他们走路去西湖,放着四通八达的水陆不走,偏要在路上慢慢走过去,就是在犯傻,而且就算走到了西湖边,湖边的路也不是那么好走,最后还得雇船。
乘船游临安,比走路游临安,上档次得多。
官家当然不能随便乘坐民船,于是刘侍卫一个人先去西湖边,把事先安排好的船叫过来,一行人看到十丈外有个茶楼,赵构也想去里边听听市井闲语,于是慢慢踱了过去。
还未到茶楼,他们首先注意到路边有一小群人在围观什么。赵构使个眼色,一位姓常的侍卫就凑了过去,片刻之后回报:“大官人,是有个小女孩在卖身葬父。”
虽然大宋的法律禁止奴婢买卖,可是民间一直都大规模存在私人蓄奴现象。
赵构心念一动,他想起皇宫里,自己是不是也该改革一下了,某种程度上,皇宫里的宫女太监也是奴婢,他觉得应该废掉太监制度,宫女、仆役都改为雇佣制。历史上南宋政府就很开明,限制宫中阉人数量,高宗就曾限制为二百人,同时禁止民间私自阉割,自己只要再往前走一小步就行。
跟缠小脚一样,太监制度也是一个恶制度,赵构也有废除的心思。
既然有人要卖身为奴,赵构不禁起了管一管的心思。
他走上前去,自有侍卫们在前面推开围观的人群。只见前面路边的石板上,跪着一个小女孩,枯黄的头发,低着头,看身板大概七八岁的样子,身旁一卷草席,可以看到草席里的死人,死人的两脚露了出来,没有足衣,只穿了一双磨损了的草鞋。
两个男人正站在小女孩小孩旁边谈话。赵构听不明白他们的杭州土话,旁边一位姓张的小太监就轻声给他翻译,原来这两个男人正在讨价还价,买家只愿意出一贯钱,而卖家坚持四贯。赵构听了一会儿,大概明白了,他不理会那两个男人,蹲下身子,面对小女孩,只见这位小女孩眉清目秀,脸上却有一块块黑黑的污渍,想必是哭的。
赵构用官话客客气气地跟她说话:“你叫什么名字?”
“俺叫小翠。”小女孩的口音也是北方人。
还没等他问出第二个问题,那个卖家就凑了过来。也改用官话说:“这位大官人,您想买这个女孩子吗?”
赵构站起身来,冷冷地看着他,只见他是个穿一身蓝色粗布制作的筒袖襦的中年男人,形容富态:“你是何人?跟这女童是什么关系?”
“这位大官人,买卖不成仁义在,何苦这样咄咄逼人。”
“你难道不知大宋律,不得卖人为婢吗?”
“大官人有所不知,大宋确实不能卖人为婢。此女子为了筹钱葬父,自典其身,双方自然要签典契,典身期间,女子做工偿债,约定期满,女子可自赎其身。”这人见赵构的气度,自然知道对方是大人物,于是恭恭敬敬地回答。
小张也附耳过来:“大官人,这样做是不犯刑律的。”
赵构想了想:“如此说来,只要愿意出钱为她父亲送葬,她就可以典身为奴了?”
“正是。”
“你是她何人?”
“小人是客栈掌柜。”
这父女二人本是山东东路人,因兵灾逃到临安,住在这位张掌柜的客栈中,不曾想,这位汉子盘缠用光,一病不起,还欠下好些汤药钱,这小翠只能卖身葬父,穷人家买个薄皮棺材倒也不值几个钱,可是这位张掌柜已经垫支了四五贯的房费、餐费和汤药钱,刚才那位买主想只出一贯钱就买走这个女孩,张掌柜当然不干了,两人正在讨价还价。
原来如此。赵构露出一副恍然的表情。
他再次蹲下身,柔声问小姑娘:“小翠,你愿意跟我走吗?”
小翠抬起头来,脸上依然肮脏不堪,她看到赵构之后,莫名地产生了一种信任的感觉:“只要大官人给我葬了父亲,我做牛做马,也要报答大官人。”
“你不用给我做牛做马,你做事情,我给你工钱,等钱攒够了,你来去自由。”
赵构站起身来。对张掌柜说:“你看这样如何,请张掌柜做个中人,我安排人和这位小女孩签一个典契。你再陪他去钱塘县办理一下公证,可否?”
张掌柜连连点头。
赵构觉得刚才那个侍卫常大伟办事比较爽利,就安排常大伟跟两人去办理此事,让内侍给了他十两银子,今天先把丧事办了,明天与小翠签典契。
等所有事情都办好了,再带小翠入宫。
安排了此事,赵构觉得心里很舒服,虽然自己救不了很多人,能救一个是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