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青然浑身冒着热气,裹着浴袍从洗浴间里走了出来。
环顾四周,看来蓝诺程还没回来。或许是在偏僻的海边的缘故,这里的房间比市中心的酒店还要大,设施也一应俱全。蓝诺程开的是双床的房间,唐青然坐在靠窗的那张松软的大床上,给妈妈发了“今晚不回家”的信息,静静地整理着思绪。
自己倒不是第一次夜不归宿,初中的时候就曾经因为突然感情崩溃而哭着敲开闺蜜的家门,央求着她收留自己,而整晚没回家的妈妈也没什么意见。她其实知道的,妈妈也在担心自己,但是妈妈一定不想给自己太大精神压力,也相信她能管好自己,爱惜自己。
她现在在做什么呢?
在靠近离岛的海边,在爸爸离开的地方,在陌生的酒店,陌生的房间里,和才认识一个多学期的男同学开了一间房。那位同学表面上是她的男朋友,但是实际上...对啊,实际上他们是什么关系呢?互相利用的关系?朋友关系?
这似乎不是一两个词语就能概括的关系。
蓝诺程应该不会对自己做什么吧。她悄悄地把手机的紧急呼叫快捷键打开。
虽说她感觉蓝诺程不是那样的人,但是还是留一手比较好。
不经意间,她的目光被桌面上的一个小盒子吸引了。
是什么呢?
走近一看,盒子上写着“人口规划局公益部”。
啊,这显然不是什么好东西吧。
唐青然正准备拆开来看,门锁转动的声音响起,吓得她赶紧把那盒东西扔进了垃圾桶。
蓝诺程手里拿着一大袋东西,走了进来。
“你洗完啦。衣服我已经拿去洗了。在干什么呢?”
“啊啊,没什么。”
气氛有些尴尬,房间的灯光有些昏暗,映在穿着浴袍的蓝诺程那副天真烂漫的嘴脸上。
不好,这样发展下去,恐怕......
啪,房顶上的大灯被打开,整个房间骤然明亮了起来。
“搞什么啊,这么暗都不开灯。先吃东西吧。”
蓝诺程把手里的大袋子,“哐”一声放在桌子上。去洗浴间洗了洗手,在桌子旁坐了下来。
“嗯。”从在船上开始,唐青然就一直没能好好说话。
原来自己和蓝诺程就是这样的相处方式吗。
蓝诺程似乎总是能勾起自己的回忆和思绪,自己一想起那些事情就会变得魂不守舍、沉默寡言。
“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我随便买了一点,顺便在楼下热了一下。”
是便利店里常见的冷便当。
但是打开却是热的。
一股浓烈的饭香扑面而来。饭上盖的是超大分量的烤鳗鱼和各种炸物。
原来是外国风味的便当啊...想必是海边的限定款。
唐青然忍不住咽了口唾沫,折腾了这么久,显然早就饿了。
“愣着干嘛?吃啊?还想我喂你?”蓝诺程把筷子递到她面前。
“哦哦...”她终于拿起了筷子。
“和家里...和你妈妈说了吗?”蓝诺程咬了一大块鳗鱼。
“说什么?”
“说你不回去。”
“啊,说了。不过,你居然当真了啊?”
“你不像是会把气话当气话的人吧?”
“我没生气。”
“怎么可能。”
“我真没有。”
“可你差点就把我推到海里了。”
“好吧...”
“虽然你自己滑了下去,还是我把你拉了上来。”
“那我该谢谢你?”
“要不是你,我现在就已经在家里,和奶奶一起吃热气腾腾的鸳鸯火锅。”
“那真是抱歉。”唐青然有一点愧疚,“还是很感谢你今天陪我出来散心,虽然发生了这么多事情。”
“我也很抱歉。抱歉提到了那件事情,我不知道你直到现在还这么难过。”蓝诺程轻轻叹了口气。
“不不,倒不如说拜你所赐,”唐青然摇了摇头,“我也想了很多,想了很多以前的事情,还有爸爸的事情。总觉得,想明白了很多。”
“所以你现在有什么新的打算吗?”
“不知道,但是我心里一直有一个声音。”
“什么声音?”
“只有我才能找到真相,只有我才能知道爸爸那天到底经历了什么,又想了些什么。”
“这么自信?”
“你怎么又打击我了呢?”
“不,没有。”蓝诺程笑了一下,“你终于变回以前那个叽叽喳喳的唐青然了。我很高兴。”
“喂,什么叫叽叽喳喳啊?我很吵吗?解释清楚啊?!”
两个人同时大笑起来。
“我吃饱了。”
“我也是。”
唐青然拿纸巾擦了擦嘴。她突然很想拥抱眼前的人。
是作为朋友,还是作为其他的什么人?
她不知道。
或许,也有可能是把自己引向正道的“恩人”。
说实话,这种少年漫画一样激动人心的展开,唐青然自己也从未设想过。
唐青然站了起来,伸出了双臂。
“蓝诺程,拥抱一下吧。”
蓝诺程愣了一下,浅浅地笑了。
“好啊。”
蓝诺程结实有力的双臂一下子搂了上来。
唐青然感觉到了,蓝诺程的呼吸,还有他时不时地嗅着自己头发上,洗发水残留的香气。
这是一个漫长又温柔的拥抱。
和西研社的那一次仓促而急躁的拥抱不一样。
是朋友的依靠感。
就像蓝诺程会一直陪着她,直到她找到真相。
她听到蓝诺程这么说了。
她还听到蓝诺程说,“加油。”
唐青然从他的怀抱里松开,重新坐回床上,刷着手机。
关于蓝诺程是谁,她的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你会帮忙吗?或者说,劳工委员会那边,会帮忙吗?”
“你都知道了吗?”
“果然...”
“终究还是被发现了?行啊,既然你都这么问了,我奶奶那边肯定也会提供必要的协助。但是我们现在可以做的也只是先完成学业,争取到足够的社会资源,然后再展开调查,对吧?”
“那倒是呢...”的确,如果在谷高混得太差,那就更谈不上找到真相了,根本无从下手。
起码要打入春秋谷内部吧。
“不过你也不用太灰心啦。”一直在房间里踱步的蓝诺程拍了拍唐青然的肩膀,坐在了对面的床上,“我可以先介绍你和我奶奶聊聊。交换一下已知的信息,不过还是得看我奶奶啥时候有空了。”
“劳工委员会的事情应该挺忙的吧?平时都在做什么啊?”
“具体的工作内容是保密的,不过主要是各大私人企业的,非股东雇员的权益保障啦。”
“听起来好伟大。”
“一点也不,我奶奶其实挺愧疚的,我们的力量很弱小。如果我们真的能保障到每个劳工的合法权益,你爸爸...林年之类的人们,就不会有这样的下场了。”
“...”
“不过,正是无数个林年的牺牲,才换来了劳工委员会的不断壮大。”
“什么意思?他只是你们的棋子吗?”
“不,不是的。我们给他办过秘密追悼会。”
林年死亡后,被春秋谷短暂控制的警方曾经声明,一切林年家属没有出席的公开悼念活动都属于非法集会。
这其实是个很欺负人的决定,因为唐青然和妈妈不会在公开场合公开身份,显然不可能出席那样的活动。
“你知道那次追悼会有多少人参加吗?”
“一万?”
“那你也太小看我们了。”蓝诺程在手机上操作了很长一段时间,然后把手机递给她看。
“这是我们的秘密数据库,你可以看一下现场的照片。这是唯一一张。”
作为独立第三方组织,被特别允许活动的劳工委员会,一切活动也同样要遵守法律。
这种活动,说得好听点就是“正义”,说得难听点,就是公然违法。
唐青然仔细地观察着照片,照片看起来是航拍的。照片上一切可以推断出地点的信息都被马赛克遮挡,只有被模糊的众人。
时间是晚上,参加的人数真的非常多。他们都把灯举过头顶,簇成一片巨大的灯海。每一盏灯很小,只是一个简单的星点,但是因为人数众多,四周的一切被完全照亮,就像...就像无人区的夜空里抬头就能望到的,灿烂的银河。连人群中央,空地上的“林年永垂不朽”六个大字,也被簇拥的强光照得几乎无法辨认。
“这...到底是有多少人参加啊?”
“十万量级,按照现场的RFID系统来测算的,具体数据我也无权知道。”
唐青然说不出话来,这是她第一次明白,原本看起来微不足道的个体,联合起来就能产生如此巨大的能量。
“所以你提供的信息对我们真的很重要。这会成为春秋谷压迫劳工的关键证据,再结合其他我们收到的信息,就很有可能可以作出行动。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比如,让他们道歉?”
“不止道歉。我们的短期目标是让他们倒闭。”
“那你们还有长期目标?”
“那个对不起,不能公开。”
唐青然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先别聊这个了吧,我们来说说别的事情。我对你的事情还挺感兴趣的,和我聊聊苏悠吧。”
蓝诺程似乎抑制住了自己一直说下去的冲动,表情瞬间从刚刚的狂热转为平时的天真烂漫脸,话锋一转。
“喝点蜜桃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