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下午,赵构和邢秉懿来到了吴贵妃的清燕殿。两人手牵手进了吴贵妃的寝宫,一起来看望她和小宁宁。
今天的邢秉懿精心打扮过了,早上可用了一个时辰的时间呢。她脸上厚厚的脂粉让她的肤色变得白皙,头上的凤冠无比华丽,身上穿了一身大红宫装,身材窈窕,举止端庄,当然,也是一双天足。
恍惚间,那个闻名开封的美人又回来了。
果然是人靠衣装,这样子完全有一副母仪天下的气场。
赵构暗自思忖,从今往后,吴贵妃就要从后宫第一人变成了一个真正的小媳妇。不过他知道,这两个女人都很聪明,自然知道如何和睦相处,至少要当着他的面和睦相处。
所以他进来之后,就在圈椅上坐下,逗宁宁玩,把宫女们都打发了出去,让两个女人自己聊天,说些体己话。
“妹妹刚生孩子,真是辛苦。早上我给太后请安,她让我转告你,安心休息,出了月再去请安罢……”
“臣妾谢过皇太后、皇后。圣人您回来实在太好了,臣妾管理这后宫事务,实在吃力呢……”
“哪里,我这十多年没回来,在金国乡下都在干农活,管理后宫的事情,我还是想全部委托给妹妹呢。”
“臣妾哪敢再僭居此位呀,我还是把一众事务移交给圣人吧……”
赵构心中暗笑,昨天自己要把皇位推给大哥,今天这两位女人就在这里为后宫管理权推来推去。看来自己不得不插话了。
“岚儿,朕和秉懿商量过了,她刚从金国回来,一来体力不济,二来也不熟悉情况,宫里的事情,还是要你多操心,如有大事,你们姐俩商量着办……我们在宫里也呆不了很久了,我决定归位给我大哥,只不过将来家里这一摊子事,你还是要负责的。”
早上赵构与邢秉懿谈过这件事情了,在邢秉懿梳妆的时候,他们两人聊了一两个时辰,主要是赵构讲,邢秉懿听。至于她在金国的经历……现在还是不提的好。邢秉懿刚回来,需要知道的东西很多,关于“失忆”这事,也在宫人退下之后,悄悄告诉她了。
邢秉懿已经知道赵构有退位的想法,她不在乎,只要赵构在身边,不做皇后也没什么了不起。
吴贵妃却惊得目瞪口呆:“官家要逊位?”
“对。”赵构非常肯定的告诉她:“不但要逊位,还要离开临安。”
“臣妾听官家的。”吴贵妃怔了一小会儿,很快作出了决定,这是男人们的事情,她不搀和。
正当三人在叙话之时,冯益进来了。
冯益的脸色很难看,先向官家、圣人、贵妃道了歉,然后说宫里出了点事情,需要三位都知道。
“把她带进来。”冯益吩咐道。
一个四十多岁的妇人被两个内侍带了进来,看服色,是一位姑姑。
“你是当时给我接生的产婆?”吴贵妃半卧着看着她,想起来了。
那妇人只是跪在地上,连连磕头。“奴婢是一时糊涂,请娘娘赎罪。”
“怎么回事?你速速说来。”赵构不耐烦了。
“犯妇王金喜,妄图在贵妃分娩之时,对贵妃不利,让贵妃今后不孕。”
三人目瞪口呆。
原来,这妇人是产婆之一,受人重贿,让她趁贵妃刚产子,伙同其他两位产婆,悄悄把一个金戒指放入贵妃的胞宫——就是子宫之中。她们进产房之前已经搜过身了,没想到她们的作案工具是一个金戒指,居然被大摇大摆的带进了产房。
本来她们打算产后立即动手,因为吴贵妃大出血,一来有很多人在抢救,她们不敢放手去做,二来她们觉得吴贵妃可能活不了了,没必要去做。所以就不想多事,就在那儿装模做样的抢救,实际上在阻碍别人抢救,坐等吴贵妃死去。
这个妇人今天早上被责罚,被冯益的眼线发现,中午展开了调查,原来是那主谋在责怪她们办事不力……
赵构听完,一下子站了起来,攥紧了拳头,在室内转来转去。
——怪不得,郑绿儿只相信自己,请求自己在她分娩的时候全程陪产,她都知道,妇人生产时有各种明枪暗箭……
——想不到啊想不到,这个年代就发明节育环了。恭喜先人们!
本来赵构在前世看宫斗剧,就知道怀孕的女人容易被麝香等物品暗算,已经做了一定的防范措施,没想到,产婆这里居然还会出问题……你们在演宫斗剧吗?难道我穿越到了古装戏的剧组?
片刻之后,赵构平复了心情,冷冷地问:“谁是主谋?”
“是……潘贤妃……,潘贤妃给了我二百两银子,让我做这件事情。”
赵构抬头看着冯益。冯益面无表情:“三个人都问过了,口供一致。”
“孤证不立,潘贤妃身边人问了吗?”
“潘贤妃身边的绿柳,是中间人,指令她发出的,钱她给的。”
赵构转头看向皇后和贵妃:“你们看,此事怎么处理?”
那妇人连连磕头,咚咚作响,地板上已经见到了血迹。
吴贵妃:“但凭官家做主。”她是当事人,怎么说都不对,肯定不能求情,但是主动要求重罚,也有损自己贤德的名声。
邢皇后思考了一会儿:“官家,你看这样好不好?潘贤妃降秩为修仪。这几个产婆以及潘修仪身边的几个有关人等,全部杖毙,首犯抄家,家属全部流放。”
听到皇后这话,那妇人吓得大声哭起来:“娘娘饶命,娘娘饶命啊!”
看到赵构还在思考,吴贵妃开口了:“官家,圣人,听臣妾一言,这几个下人就不要杖毙了,杖责之后逐出宫去就算了。”
“为何?”邢皇后问道。
吴贵妃看了赵构一眼:“圣人有所不知,官家曾经说过,皇宫是我们的家,他希望家中最好别再死人。虽说她们确实是死罪,不过上天有好生之德,而且……她们几个只是未遂而已。”
赵构恨恨的说:“真要把那个金戒指放在你的胞宫之中,不但将来你会不孕,更可能你会死于产褥热。”这个年代放环没有后世的无菌操作,细菌进入子宫,确实很有可能感染。
吴贵妃:“可她们确实没有做成这件事情啊……也算是为宁宁积德吧。”
邢皇后愣了一下,为孩子积德这件事情确实很重要,这年代的小孩,有一半都不能长大成人。她也犹豫了:“宫中如果规矩不严,恐怕今后犯上之事不会少。”
赵构想了想:“这样吧,这几个产婆有宫里的,也有从宫外临时请来的,杖责之后全部撵出去吧,死罪可免,活罪难饶,统统发配三千里。潘修仪手下那几个宫人,首犯杖毙,从犯皆杖责之后发配三千里。”
两个女人齐声说:“官家仁慈。”
赵构看着邢皇后:“那就麻烦皇后,去执行一下家法了?”
邢皇后一愣,马上反应过来,这是自己在宫中立威的重要机会,看着赵构一脸的鼓励的微笑,她点点头,带着冯益等人,从容离去。
等皇后一出去,赵构从椅子上站起来,坐到床边,握住了吴贵妃的手:“岚儿,你的心地很好,不过,慈不掌兵。”
“官家,其实臣妾也不想掌管这个后宫……官家跟以前不一样了,我不需要通过掌管后宫来引起你的注意……”吴岚儿飞了一个媚眼:“我很高兴圣人回来,她回来了,我终于可以卸下肩头的重担,安安心心做一个小女人,服侍好官家。”
“有的担子,你是卸不下的啦。圣人她毕竟在北国那么多年,宫里的情况不熟悉。”赵构抚摸着她的手:“这个月你别想那么多,好好休息。”
赵构从吴贵妃那里出来的时候,碰到了冯益,冯益向他汇报,皇后已经处置了潘修仪手下那几个人,也让内侍省宣了废妃的诏书。赵构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圣人既然回来了,把坤宁殿布置起来,三天之内布置好。需要用钱,找内侍省。”赵构回头对另一个太监说。
“遵旨。”
“冯益,你且近来。”
冯益走上前,和赵构并排走,稍微落后了一点点,他还挥挥手,让其他人离远一点。
“你听到我跟我大哥说我想逊位了吧?”
“老奴在耳机里听说了,只是不知道官家为何要这样决定。其实你本来可以不管靖康天子,你可以按照自己的想法,一展宏图的。”
“我准备去海外开疆拓土,建立一个新的,更强大的国家,再不受任何人的欺凌。”
“大宋已经是天下最强大的国家了,为何不能改革大宋?”
“大宋不强大,之前的辽国,现在的金国都比咱们强大,西面还有塞尔柱帝国、东罗马帝国和神圣罗马帝国,都不比大宋差……大宋是改不了啦,这么多年来变法了多少次,有一次成功的吗?”
冯益想了想:“从王介甫开始,大宋一直想变法,从未成功过……官家知道这是为何?”冯益在学堂上旁听听惯了,总觉得任何问题官家都有与众不同的解释。
“这是因为时代变了,大宋的商贸收入已经超过了农税,可我们的官僚跟不上变化,他们都是儒家弟子,一心想着复古,这帮腐儒阻止着这个变化。”
冯益咀嚼着这句话,点点头。在农耕文明的早期,儒家思想团结了千万农民。进入商业时代之后,朴素的儒家思想确实不适应这个时代了,南宋时期理学的出现,就是经典儒学无法适应宋代的商业环境,被迫进行的一次变革,只不过……方向是更为保守。
冯益本来没有这个认识,最近这大半年跟着赵构,也学了不少东西。
“斯巴达是搞农业的,和咱们大宋差不多,可雅典是商业和航海国家,跟斯巴达一样强大,至于后来的腓尼基、迦太基、提尔……这些地中海沿岸的文明都可以靠商业发展起来,咱们也可以。”
“倒是在课堂上听过官家提起这些国家,老奴还是记不住,名字太古怪了。”
“嗯,朕是很着急,这些古怪的知识确实难记,那些都是真实的历史……只不过没有发生在中原罢了。朕只是想把这些知识尽快灌输给那些孩子们。”
“官家是想靠这些孩子们来完成大业吗?”
“不靠他们靠谁呢?难道靠儒家弟子?”
“即便那些儒家官员们冥顽不灵,万民何辜?难道官家想要抛弃这亿万人民?”
赵构停下脚步,看着他:“我本来就不是你们官家,现在我冒着牺牲一支精兵的危险,把大哥接回来,把皇位还给真正的官家,有何不妥?”
冯益说不出反对的话来。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停下脚步思忖片刻,又快步追了上来。
“老奴觉得,你比任何一个赵家人当官家更合适。”
“哦?老冯你这话说的太危险,小心被杖毙哦。”
冯益笑了:“这话,也就你我之间说说。”
“那你不反对了?”
“不反对了,而且老奴誓死追随你,不管你是不是官家。”
“为什么?”
“我在之江学堂就知道,官家胸中有大丘壑。”
“好,这理由很好。算你一个。”
“官家准备何时禅让?”
“等两三个月时间吧,这段时间,让大哥先熟悉一下政务。你把所有的奏章都抄送一份,送到大哥府中。”
“遵旨。”
“今日潘修仪的事情,你怎么看?”
“官家,你的女人太多了。”
“是啊。我真希望她们愿意主动改嫁,走一个少一个,我只要有一两个女人陪着就好了。”
“不对,官家。是三个:圣人、贵妃和郑才人。”
赵构盯着冯益的眼睛:“知我者,冯益也。”然后叹了一口气:“现在,怕是其他人都不愿意走了吧?”
“那是,官家现在对女人非常尊重,到哪里找这样好的丈夫啊。”
“所以……我一个人精力有限,争宠、互相拆台的事情不可避免。”
“清官难断家务事。”
“我想,也许还是有点办法,第一要让这些女人都出去工作,既可以避免无事生非,也可以让她们多接触男人,我不在乎戴绿帽子,她们要遇到合适的人,跟我离婚就好。
第二,贴身侍女这个制度要废除,所有的仆佣都是雇工,这样他们不会跟主子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少了帮凶,宫斗就不会那么激烈,至少今天这种事情就很难发生。”
“官家英明。”
“英明啥呀。一帮女人,为了争一个渣男,绞尽脑汁,各显手段,斗得头破血流,胜了的洋洋自得,输了的咬牙切齿,甚至有些人还会丧命。而那个男人却坐享其成,左搂右抱……没人任何一个女人可以笑到最后,因为总是有更新鲜的美女出来……这一切真的是犯贱。”
冯益无奈的摇摇头,官家这话自己没法接茬。
是的,在男权至上的时代,女人就是贱人,就是生育工具,这是红果果的现实。
“官家啊,怕你不是我们这个时代的人吧?”冯益心中第一次产生了这样的想法。
“你说的对。在我的前世,那是一个更舒适的时代,有电灯电话,有汽车飞机……算了,不多说了,说了你也不明白。只要你活的够久,你能看到我把它们都一件一件做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