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宝直挺挺的站在一片田地里。
现在正是隆冬季节,田里积着雪,无法耕作,所以在田里尽管踩踏。
他身后站了一百来人,个个甲胄在身,排成了一个方阵,所有人都在呼呼的喘气。
他们刚才全副武装的急行军上了玉皇山,又跑了下来,用了不到半个时辰。全副武装的意思就是甲胄在身,携带刀枪及弓箭,一套行头好几十斤,急行军下来,大冬天的也是满身大汗,大家都累瘫了。
皇帝一身文士的儒袍,风度翩翩地站在他们面前。刚才他们上山前皇帝就站在这里,他们下山了,皇帝依然站在这里等着。
“诸位将士辛苦。”赵构开口了:“朕很满意。”
将士们欢呼起来。
赵构一声“赏”刚喊出口,欢呼声更热烈了。
李宝解散了队伍,让副手去分派赏赐,自己跟着赵构慢慢走到江边。这时自有内侍摆开了一张简易桌子,摆开了两张椅子,并且围起了一个牛皮的屏风挡风。
两人坐下。赵构开口了:“李宝,你带来的都是精壮啊。”
“谢陛下夸赞。陛下给小臣分派的辅兵也都不错。”
“现在我可以告诉你将要去做什么事情了。知道五国城吗?”
“臣没听说过这个地方。”
赵构打开了一张地图:“你看。这是缩略图,这里是临安,这里是开封,这里是上京,这一片都是胡里改路,这里就是五国城……”
李宝被这个遥远的距离给吓着了:“这五国城离临安,怕有万里之遥吧。”这个年代的地图没有比例尺一说,李宝只是凭自己的直觉判断的。
“哈哈哈!”赵构笑了起来:“没那么远,大概有四五千里路吧。”
“那也很远啊,”李宝看着地图,比划着:“大概有五个濮州到临安这么远呢。”
“那是一个极北的地方。夏天的时候,每天有十个时辰的白天,冬天的时候,每天有十个时辰的黑夜。夏天气候凉爽,冬天奇寒无比,撒泡尿都能马上冻住……我想你今年夏天去一趟,火力侦察。”
“臣定当……”
“打住,打住。知道那里住着谁吗?”
李宝没吭声。等着赵构说下去。
“朕的大哥,孝慈渊圣皇帝;朕的皇太后、皇后以及两个公主都被关在那里。”南宋没几个人知道五国城……穿越者就是知道的多。
“陛下的意思是……”
“你带几十人,冒充朝鲜人或者倭国人的商队,去探个路,如果金人很松懈,那就偷袭会宁府,把他们救出来。”
李宝被这个计划震惊了。“陛下,那会宁府至少住着上万金人吧,几千丁壮,我们这数十人,能做什么?”
“所以你们不能强攻,只能偷袭,最好在不惊动金人的情况下偷偷把朕的大哥带出来。你们不可能把所有的宋国俘虏都救出来,只要救出数十人人就行……包括朕的几个侄儿。”
说到这里,两人对视了一眼,他们都知道,如果赵桓跑了,留在那里的汉人,不分男女老幼,恐怕都会被金人杀掉泄愤。
赵构指着地图说:“你看,如果你们坐船到朝鲜北面,在那个叫葛懒路的地方登陆,翻过长白山,利用山上的巨木在山上做好木排,沿着宋瓦江至肇州,再沿着混同江走就可以到了。这样你们走的路就只有几百里山路了。顺流而下,速度也很快。”
赵构把这张地图放在地上,拿起来了另外一张地图,李宝粗识两个字,略一对比,就知道这张图是刚才那张图的局部放大。这地图精细无比,一点都不像毛笔画出来的。
“你们最大的困难是带着全套装备穿越长白山。为了习惯山地穿越,你们需要不断的训练,或者说叫拉练吧。我建议你带着你这一都人,在临安附近的天目山、莫干山、黄山等地进行山地训练。还记得朕要求你做的野外生存训练吗?你们这支小队伍,进山之后,不能全靠干粮,必须要学会在森林中找食,你们必须有熟悉当地的猎人做向导。每次训练结束,都自己做木排回临安。”
“臣遵旨。这个训练一开春就可以开始了。”
“不。三天之后开始,冬天的森林你们也要习惯去走。刚开始在野外待三五天就可以了,以后逐渐延长时间。”
“是。”
“到了会宁府之后,如果有可能,你们就以商人的名义混进去。如果混不进去,那么一定要想办法打探到渊圣皇帝的住址,那里肯定有很多宋国囚徒,一定有办法的。找到渊圣皇帝之后,把他带上木排。”
“然后呢?渊圣皇帝多年在北国,身体一定不好,臣恐怕无法带他穿越长白山回国。”
“回来不用走长白山了。”赵构指着地图说道:“然后你们就顺流而下,沿混同江进入黑龙江,在鞑靼海峡入海,送你们上岸的船队会在入海口等着你们,接上你们之后,船队南下返回临安。”
“金人会沿江追杀我们吗?”
“不会。整个黑龙江沿岸都是原始森林,快马无法奔驰,下游的金人无法接到预警。五国城的金人发现渊圣皇帝失踪要半天一天的,按照他们的常规思维,一定是往山里追踪……你安排几个人骑快马往山里走两天,然后再弃马登舟,追赶大队。等金人最后发现你们是从水上逃走的,做木排总要半天一天的,一来一去两到三天的时间耽误了,你们出发在先,已经在千里之外了,对方肯定追不上。”
李宝沉思起来,整个计划非常大胆,非常有想象力,而且看起来无懈可击。他慢慢的说:“我们还得学习偷袭的技巧、水战的技巧、打猎的技巧、钓鱼的技巧,还得了解一点航海。”
“对。还有吗?”
半晌,李宝抬起头来:“我们必须先探路,整条水路都要走一遍,然后才能制定一个营救的计划。”
“当然,你们还需要一个金人向导。”
“有这样的向导吗?”
“暂时没有。朕现在正在设法在朝鲜那边找合适的领队,你们都是汉人,不适合抛头露面。如果找不到,你们就要在葛懒路想办法,可以雇一个,实在不行就抓一个。”
“抓的人怕是无法真心跟我们合作吧。”
“是啊。所以你要利用他们中间的矛盾。完颜氏只是女真人的一个部落,女真贵族还有徒单、拿懒、唐括、蒲察、裴满、纥石烈、扑散、乌林答及乌克论,这些是熟女真。在长白山的深山老林里,还有生女真,他们总受到熟女真的压迫,很想反抗,如果我们和他们联系上,也许可以提供铁制兵器,组织他们和熟女真战斗……你们在穿越长白山的时候,一定要想法和他们搞好关系,引为奥援。”
“水师能把我们送过去,他们之前在混同江入海口去过吗?”
“没有。这地图只有你才有,请妥善秘藏……你要带着他们去混同江入海口。你们要进入鞑靼海峡,穿过这个海峡最窄处,你看,这里只有几公里宽,很容易定位,再往北走,看到大江的入海口,位置就对了。第一次你们去,要在海边建立一个营地。”赵构叹了口气:“夏天的台风一般影响不到鞑靼海峡,只要到了朝鲜,就是你们熟悉的海区了。”
“微臣只怕指挥不动水师……”
“有道理。朕将专门拨三条战船,加入你的队伍,朕任命你为海龙营指挥使,下辖五个都,其中水师三条船的水手为三个都,另外一个都为陆战兵,一个都为海战兵。人事都由你安排。”
“臣谢陛下信任。”
“你轻易不要以身范险,如果事不可为,千万不要勉强。宁可救不出渊圣皇帝,也要保证你和你的手下人安全。毕竟救不出渊圣皇帝,他还活着,而你和你的这支精兵,将来朕还有大用。”
李宝被感动了。在这个视军人如草芥的年代,居然有位皇帝如此珍视自己和官兵的生命。他那里知道,赵构是打算把他这点子人,作为未来的海军种子使用呢。
“说到这里,我还要提醒你一件事情。”赵构吩咐了一下小黄门,小黄门跑出去,一会儿就带了几页纸回来。
“朕前几日略有所得,你好好看看。你要是不识字,可以叫识字的先生念给你听。这是军队的卫生条例,重点是不饮生水;扎营不得随地大小便,以免粪便污染水源;定期洗澡;饭前便后洗手;战舰的卫生要求;营地的垃圾处理等等,你确保要执行下去,让每个人都养成习惯……朕会来你军中检查。”
李宝不是很理解,不过官家既然这么说了,自己肯定要重视。“臣遵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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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李宝的军队之后,赵构来到了凤凰山南麓的将作监。
南宋将作监规模很大,有宋一代,兵器工业都非常发达。赵构的步辇到了将作监,小黄门在门口一站,就吓得监正、少监以及几个监丞都出来迎接赵构。
赵构一下子也想不起来他们叫什么名字,直接在公事房里坐下来,叫他们把铁匠负责人叫来。
一会儿之后,赵构看着满屋的人,只下了一个简单的命令:从今往后,兵器用的炼铁、炼钢禁止使用煤炭,必须全部使用木炭。民用的钢铁照样用廉价的煤炭。
一个监丞就叫了起来:“官家,这样做的话,咱们的兵器的造价将高到无法承受呀。”
赵构冷冰冰的回过去:“朕宁可少生产几件劣质兵器,也要得到高质量的兵器。”他很清楚,哪怕这些将作监的负责人,也都是儒家弟子,及其仇视技术和匠人……对他们,真的没必要给好脸色,如果不是自己没有办法推倒这个体系重来,跟他们多说话都是浪费。
从宋开始,一直到明清时期,中国制造的兵器质量一直非常差。最重要的技术原因是用本土的高硫煤炼钢,钢铁中硫磷含量高而导致铁制品质量低劣,按照后世的标准,全都是不合格的劣质铁,做成的兵器质量差,同等条件下,官兵战斗力就弱,这也是宋代以后中原在军事上受蛮族压制的重要原因之一,实在让人痛心。
影响兵器改进的另一个更重要的问题是儒家对匠人的蔑视,导致中国的冶金技术、新型兵器开发在近千年间都没有技术进步,而且还不断退步……比如辽国的宾铁刀,西夏的冷锻甲,质量都远优于宋的同类产品,更别提明清时期那质量低得令人发指的兵器了。
“做得到吗?”赵构再次冷冷地发问。
监正站起来,这是一个英俊的长髯中年人“回陛下,将作监恕难从命。”
赵构压制住自己的怒气:“为何?”
“臣以为,将作监也好,六部也好,如何运作均有定制。君主只需垂拱而治,无须过问细节。”
“朕一定要过问呢。”
“请恕臣无法从此乱命。”
“朕要撤了你这监正之职。”
“臣的监正之职,乃是吏部任命,陛下自然可以撤职,不过请通过吏部行文。”
“你敢抗旨?”
“陛下刚才只是口谕。即使行文也无门下省副署,臣可以不遵旨。”
赵构知道自己又踢到铁板上了。
谁说皇帝拥有无上的权力?今天自己又吃瘪了。
不得已,赵构只得放下身段:“用煤炼钢,钢质量不好,事关千万将士性命啊。”
“那也请陛下与宰执商议,如果诸位大人都认为炼钢须用木炭,臣自然遵从上谕。”
赵构默然无语。
“监正大人尽忠职守,朕心甚慰。”赵构不得不投降了。“朕刚才是忧心钢材质量,一时心急。”
“陛下圣明。”
“那么,”看着一位老铁匠:“老人家,你认为炼钢是煤好,还是木炭好?”
“自然是煤好。煤燃烧之后,热量更高,还节省木炭。”
赵构再问另一个铁匠,回答也是煤比木炭好。
赵构嘿然无语,看来自己是白操心了。前两天和吉特讨论的事情,根本就推行不下去。他也知道,自己去与工部尚书打交道,那些文人会以何种怪异的眼神看着自己——钢材质量不好这种小事,根本不值得皇帝来过问。铁匠都认为煤比木炭好,真不知道官家在折腾什么。
可这特么是小事吗?
儒家思想跟中世纪的天主教一样,扼杀了创新,禁锢了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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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构起驾回宫,在回去的路上,他问身边的一个小黄门:“病牛找到了吗?”
“回官家,找到了。那牛现在正养在之江学堂外面的牛棚里。”
“甚好。朕明天亲自给学生们种牛痘。”
他闭上眼睛,回想吉特念给他听的种痘注意事项。
终于有一件事情是自己可以完全掌控的了。只有之江学堂,那才是需要悉心呵护的现代文明幼芽。
给学生们种了痘,自己肯定也是要种的。要不要给宫里的女人们种呢?她们都是自己家人啊……想到自己可能要有小孩,还是种吧。第一批种好之后,就给宫女内侍们种上。
明天在学堂,第一个就得先给郑绿儿种下去,让学生们知道种痘并不可怕。
想到自己划破郑绿儿左手臂的皮肤,她肯定会做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赵构不由得有种恶趣味的兴奋感。郑绿儿和他的其他良家出身的女人很不一样,这个女人,在别人面前都是正常的,一见到自己,撒娇、卖萌、诱惑,无所不用其极……嗲得连声音都变掉了。
呃,朕还是挺想她的。她跟吴岚儿比,春兰秋菊,各擅胜场。
他心里现在就这两人,别的人暂时装不下了。做皇帝虽然没法一言九鼎,管不了那帮子官员。好在自己的后宫,还有这两朵解语花的。
做皇帝做到这个份上,真的是……常态。
古往今来,真正一言九鼎、金口玉言的帝王没几个,被权臣们甚至宦官们逼得只能作为传宗接代工具的皇帝倒是一大把。
赵构赵德基,我算是了解你了,做皇帝,不容易啊。内有权臣,外有藩镇,农民起义还一个接一个,头顶上还悬着金人的钢刀……难为你把溃败之后的宋朝组织起来,还延续了一百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