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出,是杨清清在这边的第三天,也是梅若言师弟说好回来的日子。
一清早(其实是早上八点多,说起来已算日上三竿的时刻)杨清清便被梅若言唤醒来。
梅若言真的是怕了,再三确定杨清清体温真的回复了,还硬是要她多添两件衣服,才让她吃早饭和喝汤药。这么一折腾,杨清清彻底被吵醒了,睡不了回笼觉,只好强睁着沉重的眼皮继续练字学说话。
陆梨儿却很是心不在焉,错字频繁,跟前一天的情况大相迳庭。
「梨儿这史…是怎么了?」杨清清问。
陆梨儿强行扯出一笑,摇头示意没事。
梅若言见状,大概猜出状况︰「梨儿,想村子么?」
陆梨儿身子一颤,杨清清才发现自己疏忽了。她这样逃命出来,自然会担心村子的其他人。
硬要说的话,她昨天那活泼开朗的样子反而更奇怪。
但陆梨儿又随即黯了眸子,低下头︰「娘说,咱们如此一逃就是叛徒,是千万不能回去的……」
的确,要是全村子的女孩都交出去了,她回去会更遭人白眼。
杨清清想到的更不止如此,要是那些坏家夥还佔着村子没走,陆梨儿这吃了豹子胆敢逃跑的回去只会是死路一条。
念及此,她有点在意当日那男子为何放她走;犹豫片刻,还是问了出口:「梨儿,妳还记得那家夥临行前的话吗?」
陆梨儿心中喀噔一响,明白杨清清说的是谁。
她是不愿提起那可恨的杀母仇人,但既是助她脱困的清儿姊姊问的,她也不想不回答。她脸上浮现愤恨之色,沉默良久,点头回话︰「……他自称小的,说什么不敢逾越,有劳前辈亲自把我送回去。」
「前辈?谁?」
梅若言被先前杨清清那些片面之词糊弄过去了,自然大有不解。
但清楚来龙去脉的杨清清不一样,一堆问题顿时浮现脑中︰那声「前辈」到底是指谁?当时还有其他人在吗?而且那人提到「送回去」?回哪去?送去做什么?只要女孩,不会是要卖去……
越想越惊,她不由得一把抱着陆梨儿。
「清儿姊姊?」陆梨儿被这突如其来的拥抱吓了一跳。
「没事。」她拍拍怀中那软糯的小女孩,「幸好妳米被带走。」
梅若言不是刨根究底之人(不然杨清清也不能随便忽悠过去),想不出所以也就作罢了。她见天色尚早,便问︰「梨儿,要不我带妳回村子一趟?」
陆梨儿由五更跑至清晨就遇上了杨清清,证明村子离这客栈最多不过几时辰的路程,一来一回也赶得上晚饭。
「若言姐,我也去。」
「不,清儿妳伤势未癒,岂能走远路?」梅若言立马阻止,「何况那男子和他口中的前辈身分未明,只怕他们还在,太危险了。」
「就是要多出去走走,身体才会快点好起来。」杨清清笑道,「放心,我就躲远远的,不会靠近村子。」
梅若言虽感不妥,却在之前的对话中听出这妹妹大概是个挺倔强的孩子,一想要是她之后偷偷跟来岂不更危险,只好道︰「倘若身子不适,切记要说出来。万一路上遇见什么麻烦,妳尽管逃,不要管我们。明白么?」
梅若言一直把杨清清当作十多岁的少女,用词也不禁有些哄孩子的风格。
后者也不道破,微微一笑︰「嗯。」
梅若言怕师弟回来得早,便留了字,着他不用担心,才领着二人出门去。
一路走着,陆梨儿倏然拐进林子。
杨清清这次精明了,知道她是去看娘亲一眼。
新翻的泥土上,依旧是那块什么都没有的石头。坟中人既去,却连名字也不留世上,似是罪重无法留名,又似轻贱无需留名,显得份外凄清。
陆梨儿红着眼眶站在坟前,叫杨清清和梅若言心中一酸。
梅若言强颜欢笑,问︰「梨儿娘亲叫什么名字?」
陆梨儿呆了呆,才道︰「元玉。」
梅若言提起剑,轻轻几挥,竟生生在石块上刻下「先妣陆门元氏玉之墓」九个大字,字迹更与其手写一般秀丽。
要数杨清清在这时代遇过最难以想像的事,大概也是这回了。
至于那些丹田真气什么的,在她脑子清醒前就碰上了,还每天与之为伍,反而变盲目了。
她看得目瞪口呆︰「若言姐……能…借妳的剑我看一下吗?」
梅若言疑惑地把剑交出去,杨清清伸手,差点接不住,只道果真是金属含量极高的古代产品,也不知道是多少斤的重量,手感跟电视上看到的那些现代仿制品完全不一样。
她不敢试剑,怕随便乱砍会弄断,便改为轻敲剑身。震动不大,只有一记沉稳的反响。她再看剑锋,锐利无比,颇有削铁如泥之势。
坚硬度和锋利度也很好,以没有合金的时代而言,这剑冶得还真不错。
「这…应该是铁吧?」
杨清清把剑还给梅若言。
「当然,不然还能是什么?」梅若言失笑。
「什么铜剑青铜剑啊……」杨清清在脑中搜寻着冷兵器的原料。
「青铜?如今还有在用么?」梅若言愕然一问,又忧心起来,「清儿妳真的什么都记不起来了么?」
杨清清忙道︰「没事没事,别担心,以后一定会记起来的。」
【所以现在是青铜以后的锻铁时代?鐡这原料我记得早有了,但冶铁术是什么时候开始盛行的?汉朝?三国?唐宋?】
她这种历史渣想当然记不起那些帝号年号,其实连国号她也只记得几个常见的,更遑论朝代的顺序。
「若言姐,当今天子姓什么?」她随口一问。
梅若言闻言,脸色忽变︰「圣上的名讳岂是咱们能言及的?」
杨清清才发现自己说错了话︰「抱歉,那前朝的呢?」
「前朝?李氏天下啊。」梅若言怪道,「为何忽然对朝廷的事感兴趣了?」
李氏王朝。
【唐代?那现在是宋朝吗?】
梅若言见杨清清又陷入沉思,以为她在找回什么记忆,便不打扰;抬头看了看天色,轻抚正以衣袖擦拭着石碑的陆梨儿︰「梨儿……该走了。」
「……嗯。」
口上是如此回答,陆梨儿却是全无去意。
杨清清明白梅若言想赶在她师弟到前回到客栈,当下把自己的烦恼都抛诸脑后,先解决近忧再说。
「梨儿,咱们就住附近,还会会来的,对不对?」
陆梨儿沉默地点头。
「那咱们现在先去看看妳的村子,会来的时候再过来看妳娘,好不好?」
陆梨儿赫然一顿,惊呼︰「对了!小红!不知道她怎么了!」
她依依不舍地多看了墓碑几眼,低喃道︰「娘,我回村子看小红,等等再来看妳。」
最后,一直在她眼中打转的泪水还是忍不住夺眶而出。
看着好好的一个小女孩被弄成这样,梅若言只得心疼地抱着她安慰。
杨清清心中缓缓升起一丝怒火,却不外现。
这个时间露出负面情绪,不只会让陆梨儿更难走出伤痛吗?
「走吧,咱们去村子看看。」
于是她选择扯起嘴角,故作开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