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株株血莲转眼生灭，又灭而后生，正如年轮之序，春来秋往，循环无尽。
这些小物事的生死，再也不能勾起那壮汉的一点兴致，壮汉按剑沉思，无尽的岁月在其身边流走，而他就像一个独立于时空之外的人，他的形容始终不增不减，不衰不荣，便连一件斑驳的衣衫，都一点不会磨损，尘埃雨露，丝毫不加身。
一株血莲，两株血莲，从零星，到局部，直至如春日旺盛之草，遍覆大地之上。
这些血莲起初生的快，死的也快，在被那些剑芒杀灭无数次之后，新生的血莲，长得越来越慢，它们变得更加坚韧和顽强，因而它们死的过程，也变得同样漫长起来。
无尽的剑芒在一片片叶瓣上湮灭，一点点耗损这些脆弱的生命。
终究在未来的一个日子，原本凌厉的剑芒似乎再难杀灭这些经历了成千上万次生灭的血莲了。
入定中的少年微微睁开眼，嘘了口气，在他正准备有所决断的时候，异变骤生，随着一道弧光掠过大地，看去同样的剑芒，在地表密密匝匝出现，只在一息之间，便将那遍地血莲，横扫一空。
少年的身躯微微一震，一缕血迹渗出嘴角，他的瞳孔中意外亮了一下，随即闭上眼睛，进入了又一轮漫长的入定。
时间如轮，静静流转。
少年仿佛复制了一番先前的过程，同样在他自以为成功的一刻，剑芒的气息已然在无形之中发生改变，将他的成果毁于一旦。
数次失败之后，少年微微叹息，忖思眼前莫非根本是死路，永远无解？
那些剑芒已然熟稔了他的所有套路，他每有改变，对方则随之改变，少年就像自己和自己在对弈，见招拆招，永无休止。
电闪雷鸣之中，两个醒目的大字从天而降，正是“自我”。
我是谁？我究竟该如何战胜自我？
现实世界变得异常安静，地表再无一株血莲生长出来。
风霜雨雪一点点侵蚀少年的身体，他的形容在飞速长成，由少年，转为青年，继而壮年，随后中年，终究步入了老年，直至如风中残烛，好像随时都会死去。
他就像一株腐朽的树，静静长在那里，树身已死。
念想的天地，无尽的血莲花如一枚枚雪片漫空翻飞，相互杀戮死亡，再无中生有出现，永无休止。
渐渐，那些相互碰撞的血莲，不再相互杀伤，开始相互融合和蜕变。漫空翻飞的血莲仿佛一点没有减少，它们存在的目的只为杀戮，所谓物竞天择，必有杀戮，在无尽杀戮中，死的沉沦，生的壮大。
一枚枚血莲花的光影向中央区域投射而来，如梦如烟，瞬息千年。
现实中忽然传来喀嚓一声脆响，就见那具腐朽的身体从中断裂，一具新生的身体脱壳而出，就此向前一步跨出，丝毫没有犹豫。
复生的少年，手执一株血莲，向着壮汉走去。
无尽的剑芒如风雪倾泻在他手中的血莲上，血莲出现了破损，少年的肉身同样遭到了杀戮，鲜血涓涓涌出，最终流入足底，凝结成一枚深深的血印。
这不过是一念中的事，少年身躯一震，已然闪电中走出了第二步。
第二步的代价比第一步更为惨烈，更多的血从肉身中涌出，大部却被少年手中的血莲吸走，血莲获得滋润，开始修复残损的叶瓣，然而这种修复比之毁坏，几如杯水车薪。
少年的身体震颤得更为厉害，他却兀自向前走出了第三步。
第三步的代价，使得他折断了数根肋骨。
第四步断折一臂。第五步，一条腿上的血肉已然被无形的剑道力量剥蚀干净，露出了整条森森白骨。
手中的血莲变得更为浓艳，艳得如一抹晚霞，虽然美好，所剩的时间已然无多。
第六步将跨未跨，对面入定中的壮汉，闭合的眼皮忽然微微动了一下，若不细看，根本无法察觉。
一条骨腿喀嚓落在第六步地表上，少年的身体凝固不动，钻心的痛楚袭入内心，他知道，那条骨腿已然从中断裂，他却硬生生撑着，他知道肉身的伤害还在其次，一颗道心却不容些许瑕疵。
在少年咬了咬牙，正准备走出第七步的时候，他的耳中忽然听到一声叹息：“能拼尽全力走到第六步，也还不错，我给你一个退回去的机会，若然你再走出第七步，必死！”
“朝闻道，夕死可矣！”
少年嘴角微翘，这却不是笑，而是一如既往的坚持，也是对往昔许诺的回应，所有曾历的艰辛全部凝聚在这一抹笑中，含泪之笑，痛并快乐，却一往无前。
轰！
一道巨大的剑芒骤然掠出大地，斩入少年手中的那株血莲上，血莲喀嚓断裂，而在这一断的刹那，一柄残剑，正依着自然之理，从少年的念想世界，斩入苍茫。
“可惜了啊！”
惜才之心顿生，只可惜他的剑道已然替他做出了抉择。
那道巨大的剑芒，已然忽视一切阻碍，袭入少年的体内。
少年的残躯突然剧烈震颤，只是相对于禁锢在丹田内的那一座剑莲，只是微微动了一下而已。
便是这微微一动中，一道赤色的剑痕，已然顺势斩入了少年念想中的那片无尽心域，并融合了心域之力，将袭来的剑芒直接抹灭。
一道微光随即落入漆黑的丹田中央，剑莲微微动了一下，显得颇为意犹未尽，此际就像个淘气的熊孩子，发出一缕撒娇般的愉悦之音。
不容稍懈，现实中的少年，已然借助这难得的机遇，跨出刹那的一步，如梦一般瞬间穿越了那壮汉的身位，他就像是处身别一时空，和壮汉根本没有接触一般。
在穿越的过程中，那具破损的肉身已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回复，在少年的第七步落在地表的时候，他的身体已然恢复如初。
“你究竟是怎么做到的？要知道破灭剑道杀心灭地，你这个境界，根本不可能破解，可偏偏做到了！你知道我等这么一天等了多少年头？”
“怎么样？加入我们天乙峰吧，我石虎保证，给你最优的待遇，最好的资源，并亲自给你喂招，凡是能做到的，我都可以答应你！”
那个壮汉不知什么时候来到少年的眼前，俯身间目光灼灼看向少年，就像看着一座宝藏那般兴奋。
与此同时，很多目光从他处投射而来，自是艳羡不已。
要知道石虎当年盟誓，立此绝域，候人挑战，盖因他的破灭剑道已然走入一条近乎无解之路，所以便死马当作活马医，企求那些挑战者能够有所启迪，只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挑战者大抵失败，越来越少，及至后来，连他自己也近乎绝望了，忖思这辈子大概真的要自己将自己逼死了。
是以，今日的意外无非喜从天降，石虎更迫切知晓那少年成功挑战的秘密，这个秘密对于他能够突破到下一境界，至关重要。
“谢谢，我的道却不在这里，我不知道其在何方，我只能一步步走下去。”
少年绕开天乙峰长老石虎，向着远去走去。
石虎瞬间愣在了那里，像一尊石雕。
石虎如何也想不明白，自己给予的条件已然太过丰厚，可这少年为何偏偏一点不动心？
“天乙峰的大门永远为你敞开，我等你！”石虎兀自不死心追了一句。
“你已然初初明悟剑道和心域间的要害处，天乙峰的破灭剑道对你大有裨益，我相信你一定会回来。”石虎再追了一句。
少年已飘然远去，如秋日的落叶，随风落向未知之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