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年轻人感到特别意外的是,第四魔刹和他的想象中绝不相同,只是几间简陋至极的草房,甚至还种着菜,养着三五只鸡雏,如此充满人间寻常气息的画面,很难和一个魔字画上等号。
在黑暗的地底和充满毁灭气息的熔岩地带,能够平平安安种种菜养养鸡,这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物?
年轻人的目光很快落在了一个正在松土的中年人身上,就见那个人头也没有抬,口中说道:“癸亥年,丁卯月,甲子日,万象之始,宜除尘、祈福、迎宾、订盟,尊者之言,果然无虚!年轻人,欢迎你!”说话间,那个人的头抬了起来,一双眸子炯炯有神看向对方。
“你知道我是谁?”
“你在我魔刹的地界搞出这么大的动静,若然我们再不知道,早就该给那些敌对的势力消灭掉了!”中年人一笑。
“既然知道了,那么,拔剑吧!”
“年轻人果然是年轻人,一向的自信和气盛,一贯的杀伐果决,这让我们这些老东西情何以堪啊!只是我的刀已然藏在匣中多年,大概已然锈蚀了,若然你真的能让我拔刀,我便带你去见我们的尊者大人。”
“既如此,有僭了!”
说话间,年轻人已然拔足冲了出去,如一柄剑,顷刻间撕裂了天地。
中年人袍袖一挥,那钱墨等三人只觉眼前一花,待定神一刻,却发现自己已然被远远震退到外缘,不但毫无反抗之力,且再不敢稍稍动作,因为他们感到被毒蛇盯住了要害,那种力量已然超出想象,他们根本不敢尝试。
三个人诚惶诚恐站在那里,一点也看不到战圈内的惨烈程度,背上已然被冷汗湿透。
战圈之内,中年人一摆手推开锄头,露出别在腰间的锈迹斑斑的一把刀鞘,他看着冲来的年轻人,不仅不退,反而一步冲了上去,随手间从菜畦中摘下一枚碧绿的菜叶,化作一抹刀光劈了出去。
“他居然一刀成势,与天地合,看去毫无破绽!”
年轻人目中战意浓烈,脚底一片春色绽放,就见那无尽纤草之光,化作一条剑河冲击在对方斩出的一抹刀光上,转瞬崩溃开来,化成漫空丝雨,摇曳成一派梦里的江南。
“你能在一战之时就能窥见我这一抹刀意来历,当真时也命也,难得!不过,这仅仅是起初,我的真正的攻击,来了!”
双方的攻击一触即分,无尽的丝雨转眼化去,远远的,就看到一个个袅娜的身影,出现在雨巷,出现在草岸,出现在那片烟雨凄迷之处,那一双双明眸善睐中所蕴含的愁意、情愫,化作了一汪汪无边的绿,葬成了岁月深处的一丛丛墓冢。
绕梁三日的戏音,耳鬓唇间的缠绵,浅斟低唱,一唱三叹,所有的光影化作无边的缤纷桃色,席卷而来,却在转眼间,聚合成一个身着素裙的普通女子身影,手中托着一盘赤色的壶,只微微一福,偏偏那种天成的风流态度,便酥软了岁月和江山。
“相公,这一壶女儿红,你要不要尝尝?”
红唇间道出的吴侬软语,且喜且嗔的目光,不知这天下有几个男人能拒绝?
“好!”
年轻人一伸手,已然将那只红色的壶拿在手间,一仰首,就见那一条红色的酒线,便源源不断,泻入喉间。
随即,那一抹赤色的软刀,便无声贯穿了他的胸膛,他的身影开始飞速坠落,坠向了那片无边的胭脂色的世界。
一刀,两刀,三刀,每一刀,都从那肝肠寸断之间,骨肉分离之处斩出,斩开因果,葬入万丈红尘。
“我这一刀,久未发硎,只可惜,他便连这最初的一刀都不能挡住,果然是个气血方刚的孟浪少年啊!”
中年人口中叹息,然而那股销魂的刀意却全部倾泻而出,不留余地,因为这是他的道,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必寻结果。
无尽的刀光,从那具肉身之内,自然生发而出,那股刀意看似柔弱,却缠缠绵绵,永无断绝。
刀光破灭殆尽之时,那一具肉身似乎早已被那一壶女儿红融化掉了,也就在此刻,无尽的朦胧丝雨再度下了起来。
那个素裙女子再度出现了,手中依旧捧着一个胭脂色的酒壶,看向中年人道:“郎君,这一壶女儿红,你可敢尝么?”
中年人大笑道:“有趣,我喝!”
他张口一吸,胭脂壶凭空飞来,其内的十丈软红犹如飞瀑,狂泻在那一腔热血之内。
其时,无尽的婀娜女子身影出现了,她们每个人的手中俱捏着一把刀,一刀销魂,从四面八方齐齐斩向那中年人而去。
中年人依旧在饮酒,竟任由那万重刀光斩入体内,在他的自身血脉之中,一缕缕销魂刀意自然生发,和体外斩来的刀意相互湮灭,然而,那一道道毁灭后的冲击,却将那一壶酒意中蕴含的99重千秋醉意境不断激发了出来,使得那片壶内日月顿时倾转,层层叠加,纵穿无尽时空,绵绵不绝。
菜畦之外,年轻人的身体凭空出现,他看着那个中年人步步踉跄后退,其体内不断爆发出沉闷的雷鸣声,他的目光已然穿透了眼前的时空壁障,便看到了当初那个潦倒的身影,他口中喃喃道:“不知这两杯本不相同的销魂,他究竟如何破解?”
“吼!”
那中年人突然仰天怒啸,就见那一道赤色的酒泉已然从他的喉咙间喷了出来,只是那股酒泉之中,却包含着他的一腔热血,显然,他已然被两种截然不同的销魂意境所震伤。
砰!
他手中的那枚菜叶已然崩溃,与此同时,那年轻人不容稍懈,已然步入菜畦之内。
“你能走出我人间的销魂,且别开生面,令我看到希望,大壮我须眉意气,使我不胜感佩,为此,我收回先前的轻视,我将全力以赴,若有不测,你将会葬在这里,老夫愿意为你守陵十年。”
话音未落,那中年人拈起了第二枚菜叶,周边的天气突然间变得极度寒冷起来,嗖嗖,风声猎猎而发,就见一枚枚晶莹的雪花飘然而落,而那枚菜叶已然无声斩了出去,于是乎,那一枚枚雪花便化作了一道道各不相同的刀光,向着那年轻人倾泻而去。
就见那年轻人口角泛起苦涩的笑意道:“我已有忘,便彻底忘却,又能如何?”
于是,他看起来忽然就像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一个不属于此界的人,一个无情的魔。
他探手一抓,一朵殷红如血的血莲花已然被他拿捏在手,血莲花砰地撞在那一枚菜叶之上,被撞的粉碎,粉碎之际,那无尽的花瓣碎屑已然爆射到空中,和一枚枚雪花砰砰相撞,激发出一朵朵以生命代价燃烧出的瑰丽焰火。
菜叶如刀,刀势不绝,继续斩了下来。
年轻人手势略变,第二株血莲花赫然在手,继续刷在刀锋之上,血莲花再度轰然破碎,接着是第三株,第四株......
一圈圈岁月的涟漪在其脚下绽放,他在这片看似无害的菜畦间随波逐流,其实只要稍稍不慎,他便会万劫不复。
然而他偏偏掠过了一道道死的关口,这让那中年人的目光愈发神采奕奕,他不能自持,他必须将那块久噎的块垒宣泄出去。
他的冷酷的身影突然变得沧桑起来,他此刻已然站在人间的巅峰上,将他手中的刀投掷了出去,口中叹道:“可惜了,可惜这一战不能持久啊!”
年轻人的眼中却毫无一丝惧色,他已完全遗忘,彻底沉浸在了这块菜畦的意境之中,只可惜,留给他的时间却不多了。
生死一线,他的双眸突然变得一片血红,他看着漫空的雪,那是应该本落在大地上的雪啊,只可惜,它们在生的过程中,已然被强行蜕变成了血的雨,雨落在他的唇间,好苦涩,他的心突然好痛,那道历久的伤痕如刀,已然穿透了宿命般的三生。
他口中发出一声沉痛已极的怒吼,与此同时,那漫空的雪全部化作了赤色的雨,他知道,这才是属于他的本来!
“落雪——成雨!”
雪化雨,射向大地,却在即将触碰大地的一刻,全部蒸发不见了。
一瞬间,所有雨水的红色,全部聚集在那中年人的胸口,化作一记难以名状的巨大冲击,令他不自觉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