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斯卡尔笑了个痛快,对着天空长舒了一口气,似乎好久没有这么畅快过了。
而马失礼花了一些时间才平复了自己悲愤的心情。
此时两人离山顶最高处只差一步,但那一步,伊斯卡尔迟迟没有迈出去。仿佛预感到了什么一般,马失礼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沉默着站在她身后。
她站在距离山顶最高点一步之遥的地方,缓缓转了一圈,视线扫向四面八方。太阳斜斜挂在空中,却分辨不出具体时间,自然也便分辨不清方向。
崖坪所在的地方已经足够高,从那里向外望去便已经能够看到极远处。此时比那时还要更高一些,但映入眼帘的景象仍然是一样。
一望无际的云海在视野的尽头与苍穹交汇,波涛汹涌的白色和平静的蔚蓝占据了视野的绝大部分,显得有些单调。
站在这里,能够更加清晰地听到脚下传来的风声。那是风从山腰上那个洞中向外吹出的声音。
嗯?风声?
他感觉自己似乎忽略了什么事情。
他是天生的无魔体质,既不会主动消耗体力从大气中吸收转化魔力,强行注入的魔力也会快速流失。
既然这座山就是他的内里,那么会从山腰的洞里流出去的自然就是魔力。但他体内本就没有魔力,失去意识的自己自然也没有主动吸取魔力。那么现在正从山腰的洞中吹出的风是什么?
马失礼不觉得现实中自己的身体正在持续进行某种不雅的排气运动。也不认为是特温斯或是布莱克正在持续给自己注入魔力。
“伊斯卡尔……”他的声音有些颤抖。“你……还剩多少时间?”
温婉的大贤者头也不回道:“快了吧。”
正在从马失礼体内飞速流逝的,自然是伊斯卡尔那只白鸽所蕴含的魔力。
“如果……我是说如果。”他感到口干舌燥,于是咽了口唾沫。“如果你这个法术没有注入我体内,而是在一个正常人的体内,你是不是就能……”
伊斯卡尔摇了摇头:“这种假设没有意义……”
马失礼有些情绪失控地打断了她:“我在问你是不是!”
于是她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说道:“那我就可以寄宿在那个人体内。”
“那你现在快……”
这一次伊斯卡尔打断了他。
“如果再深化一下术式结构,甚至还可以蛊惑那人的心智,夺取那人的身体。”她淡然道,仿佛在说“水烧开了可以喝,饭蒸熟了可以吃”一样简单的道理。
马失礼沉默了。
这个法术还存在拓展的空间,但她没有那么做。
“不用……不用蛊惑什么的也……”马失礼悲伤地做着最后的抵抗。
伊斯卡尔静静地看着他,没有再多作反驳。正是这种态度让马失礼更加悲愤。
“你为什么要直接来找我啊!”他喊道。“随便找个人寄宿一下,有什么话让他带给我不行吗!”
话虽如此,但他知道那是不可能的。别说是蛊惑心智夺取身体这种事,就连让她安静地寄宿在别人身上,都是不可能的。
无法感知外界的一切,什么都做不了,连句话都要别人去传述。伊斯卡尔不可能那么做。
她是多么骄傲的一个女人啊,怎么会忍受这种事?
她把这种可能告诉他,便已是最终的拒绝。
“而且现在已经来不及了。”伊斯卡尔望着脚下长靴的鞋尖,缓缓说。“余下的魔力不足以支撑这个法术离开你的身体。”
“所以呢?所以你放出这个法术千里迢迢来找到我,就是为了让我在听到你的死讯之后,亲眼看着你在我面前再死一次?”马失礼指着脚下痛喝道。
伊斯卡尔的眼中流露出些许悲伤的神情。
马失礼深吸一口气,将视线投向远方的天际,仿佛这样能让他稍微冷静下来一些。
过了一会儿,他轻叹一口气,视线低垂,苦涩说道:“真没想到你连永生之法都已经开发出来了。”
伊斯卡尔的这个法术如果完善到最后,只要不断更换躯壳,便可以达到所谓的永生。尽管这将是一个无情夺取他人生命的邪法。
“真不知道如果给你足够的时间,你会不会走到那传说中的神之境界。”他说。
伊斯卡尔却浅笑道:“这哪是什么永生之法?如果我的本体还活着,这边的我再夺取一个身体。那时候我们俩虽然都是伊斯卡尔,但终究是不同的两个个体。”
她抬手轻点着马失礼被咬得鼓起的腮帮,说:“只有那边那个才是真正的伊斯卡尔,会说会笑,会病会死的伊斯卡尔。对真正的伊斯卡尔来说,这边的这个分身,活上千年万年都没有意义。”
她白皙纤长的手指在马失礼腮帮点来点去,让马失礼渐渐松开了牙关,任凭她的食指在他的脸上戳出一个酒窝。
随后她的手指点在他的嘴角,给他拉出一个弧度来。可马失礼咧开了嘴,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对不起。”伊斯卡尔伸手揽住他的脖颈,将额头贴到他的额头上,轻轻晃动着脑袋,像是要在他的额头上钻出一个洞来。这样前所未有的亲昵举动让马失礼有些猝不及防。
“老师也不想这样的。”她说。“但是我想和你们当面道别。爱恩谢尔德那边五席肯定都在,好歹可以见上一面。可你实在离得太远啦,只能这样来见你……”
伊斯卡尔轻轻收回身子,看着马失礼的眼睛,歉意道:“原谅老师吧。”
马失礼抿起嘴,说不出话。
伊斯卡尔转身,迈出最后一步,走到了山的至高点。她的身影正在逐渐变得淡薄,仿佛随时都会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她向上伸出手,像是要触摸那高不可攀的天空。这座山很高,高到她看上去仿佛真的能摸到天空一般。
但她终究只是一个人类。
人类就算站得再高,也是不可能触及天空的。
但那又如何?在这座世间最高的山上,最顶点的巅峰处,她就站在这里。
她就是人类的顶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