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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8章 春秋一壶

自龙雀关至河郡一带的地域,风景极为秀美,盖因一条长长的桑河蜿蜒流过,更兼一些高矮不一的丘峦点缀,异草奇花,飞禽走兽,随处可见,时或会有一些富家子弟,以及游侠儿,结伴游猎其间,与数百里之外的龙雀关景致相比,完全是两个不同世界。

只是眼下,随着龙雀关沦陷,战争的气息已然浸润到这里的每个角落,便连那些时常出现的禽兽们也仿佛知趣,隐去了一贯的行踪。

桑河蜿蜒,从龙雀大陆的深处流来,绕过繁华的河郡,经东方牧野,流入了苍茫的蛮荒深处。

此刻,正有一行人,沿着桑河一侧,逆流而上,一路迤逦向河郡行去。

其中,一个中年人,一个青年,一个清丽的女子,以及一个年龄六七岁的女娃娃。

那女娃娃一路蹦蹦跳跳,不时将一些糖果糕点之物丢入口中,也不知她从哪里寻来这些吃食,小口袋中仿佛无底洞一般,取之不尽。

她不时缠着那中年人问一些龙泽大陆的事情,那中年人却没有嫌这小丫头聒噪,脸上浮现出温暖的笑意,将龙泽的风情、掌故、列国、皇宫,以及各大宗派秘事,不厌其烦道出,女娃娃听的津津有味,嘴巴又甜,不时发出格格笑声,使得这一趟相对漫长的行程,颇不寂寞。

那青年看着这个仿佛无忧的女娃娃,倒是希望对方能永远这般快乐下去,只是这种希望却是短暂的,因为,未知的龙泽世界,虽表面看去繁华,其实,背地里的暗流,比之大荒,比之渊狱,更为凶险莫测。

那个清丽女子正亦步亦趋跟着青年身侧,正像一个忠实的女仆。

转过一道迂回的河湾,在那片云林相接的尽头,一座繁华的城池已隐隐露出几分峥嵘气象。

越往前去,桑河中的大小船舶渐渐多了起来,往来穿梭,各式衣物的商贾操着不同的口音,吆喝着伙计仆从加紧劳作,货物如山,帆旗招展,完全是一派繁荣景象。

女娃娃瞪大眼睛,生平从未见过这等世面,未免看不过来,便想着去那些华丽船舶上游历一番,却听那中年人所云,更好的东西还在后面,只得暂且忍住心中痒痒。

又向前行了约两个时辰,已近晌午时分,前方的河道愈见宽阔,直至后来,已形成一片庞大的湖泊,湖泊对面,楼阁云列的河郡城终于展现出它的瑰丽风姿,正如一个风情万种的浓艳女子,袅娜顾盼,欲拒还迎。

几株老柳扎根河岸,条条青丝入水,不时撩起细细波纹。

一间破旧的酒馆正建在老柳一侧,早有一个勤快的伙计迎上来,将一行人延入店中,穿过正堂,却有一处近水的雅座,乃是临空搭在水面的榭台,近可汲水,远可观城,却因位置稍偏,故而生意似乎较为清淡。

可惜中年人只点了几碟极平常的下酒小菜,顺便要了一壶水酒。

那伙计目光中露出几分鄙夷之色,正欲离去,冷不防看见客人掷来一片金闪闪的物事,竟扎入掌中,一时间鲜血淋漓,痛苦之余,正欲忍痛拔出那物,待看分明时,不由得心头狂跳,却原来是一片灿灿的金叶子。

那伙计脸上浮现万分谄媚之色,浑然忘记手中痛楚,正欲再献殷勤,却被那中年人斥开,当下千恩万谢将金叶子收入怀中,一道烟跑了。

一旁的女娃娃忍俊不禁笑道:“分明是一片树叶子,那家伙偏偏当做宝了!”

“你倒能看明白了!”中年人嘴角微哂。

小丫头微酌一口水酒,忙不迭吐在地上,连说难喝,又嗅了嗅那碟臭烘烘的东西,忙不迭掩鼻跑开,一边去寻那受骗的蠢伙计取乐。

“人生,一碟臭干,一壶淡酒,若能老于此处,足矣!”

中年人一边喝着酒,一边品着臭干,目光斜睨湖中迷离光影,微微叹息道。

青年第一次喝这种龙泽人特有的水酒,细细品着酒中的滋味,方才想起品尝那碟臭干,一边嚼,那种滋味瞬间波及周身所有的毛孔,409处劫海中顿生涟漪,方觉那“人间”二字,看起来稀松平常,然而其中滋味正须一步步行去方可。

“谢。”

青年端起一杯酒,先干为敬。

“若你能真正品出这壶酒中滋味,这天下,大可去得!然而,这一晌的酒缘殊为难得,便如人间风月,过期不候,可叹。”

中年人正浅酌杯中酒,他的身体却突然间凭空消失,剩余的半杯酒由于失去支撑,啪的落在桌子上,杯中酒完全不起丝毫波纹。

便在此刻,一根钓线凭空落下,末端银钩巧巧勾住酒壶,钓线一拽,那壶酒顿时如天外流星般飞走了。

一旁侍候的清丽女子面露狰狞,正欲扑出,却被青年止住,让其在店内守候。

青年身形一晃不见,再度出现的时候,已然来到河岸之上。

一株古柳之下,一个头戴竹笠之人将那一壶凭空掠来的酒一滴不剩倒入口中,啧啧赞道:“吴老根酿的春秋看似平淡,何其难得,今日却沾了那太咸之主的光了!”

那人斜睨追来的青年道:“年轻人,一壶酒,便舍不得了么?”

“你既打破了一刻宁心,自然必有馈赠。”

“聪明固有,还须佐证。”

那人冷笑,手中竿动,那一枚钓钩凭空出现,径取青年的下颏。

青年顿觉周身汗毛耸立,那一钩之厉,竟比在龙雀关下遭遇神弩不遑多让。

青年闪退,步步退,每一步都在地面上留下一道岁月的浅痕,只是那枚钓钩的速度却越来越快,眼见得就要追及青年的身体。

青年的身影突然一斜一跃,就此如一条灵活的鱼,无声穿入大片翡翠般的湖水之中。

只是那枚钓钩分明没有放开他的意思,如影随形,直入湖水深处。

青年的身形如鱼畅游,他的心正在快速遗忘,他欲相忘于江湖。

他的身影渐渐化虚,似乎已彻底融入了这片湖水世界。

然而,那根钓钩却兀自将他虚化的肉身,如一条鱼般从空明中钓了出来,那股尖锐的刺痛,正深深锲入胸膛间那道固有的伤痕之中。

青年激灵灵打了个寒战,却发现自己兀自站在河岸之上,然而那个钓鱼之人却已然消失不见了。

“希望季鹰的痴心没有白费,你有两个时辰的时间,若然两个时辰之后,你没有解脱这一钩之力,河郡自不必来了,因为你来了也是必死,之所以会留你残命,我希望你回去为季鹰守一辈子的陵。”

一个声音从茫茫的湖水间袅袅传来。

青年的五指忽然握紧,然而那股钻心的痛楚却骤然凌厉,令他在颤抖中一点点弯下了腰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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