弓满如月,锐利的锋镞死死盯着黑暗的下方,低沉的怒吼声自大地深处传来,宛若有无数个身影在黑暗的最底层一下子站了起来,在那片死了的绝望的土地上站了起来,所有的目光齐齐看向同一个方向,那正是那条河流的走向,河流的尽头乃是永远无法斩断的思念。
惊雷滚滚,电光飞窜,刹那间,这一支来自地狱的箭,突破了无尽的压抑和阻隔,在撕心裂肺地呼啸声中,超越了一切的光影,一下子射了出去!
它循着思念的方向而去,无物可避,百发百中!
霹雳!
一道道惊雷落地,大地开始剧烈颤抖,随即,向两侧缓缓开分,紧接着,一道深深的裂缝出现了,这道裂缝纵贯城墙而去,一直延伸到神京城的深处,宛若一把复仇的长剑,怒吼而去,直欲捅破这座腐朽王朝的巨大尸身。
这一道裂缝,宛若一张嘴巴,将所过之处的城墙和屋舍俱皆颠覆吞没,数不清的生灵被上涌的地火顷刻间卷入谷底,烧成了飞灰。
年轻人的目光无比锐利,他顺着这一道裂缝,一下子就看穿了地底下的一切,他看到了那片九脉交汇之处,已然完全变成了一座熔岩之湖,先前的那座孤岛已荡然无存,就好像从未出现过一般。
他的一颗心一下子就要跳了出来,他身形一闪便来到了地底,他很快就将那一片空域搜索了一遍,然而那女子曾有的气息却一点也感受不到了。
他的心一下子就冻成了万古寒冰,他体内的死气便不可自抑地爆发了出来,他身形一晃,再度回到了神武楼之前,他遥望着禁城的方向,一字一句道:“你既然如此急不可待,我就一定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
周边一切的生者,都无言地向后退了退,盖因那年轻人所爆发出的死亡的气息,实在太过浓烈,浓烈到令人窒息。
手中那把绿色的弓,裹卷着愤怒的低吼,再度缓缓拉开,古沧帝君看着这一幕,目中喷射出炽烈的火焰,他的心脏由于过度急切而停跳,他差一点就喊了出去,为之叫好了。
这一刻,年轻人的耳中却传来了一个似乎有些熟悉的声音:“当年季鹰不惜毁去自身修为混入大荒,最终一怒之下屠戮了古沧的所有王室,若非恨到了极点,以他历来的心性和人品,我相信绝不会干这种有违天和之事。”
拉开的弓于中途一下子停住了,古沧帝君的愤怒却弥天爆发了,他双眉倒竖,气冲霄汉,他手中的剑光一下子便刺到了那个说话之人的胸前,只是那人却一步不退,那人的脚深深一跺,整座神武楼轰然震颤,一股无形的浩气冲天而起,竟一下子抵住了古沧帝君的必杀一击。
他本就一副痨病鬼的模样,时下接连呕出数口鲜血,几乎不支。
他没有立刻身死当场的最重要的一个原因,却是因为神武楼头的绝大多数修士,在这一刻竟同时出手,一举将古沧帝君的攻击化解掉了。
“事无不可对人言,古沧王,是非曲直总要辨一辨,若你今日真有天大委屈,孤今日一定给你个交代!”凤城王心头冷笑,忖思这些列国修士各有所图,最终的目的无非是为了一己私利罢了,所谓齐物帝,所谓古沧王,在他眼中,只是一丘之貉,今日的机缘实在太好了,大哥啊大哥,那个皇座我看你还坐得住么?
“好好,你们既然敢负隅顽抗,好在朕今日有了皇儿,我们父子同心,今日便一起送你们下地狱,让你们为这座罪恶的王朝殉葬!”
古沧帝君怒火中烧,目光炯炯看向年轻人道:“皇儿,这些人都是恶贯满盈之徒,你我父子今日联手,杀了他们!”
“你的话好像还没有说完啊,我只想得到一个最终的答案,而对于故弄玄虚者,我的报答只有一个。”年轻人的话没有一丝感情。
古沧帝君浩叹一声,露出一丝颓然之色,点了点头,道:“如此,便让他们多活一时,且听父皇为你道明原委。”
古沧帝君深吸一口气,续道:“那个风雨之夜,僻野荒村,你娘可是吃尽了万般苦头,最终方生下了你,可恨的是,那个贼子,那个天杀的齐物帝,居然在你娘最虚弱的时候,无情地把你从她身边夺走了!弃家弃国,失子之痛,这天下最为惨烈的事,居然统统降临在一个柔弱女子身上,这贼老天何其不公啊!”
古沧帝君的神情显得愈发沉痛,续道:“然而,齐物帝那贼子万万想不到的是,冥冥中的天意已然注定,凤族和龙泽一族的血脉却是不可共融的,两族男女若然强行结合,诞生的后代必不能久存于世,是以,你自出生那一刻始,便身具天夭之相,可谓命不久矣!”
“此贼见状尤其愤怒,竟丝毫不顾及父子血脉之情,吩咐手下,欲将你杀死,紧急关头,朕终于赶到了,在刀斧之下,将你侥幸救走,因那贼势强,朕无法及时一起拯救你的母亲,于一夜之间,慌忙遁入大荒而去。”
说到这里,古沧帝君深深看了一眼年轻人,目中含泪道:“你虽非朕的亲生,却胜似朕的亲生,朕虽未亲手抚养过你,却一直视你如己出,那恓惶飘摇的几年,朕一直在暗中默默看着你,你看似凶险莫测,其实你的一切一切,都在父皇的掌控之中,否则,看着你每每身临险境,父皇怎么可能无动于衷?”
“为了你娘,朕至今孤家寡人,终生不娶,朕没有任何子嗣,朕所做的一切,朕即将打下的无限江山,未来都将属于你,朕的皇儿啊!”
说到这里,古沧帝君再度泣不成声。
凤城王的内心再度冷笑了,若非他熟知古沧帝君的为人,几乎就要被他的这场精彩演出所打动了,他禁不住插口道:“好精彩的一段故事和秘闻,皇兄若然真的干出这种伤天害理的事,孤一定会给你们一个公道,只是公归公,私归私,古沧王,你杀了我龙泽这么多无辜黎庶,这笔债总得好好清算清算的!”
古沧帝君白了一眼凤城王,复目光慈爱看着年轻人道:“你身具天夭绝相,本不可久活,乃是父皇不惜涉险,以十万生灵献祭的代价,将你带到波杜蛇母那里,求她施展秘术,方将你从死亡线上拉了回来,可惜啊,那时的古沧,处处战乱,实在是民生凋敝、内忧外患啊,那个时候,朕怎么可能将你我间的关系公之于众呢?那样的结果只会无端害了你!”
“为了彻底解除你的命中之劫,朕殚精竭虑,在三地交会的鬼把门一带布下传承大阵,最终将你平安送了进去,所谓皇天不负有心人啊,朕的苦心总算有所报答,你也终于得到了大荒的无上传承,也顺便将你的天夭绝相解除了,看到你时下完好无忧,父皇当真是欢喜得紧啊!”
当年的一切实在太过波诡云谲,年轻人经历了这么多的磨难,更不会轻易去判定结果,他语气淡淡道:“自我成为了一头狼的一刻,我再不会轻易相信一切言辞,我需要听那两个人亲口说,而对于蒙蔽和欺骗,我会用手中的剑去回答,而现在,你可以将那柄剑还给我了!”
“皇儿便是要天上的星星,朕也会毫不犹豫去争取,即便付出性命也在所不惜!”
古沧帝君没有丝毫犹豫,将手中那柄残剑轻轻抛了出去。
年轻人收了弓,将那柄剑接在手中,轻轻摸了摸,就像抚摸着当年那张温柔如水的花颜。
一声嗤笑传来,紧接着,一个身影凭空出现,看着对面的古沧帝君道:“白旭尘,认得某么?”
古沧帝君看着这个突然出现的中年男人,露出犹疑之色。
男人的手指指向空中,一朵炽烈的火焰突然从指头吐了出来,转眼间摇曳成了一只凤鸟之形。
“你是......”古沧帝君脱口欲出。
“不错,鄙人姓祝,算的上是凤族的最后一个男人了,看着你们这些蛇鼠一窝的家伙,在光天化日之下惺惺作态,颠倒黑白,实在太令我恶心了,只不过,人在做,天在看,白旭尘,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啊!”男人一脸轻蔑之色。
男人转而看了看那个一身死气的年轻人,微微叹了口气道:“你是一个不该出现的出现者,当日孤峰一战,我真的是想一气杀了你,以为凤族一血耻辱!只不过,看了你有着眼下的修为和觉悟,我忽然觉得有些开心,或许,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你才最有资格向那个虚伪的暴君去讨还公道!我很期待你下一步的表现,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为了你冥冥中的娘亲,刺出属于你的复仇之剑!”
年轻人看了看这些周边的人,目光冷的如苍山上的冰雪,而他心中的唯一温暖,只为那两个女人而流,一个生养他的,一个是用仅有的生命去爱护他的。
“我的事,还用不着你们这些人来提醒!”
这句话,冲得那个男人嗓口一塞,几乎就要晕倒。
年轻人身形一晃,大步向着禁城方向走去,他知道,这一天,没有谁能挡住他前进的步伐。
“皇儿放心,朕在这里替你压阵!”古沧帝君的声音远远传来。
这个时候,那一枚残存的元龙印的虚影突然跃上了半空,化作了一尊帝王的形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