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构快步走出殿门,奔向广场。
那群人看见穿着龙袍的赵构和他的随从奔跑了过来,赶紧也加快了脚步。
对赵构来说,这个时刻是关键时刻,幸好他故意放慢了一点脚步,只是小跑而已。冯益走在前面,自己装作眼神不好,等冯益的通知。
“走在前面的两个,一个是你的母亲韦太后,另一个是你大哥靖康天子。稍微落后一点的那个女子,看样子很像皇后,后面几个孩子,可能是靖康天子的孩子。”耳机里传来冯益的声音。
赵构心里有数了,他走上前去,在离他们几步的地方跪下了:“孩儿给母亲请安。给大哥请安。”
韦太后趋前两步,扶起赵构,这是一位五十来岁的妇人,头发已经半百,身着一身普通妇人的襦裙:“我孩儿,终于见到你了。”接下来抱着赵构放声大哭。
周围的人赶紧劝解,半晌两人才分开。
赵构这才回头向赵桓行礼:“大哥好。”
赵桓却向赵构行了一个大礼:“臣赵桓参见陛下。”
赵构赶紧扶住他,否则他这一鞠躬都要到地面了。“大哥,不要这样,我始终是你的九哥。”
“一别十余年,如今已是君臣有别了。”赵桓不愿意改口:“为兄只想退居山林,安享晚年。”
赵构暂时也不愿意多聊下去,他向二人身后看去,后面有三个女人和一群孩子,中间的一个中年妇女,身材瘦削,皮肤黝黑,正睁大了眼睛看着自己。赵构向她走了过去。
“你是……秉懿?”
“九郎,是我。”那女子哭了出来。赵构走上去,牵起她的手,那是一双粗糙的劳动人民的手。对方形象已经大变,再也看不出来曾经是一位开封城里的大美女了。哪怕自己不认识她,也感慨良多。
“这两位都是你的嫂子,”韦太后介绍说:“这几个小孩子,都是你的侄儿。”
“好好好。大家一路辛苦,今天正好中秋,我们先到殿中叙话,一会儿都梳洗一番,然后参加宫中的夜宴。”赵构回头看着李宝:“李将军,谢谢了。”
李宝赶紧施礼:“臣只是尽了本份。”
“朕要重赏海龙营,”赵构想了想:“今日你们先回去休息,朕赐你们银五千两,绢三千匹,过了中秋节,再休息一天,后日你和几个指挥使、副指挥使再来见朕。”
“谢陛下。”
“好了。早些回家过中秋节。朕就不留你们了。”
李宝等人施礼退下。赵构牵着邢秉懿的手,和亲人们一起进了大庆殿,坐下叙话。
还没等到说几句话,吴贵妃带着一群嫔妃,来到大庆殿,一起拜见皇太后和皇后。
还没等吴贵妃拜下去,赵构抢先离开御座,扶住吴贵妃,制止了她行礼。一边回头向韦太后解释:“娘娘,这是孩儿的吴贵妃,皇后不在,后宫由她打理。今日早晨才刚刚分娩,她本该卧床休息,没想到她这就过来了,娘娘赎罪,让她现在就回去休息。”
“官家,臣妾不累。”吴贵妃打断了他。向皇太后施礼:“臣妾初次见到太后,礼不可废。”她向太后福了一福。然后又向邢皇后福了一福:“参见皇后陛下。”
邢皇后赶紧趋前两步,扶起吴贵妃:“妹妹免礼。”
接下来各位妃嫔都来见礼了,太后抱着刚出生的小宁宁,欢喜得不得了。赵构留下了潘贤妃,让吴贵妃和各位嫔妃都各自回去了,他也不敢劳烦吴贵妃,就安排另外两个嫔妃带赵桓的妻儿,先去休息洗浴了。
看着几个女人聊得很愉快,赵构也就不参与了。留下冯益在边上旁听,自己叫上赵桓,兄弟二人踱到殿门口,看着外面阴沉的天空。
“看来今晚见不到月亮了。”赵桓开口说。
赵构点点头:“大哥这些年吃了不少苦头吧。”
“北国苦寒,无一日不思南归。”赵桓也是仪表堂堂,虽说在北国受了不少苦,多年的劳作让他的身体很结实,表情却木讷了很多。尽管这样,他看起来还比自己的妻子邢秉懿还年轻。当然,赵佶的儿子中帅哥本来就很多。
“大哥先暂住宫中。先休息两日,然后在临安城中建一座府邸……刚好秦桧跑了,他的那座房子空着,那是一座很不错的大宅子,大哥可想先住进去?我想,临时过渡一下问题不大。”
“但凭九哥安排。”
“大哥别多想,我派人千辛万苦把你接回来,不是为了把你关起来,而是让你来当这个天子,我将把皇位还给你。”
赵桓那瘦削的黑色面庞一下子变了颜色,赵构注意到他的脸色一下子变成了灰色:“九哥,不要试探我,我只想安安静静了此残生。”
“大哥,”赵构侧过身,拉起他的手,双眼直视他的眼睛:“我们是亲兄弟,也许在皇位面前,亲兄弟也会兵戎相见,但是我真的做不好这个皇帝。”
“九哥,你就让我做一个闲云野鹤吧。”赵桓的表情不是激动,而是……害怕。
“大哥,你以为费那么大力气我接你回来,就是为了让你做一个闲云野鹤?那我还不如把你扔在金国不管你呢……相信我,我是真心的。”
“九哥,你这样做是为何?”
“我想做一件我喜欢的,更重要的事情。这件事情只有我不是皇帝,才可能做得到。”
“九哥,你这样讲我很不安心,究竟是什么事情,竟然比皇位更重要?”不但是赵桓,这个时代的任何一个人,不管他是中国人还是外国人,不管他是男人还是女人,都不相信还有比皇位更重要的东西。
“大哥,你知道,咱们这个皇位其实只是一个虚名,”赵构试图换一种说法:“你在开封的时候,金人打破了四壁,一时没有攻入城中,当时你想抵抗到底吗?”
“想过。但是大臣们都说无力再战。”
“然后他们建议你和议,对吧?”
“是的。”
“如果你不同意和议,将会怎样?”
“他们将会死谏。”
“如果你还不允呢?”
赵桓回过头,直盯盯的看着赵构:“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赵构叹口气:“这个皇位,与其说是九五之尊,不如说是一个责任,一个囚笼。我想自由自在的在大海上翱翔,却被这帮老臣挡住了去路。国家衰败至此,他们总把责任推到你我身上。”
赵桓思索着这段话,缓缓的点头。
“向察众人之议,专欲误将军,不足与图大事。今肃可迎操耳,如将军,不可也。”赵构缓缓念出鲁肃对孙权说过的话。赵桓明白赵构在指什么了。
“九哥,你这是撂挑子啊。”
“还请大哥受累。”赵构顿了顿:“还有就是,我膝下荒凉,并无儿子,而大哥已经有几个儿子了……”
“九哥这就是瞎扯了,刚才我见你有几个弟媳已经身孕在身了呢。”
赵构只能打个哈哈,遮掩了过去。
“你这个想法,别人知道吗?”
“除了你,我没跟别人讲。”……呃,冯益和吉特也听见了,不过他们不算人,一个不男不女的太监头子和一台机器而已。
“九哥,今日我刚回来,你提的这事,容我考虑一下。”
“好,你先去休息,咱们夜宴上见。”
看到赵桓匆匆离去的步伐,赵构知道,自己这位大哥,动心了。对这个时代的人来说,皇位意味着至高无上,意味着荣华富贵,意味着大权在握,作为曾经的皇帝,很难抵制这样的诱惑。可是赵构不这样想,他是为了改变历史而来的,他有他的使命,皇位对他来说的确很有诱惑力,但是人类的命运更是沉甸甸的压在他身上。他不仅仅是一个中国人,所有的地球人,无论他是中国人、日本人、印度人、波斯人还是印第安人,自己都要尽力拯救他们,拯救他们那濒临灭绝的命运。这种时候,作为皇帝,必须成为保守势力的代表,是无法推动这场革命的。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赵构踱着方步,向殿中走去。
……
当晚的中秋夜宴是欢乐的,祥和的……皇太后见到福国长公主,居然没有提她是个假货的事情,赵构本来期待着目睹一件历史事件的,结果在母慈女孝中就过去了。尽管在开封的时候,柔福帝姬和韦妃根本就不熟悉。
赵构回头一想,对啊,原先历史上,韦太后是一人归国的,她说帝姬是假的,就是假的。可这次还有赵桓一家和邢皇后呢,她可不敢做出这种丧心病狂的事情来。
夜深人静了,赵构的福宁殿中终于迎来了阔别已久的女主人。
夫妻二人都洗了澡,并排躺在床上,看着枕边人,彼此都有一种陌生感。
还是赵构主动拉起邢秉懿的手,抚摸着:“皇后啊,你受苦了。”
邢秉懿把手缩了回去:“臣妾残花败柳,不敢侍奉官家。”
赵构不管她的畏缩,伸手抚摸着她略显粗糙的面孔:“秉懿今年三十三了吧?还年轻呢,给朕再生几个孩子吧。”
邢秉懿哽咽了起来:“官家,臣妾对不起你,我们的孩子,在北上的路上流产了。”
“不是你的错。是我们这些男人不争气,让你们女人受委屈了,今后我会照顾你一辈子,再也不会有这样的事情了。”
“陛下的五个女儿,恐怕都回不来了……”
“朕听母后说了,这十几年来,骨肉分离,家破人亡的事情,不知道有多少,朕也无能为力。你想哭吗?想哭就哭吧,这里没外人。”
“臣妾的眼泪,早就流干了。唯一支撑着我活下去的信念,就是能再见到你。”
“现在见到我了,安心了?”
“嗯。”邢秉懿挪了挪身子,终于敢依偎在赵构温暖的怀抱里了,十多年了,第一次找到了这种踏实的感觉。只是她还是不敢主动上前,在北国她被无数金人蹂躏,早已对男女之事由一种本能的害怕。
赵构也没用强,只是轻轻的抚摸着她。
她太累了,这一路奔波,早已耗尽了她的体力,刚上岸的时候,感觉到大地都在摇晃……现在也不是很舒服,所以她没说几句话,就睡着了。
借着昏暗的烛光,赵构端详着她,她除了瘦弱一点,看起来并没有生病,那么她原先历史上在本该在今年过世的她就是死于意外或者自杀、谋杀了,可惜史书上对具体死因并无记载。按照某些心理阴暗人士的揣测,既然韦太后回国后要干掉柔福帝姬,那么在北国的时候干掉邢秉懿,不接赵桓及宗室回国都是顺理成章的事情,这一切都是为了一个原因:不让宋国人民知道她在北国生子的丑事,而只有死人才会保守秘密。赵构为了自己的面子也很配合她,不惜将她的年龄改大了十岁,不惜杀掉柔福帝姬……
不管怎么说,自己又拯救了一个无辜女子的性命。
赵构怜惜的吻了吻妻子的额头,合上眼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