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密风寒,云厚天昏。
江淮村本就人少,在这样的鬼天气下,人人都躲在屋中烤着炭火。连平日里最热闹的店铺,此时都闭死了门窗,生怕放进丝毫的寒冷。
刘大壮此时正走在回村的路上,由于严寒来的突然,家里的炭余下不多,他只好冒着风雪跑到数十里外的人家去买,否则他和年迈的母亲,恐怕都无法度过这样的严冬。
路面的积雪已经没过了刘大壮的膝盖,他扛着两大麻袋的木炭,正举步维艰地行走着。
走到村口时他放下麻袋,只见他双手已经冻得发麻,他只好使劲地搓着冻紫的双手,往手心中哈着热气。抬眼望去,整个江淮村都仿佛死寂沉沉,没有一丝生气。想到家中的母亲正饱受着冰寒的煎熬,刘大壮咬咬牙,扛起麻袋,重新迈开脚步走进村中。
在离村口不远的一堵破墙边的台阶上,一个大概四五岁的男孩正裹着肮脏的大衣蜷缩在那里。灰色的头发脏乱不堪,已经盖过了眼睛。他手中握着一个馒头,此时已经冻得硬如坚石,但是他仍然倔强地咬着,每一口只能刮下一点硬渣,牙齿与馒头发出摩擦的声响,让人不禁同情。或许这个男孩知道,如果不这么做,他很快就会先饿死在这里。
刘大壮路过的时候,透过密集的大雪,隐约看到了这个身影,心下诧异。与此同时,男孩也看到了他。只见男孩下意识地把手中的馒头抓的更紧,捂在胸前。
刘大壮放下麻袋,朝着男孩走了过去。看清之后,心道这不是村里的孩子。江淮村大概只有四十多口人,每一个刘大壮都认得,但是眼前的男孩却陌生得紧,看着他已经冻得苍白的小脸,刘大壮不由得心疼起来。
“孩子,你的父母呢?”由于风很大,尽管隔着很近的距离,刘大壮依然要喊着说话才能让男孩听见。只见男孩思索了一下,然后摇了摇头。
“你的家在哪里啊?”刘大壮接着喊道。男孩依然是迷茫地摇了摇头。刘大壮叹了口气,喊道:“跟我回家吧。”男孩缩的更紧了,似乎要把整个脑袋都缩在他那肮脏破烂的大衣之中。刘大壮指了指男孩手中的馒头道:“我家里有很多的馒头,还有很多别的好吃的。”男孩抬起头,刘大壮这时才发现,男孩的瞳孔居然是深蓝色的,中间泛着淡淡的金色。好奇怪的孩子!刘大壮心里想着,随后喊道:“跟我回去,我给你吃好吃的!”男孩犹豫了片刻,终于还是缓缓起身,站了起来。当走下台阶的时候才发现,雪已经积到他的胸口了。刘大壮见状只得一只手扛起两袋木炭,另一只手把男孩抱了起来。
刘大壮是老实的庄稼人,力气很大,虽然有时候脾气不好,心眼小,但是心地还是很善良的。
此刻离他的家已不远,门前的雪才扫过,但这会儿又重新积了起来。进门之后有一个很小很小的院子,房子比院子还稍微大了一些,但是基本上没摆置什么家具,门口只有一张桌子和几把椅子。这都是刘大壮自己做的,里面有点黑,看不大清楚。似乎母亲并没有点灯。刘大壮把男孩放在地上,示意他先坐一会,走到屋内的床边,看到母亲正裹着几层被子,蜷着身子睡着,他们进来的动静,她似乎一点也没有听到。
刘大壮拍了拍身上的雪,凑上前去,对着床上的老人道:“妈,我回来了!”。老太太听到声音缓缓睁开了疲惫的双眼:“大壮回来了啊?炭买到了吗?”
刘大壮笑了笑:“买到啦,两大麻袋呢,这段时间够用啦。”老人艰难地从床上爬起来,这才看到坐在外面的男孩:“哟?这是谁家的娃娃啊?”
刘大壮道:“我在村口看到的,一个人坐在外面,问他父母和家他都不知道,我就把他领回来了。”
老奶奶似乎很是高兴,这么多年来,家中就他们母子两人相依为命。这场雪似乎把人都熬病了,平日里外面听不到声音,想到自己的年纪如同年尾的冬季一般,心中更显得寂寞。刘大壮现今三十多岁,一直说不到媳妇儿,但是刘大壮本人似乎无所谓一样,这可把老太太急坏了,生怕自己有生之年抱不着孙子,如今看到这个傻傻坐在门口的男孩,不由格外欢喜:“大壮,去把炭烧上,你看给孩子冻得。孩子,快来,你叫什么名字啊?呦,这娃娃眼睛真漂亮啊!”
男孩羞怯地低下头,终于开口道:“我也不知道自己叫什么。”
“可怜的孩子。”老太太心疼地上前摸了摸男孩的脑袋,对刘大壮道:“大壮,就让这孩子在这里住下了。咦,你拿的是什么啊?硬邦邦的。”
男孩看了看手里的馒头,举到老太太面前,稚嫩的声音传来:“给你吃。”老太太一怔,小孩子懵懂,但是他的举动却让老太太更加地心疼了。老太太从床底下翻出几件带着补丁的干净衣服:“孩子,奶奶给你洗一洗,等细完了我们吃好吃的,好不好?”
男孩看了看老人,然后点了点头。
盆中的炭火带来了一些热气,刘大壮把门窗的缝用碎布堵死,瞬间屋里又暖和了几分。那几件旧衣服是刘大壮小时候穿的,老太太一直身不得扔,虽然看起来陈旧了些,但总算是干净舒适。男孩坐在炭火前,一边喝着热水一边狼吞虎咽地吃着馒头和红薯,弄得满嘴都是馒头的碎面和红薯的果肉,老太太笑着给男孩擦着嘴:“慢点儿吃,不够还有。”男孩的大眼睛看了看刘大壮和老太太,终于露出了一丝微笑。
老太太道:“大壮,再收拾个地方给孩子住下。孩子,既然你不记得自己的名字,那我们以后就叫你小壮好不好?以后你就叫我奶奶,你也可以叫他爸爸,你愿不愿意呀?”
男孩点了点头,看着老太太叫了一声:“奶奶,”又看了看刘大壮,想了想,叫道:“叔叔。”
老太太和刘大壮同时笑了起来,老太太笑道:“叔叔就叔叔吧,以后,在你想起来自己的身世之前,这里就是你的家!”刘大壮也笑了笑,摸了摸小壮的脑袋,他已经没久没见母亲这么开心过了。
寒冬的每一日都是煎熬,但是此时刘家,却和往年不同,因为小壮的出现,让这个看起来破败的家中充满了生气。虽然小壮很少说话,但是却很懂事,不吵不闹,偶尔会帮刘大壮做一点简单的家务,这让他们母子都格外的欢喜,也越来越喜欢这个孩子了。
初春,万物复苏,雪渐渐地化了,久违的阳光终于穿透云层,照下了久违的第一束阳光。几日后,地上的污水干了,路旁又悄悄出现了盎然的绿色。小草新长,树上也重新生出嫩芽,沉寂了整个季界的人们又相互走动了起来。不知是谁传的,几乎江淮村的所有人都知道刘家收养了一个孩子,纷纷过来瞧热闹。看到小壮的眼睛,都夸这孩子长得漂亮,人也懂事。小壮似乎有些怕生,后来但凡有人来都躲在屋里不出来,这让刘大壮很是无奈,不过时间久了,总会好的。他暗暗想到。现在田里需要打理一下,还得重新买些种子。开始刘大壮想让小壮一起去田里帮忙,但是被老太太严厉地拒绝了,说孩子还小,地里的活脏累,小壮一身的细皮嫩肉经不住。村里有学校,老太太让刘大壮上山砍些木柴,拿去卖了,好攒点钱让小壮进学校读书。刘大壮拗不过,只好应承下来。村里的孩子不多,加在一起还不到十个人。学校其实也很小,只有一个独立的小房子,门口有一块空地,居然是难得的砖石铺成的。学校有两个老师,其中一个是本村人,叫做陈阳,曾经在江淮城待过,论学识和眼见,那时江淮城的人所远不能及的。另一个叫莫钟言,听说以前是江淮城某个大派的弟子,后来因伤无法修行,被江淮村的人救了下来,为了报恩,从此便留了下来,偶尔给村里的孩子上上课。
江淮城哪怕在玉国中也算比较有名的地方了。都说江淮一带人杰地灵,出了不少豪杰。有闻名而来的得道高人来此开宗立派。此后,来的人竟越来越多,导致江淮城内门派云集,盛况空前,江淮城的名字,哪怕在玉国内,也都颇有盛名。
其中江淮城的各大门派之中,以青门最为出众。而这莫钟言,便曾是青门的弟子。
莫钟言五岁拜师,仅用十年,便凭借自己过人的天赋,在数千弟子中脱颖而出,战无不胜!十六岁那年,被推上了首席弟子的地位。不过当时门派中也有很多人不服,毕竟当时莫钟言的年纪尚小,而首席弟子掌管着所有弟子的大小事务,论职位,除却长老,掌门和各部门主,就属首席弟子的职位最高了。将来说不定还有望成为掌门的继选人。这位青门历来最年轻的首席弟子,从此名声大噪,风光无限。不过他的性子过于骄纵,毕竟是年少轻狂,做事不够沉稳圆滑,时间久了,得罪了不少人。正所谓过刚易折,这是千百年不变的道理。若干年后,莫钟言在执行青门的任务中遭道本派人的陷害,不仅丢了半条命,还被废了修为,经脉俱损,无法继续修炼。这种从高坛跌落的经历让莫钟言从此心灰意冷,往后的日子中受尽旁人的冷嘲热讽,就此一蹶不振。就连当年宠爱他的师父,最后都放弃了他,任由他自生自灭,好不凄凉。
后来一日外出时,莫钟言遭到当年得罪过的弟子追杀,身负重伤落荒而逃。所幸被江淮村的居民所救,待伤势恢复后,莫钟言自知重回青门无望,心中惨然,便干脆留在了江淮村,从此再未踏出江淮村半步。
由于在这里的孩子很少,大都资质平庸,加上莫钟言被废之后颓然不进,所以他只是粗浅地讲一些强身健体的入门功法,余下的时间就把自己锁到屋中喝酒睡觉。
在春后的第二个月,刘大壮和老太太把小壮送到了这个小小的学校。
这是小壮被送到学校的第一日,陈阳正在教孩子们读书认字,刘大壮和陈阳打了声招呼,便把小壮放在了这里。陈阳给小壮找到位置坐下,只是匆匆让大家彼此介绍了一下之后,便开始了正常的上课。
孩子们很明显对小壮感到很好奇,纷纷指手画脚地说着悄悄话:“你看他的眼睛,是蓝色的耶!你猜他是不是妖怪啊!”童言无忌,但是被旁人议论,还是让同样还是孩子的小壮感到有些不自在,却也没有多想。
“黄二!我怎么和你说的,上课的时候不许说话!”陈阳对刚才议论小壮的孩子喝道。只见这名叫做黄二的男孩朝小壮偷偷吐了下舌头,又转过身接着听课了。
小壮学习的天赋很好,整个上午都听得很认真,很多字都是一看便记下了,这让陈阳很是意外。按刘大壮所说小壮之前应该尚未接受过教育,他本担心小壮跟不上现在进度,准备私下找时间重头教他,不料仅半天的时间,他便学会了别的孩子好几天才能记住的字。
中午是午饭时间,由于村子小,所有人都会回家吃饭。等放学的时候,老太太已经站在门口等小壮了,小壮出门口看到老太太不由得露出了天真开心的笑容:“奶奶!”喊着便扑了过去。这时那个叫黄二的孩子小声地跟旁边的同学嘀咕道:“真丢人,那么大了还要人来接。”这时黄二看到小壮回过头来瞪了他一眼,不由得吃了一惊:“不是吧,这么远他也能听得见?”
中午刘大壮不在,老太太做了包子和粥、小壮简单地吃完了饭,看到老太太正要起身,急忙道:“奶奶,我自己去就行啦,您在家休息休息。学校也不远,我认得路。”
老太太笑了笑:“小壮真乖,真聪明,那你路上小心啊。”小壮笑着点了点头,便风一样地跑出了门。他似乎很喜欢学习,他不记得是谁教自己说的话,不记得自己的父亲母亲是谁。但是当他看到陈阳教的文字的时候,他却觉得很陌生,又似乎有些熟悉。
刚出门,在路上忽然有人叫住了他,小壮回头,他记得老师介绍过,这是他的同学,名字叫做段灵儿。小壮停住,很有礼貌地对段灵儿说道:“段灵儿同学你好。”
段灵儿愣了一下,随后笑了笑:“同学之间那么客气干嘛?你的眼睛好漂亮啊,你的爸爸妈妈也和你一样吗?”
小壮神色黯了一下,低下头道:“我不记得我的爸爸妈妈。”
段灵儿不好意思地说道:“对不起啊。”
小壮答道:“没关系。”
“对了,”段灵儿忽然压低声音:“下午上课你可要小心点儿啊,莫老师脾气可差了。”
“莫老师?”
“就是下午教我们修炼的老师啊!”
“修炼?”
“额,反正你去了就知道了。像黄二那种捣蛋的家伙,上莫老师的课都可老实了呢,听说莫老师以前是仙人,仙人你知道吧,就是可以在天上飞来飞去的人,可厉害啦!”
小壮一惊:“莫老师会飞?他有翅膀吗?”
“呵呵,”段灵儿捂嘴笑道:“不是长翅膀的飞啦,就是像是神仙一样的飞。”
“哦…”
“你不会不知道神仙吧?”段灵儿诧异道。小壮摇摇头,段灵儿捂着眼睛表示无语:“那以后你就知道啦,反正我们好好上莫老师的课,我们以后长大了也能飞!”
“真的!”小壮瞪大了眼睛兴奋地问道。
“当然是真的啊!是我爸爸和我说的呢”段灵儿挺了挺胸,似乎很崇拜自己的父亲。
很快,两人便走到学校了,小壮看到已经有个别的同学先到了,此时正端正地站在门前的空地上,似乎是在等老师的到来。
“快,赶紧找地方站好,老师马上就来啦!”段灵儿说完跑到一个地方,站的笔直,小壮看着段灵儿小小的身影有点想笑,但也还是跑到了段灵儿的旁边,挺起腰板儿,学着其他人的样子站的笔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