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仙师的宗门开始招收弟子了，每二十年一度的招收大典从来不会因为什么原因而停滞。
灵官池的小村子被老仙师极力争取到五个名额，为此，老仙师付出了大半积蓄，其中又有一大半是小圆太爷爷以及村子里贡献出来的。
这种事村子里巴不得多多贡献，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在这个小小的偏僻村子绝对不是一句空话，虽然到目前为止只有老仙师一人出自小村子。
“小圆——！小圆——！”小良的呼喊声总是有一种变声期特有的怪异，但是他带来的消息却是最令小圆兴奋的，招收大典先期有一个候选的过程，当地人把这种预选称作剔苗。
意思很好理解，就是在众多有潜质或者疑似有潜质的苗子当中剔除一些病苗杂苗，以达到优育苗子的目的。
“你的名字在红苗榜上，还在第一行呢！”小良很开心，因为他也在榜上。事实上除了真正有问题的孩子，其余跟随老仙师修习的孩子大都在榜上，山门不仅需要好苗子传承香火，更需要老成持重和沉稳踏实的中坚力量来维持这些香火不灭。
大祠堂前的老槐树是一个绝佳的选拔场所，村里的老人们都相信，有祖宗的槐荫护佑，村子一定能够兴旺起来。所以当一位与老仙师携行的老妪佝偻着腰，缓缓从仙鹤身上下来的时候，祠堂门前的香火烟云正好落在他二人身前，老妪深处倒背着的手轻轻一挥，大团烟云迅速凝结成两个蒲团悬停在地面一尺有余的地方。
老妪缓缓坐了上去，微闭着的眼睛轻轻睁开一条缝扫了一眼祠堂方向，哼声着开口道：“还算有点眼力价儿！”
老仙师明显更受村民们拥戴，从他出现在空中那一刻起，村民们各种呼喊声跪拜声就络绎不绝，老仙师微微点头算是回礼，然后随着老妪一起盘腿坐在烟云蒲团上，用一个词来形容就是——仙风道骨！
老仙师白色的道袍在这一刻微微在发光，但是脚下的槐荫却没有因此而变淡，反而开始变得浓郁起来，与外界灿烂的阳光泾渭分明！
村长想要前来见礼，却发现自己怎么也走不进槐荫，干脆就跪在槐荫外朝老仙师二人三拜九叩，嘴里念叨着神仙护佑之类的吉祥话。
旁人并不晓得老仙师此次的艰难，小圆太爷爷可是知之甚祥，毕竟事前老人家可是把自己最后的棺材本都投了进去。
候选的步骤很简单，至少在村民们看来就是如此，因为老仙师全程并没有动作，只有老妪一人在庄严审视着眼前的众苗子。然后沉沉地开口：“小娃娃们，依次上前来！”
一众蒙童不知道如何排队，只有按照以前老仙师教授课业时默认的次序逐一上前。“伸手！”老妪依然惜字如金，排成一排的小孩子参差不齐地伸出自己的手臂，手腕干净的还则罢了，手腕脏兮兮的孩子恨不得把自己的脑袋缩进身上的破衣服里。
老妪不知从哪里摸出一个葫芦，一拃大小的黑葫芦通体乌黑发亮，秀气的葫芦腰上还系着一穗紫色的流苏，此时正如同水草一般缓缓飘动，宛如活物。
葫芦口并没有塞子，数十只蝇头大小的黑金色飞虫缓缓从中飞出，逐一落在众蒙童的手腕上，翅膀疾速震动发出肉眼可见的振波，顺着脉络不断延伸。
此时的小圆眼睛瞪得极大，小小的胸膛如同风箱一般不断起伏，这种虫子他太熟悉了，前段时间还亲自操控过一只，虽然能够明显感觉到自己操控的虫子远不如手腕上这个，但是心里明显由一种想要试一试的冲动，谁知道正胡思乱想间，手腕上这只虫子发出的振波忽然开始紊乱起来，老太太轻咦一声：“叱！”小圆手腕上这只虫子翅膀猛地一收，迅速没入到小圆的手腕里，一个黑色的小点顺着脉络迅速往上游走！
老仙师眉头皱了皱，口鼻间轻不可闻地哼了一声便不再言语。此时的小圆蓦地发现自己已经感觉不到左手臂了，不等他开口，胸腹间猛地一热，便再也不省人事。
“季秉南，你不给老身一个解释吗！“
小圆晕晕沉沉间，听见耳边传来老妪的低喝声。“老夫不忍后辈埋没草莽间，信手授了一个小小术法而已，况且老夫岂能预知你蚍蚂夫人的考察手段？！”
老仙师的声音依旧不急不缓，小圆手撑着身子坐起来，还没来得及惊呼身下柔软的触觉，就被眼前这一幕惊讶地说不出话来，小嘴大张着发出啊啊的声音。
天上的云在脚下不远处飞速后退，左右是缓缓挥动的鹤翅，每一次挥翅都会搅动脚下的云海，仿佛搏浪出击的舟船。老仙师微微睁开眼看了看眼前的几个孩童，又在小圆身上流连片刻，便再一次闭上了双眼，心底感叹道：“年轻真好！”
小圆下意识坐在老仙师身边，并没有问自己家里的事，太爷爷在考察前一天晚上耳提面命的话此时正在逐一得到验证。
远处的山脉在缓缓变大，隐约间能看到半山腰间闪烁着炫目的彩光，山巅却是白茫茫一片，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就这么自然地结合在一起，这大概就是所谓的仙家府邸了。
小圆的眼睛慢慢没有了焦距，正自幻想这自己在这华丽的楼宇间飞奔蹦跳，浑然没注意到仙鹤已经开始收摄翅膀，正穿过云层的小圆猛地吸了几口冰冷的云气，开始脸红脖子粗地咳嗽起来。
苍岭！一个在灵官池就能极目远眺的庞大山脉，此刻以其浑然博大的胸怀呈现在几个村子里来的小孩子面前，小圆觉得自己已经把所有能够想到的形容庞大的词汇都运用起来了，依然磕磕巴巴的不知所云。
仙鹤落脚的地方是一方巨大的广场，至少在小圆看来，自己村子里所有的麦场连起来也没有眼前这个大，而此时站在广场上的人绝大部分都是与小圆等人年龄相仿的少年，当然，他们的表现也绝似。
老仙师作为他们这一组的招收人，很自然地站在队伍正前方双手背后，微凉的山风轻轻掠过脚下光洁的石板，轻轻掠起的袍角令老仙师看起来越发的仙风道骨了。
离乡情更怯，这些在自己村子里天不怕地不怕的野猴子此时却乖巧地站在老仙师背后，有的盯着自己露出大拇趾的破鞋，有的捏着自己陈旧的衣角，这样的动作自然引来远处嘲弄的笑声，甚至还有喝倒彩的。
“哈哈哈哈，秉南兄，莫非你打算为宗门招收仆役不成！？”一个鬓角修齐的紫袍中年道士边笑着边快步走来，眼里的嘲弄神采怎么也掩饰不住。
“原来是秉贤师弟，老夫昏悖，以为是仆役堂的管事呢，哈哈哈哈，恕罪恕罪！”老仙师这番借力打力使地炉火纯青，就连周围其他同门都忍不住朝这位叫秉贤的仙师看来，一副看热闹的样子。
秉贤依然笑眯眯的，脸上看不出一丝愤怒，“不怪不怪，师兄年迈，如今这番苍颜白发看起来愈发似我那仙逝的师叔了，您可要保重啊，就您身后这群··啧啧，还需要在您的护佑下发光呢，哈哈哈哈！”
老仙师微微睁开眼，轻抿着嘴唇上前一步，不见多余动作，在场的仙师同门却仿若遭到雷击，一个个反应不可言说，处在老仙师面前的秉贤更加不堪，强忍着一口鲜血到底从嘴角露了出来，此时的额头青筋暴起，面色青白不定，站在原地久久不动，却是再也没有多余力气离开脚下这块石板了。
广场靠近宗门一侧站着一群明显是此次招收大典的主事人，随着广场左侧一声钟鸣，老仙师与秉贤等人幻出云雾蒲团缓缓往空中浮去。洁白的云彩托着几位面相清癯的老道长，俨然一副仙家气派！
小圆众人耳边清晰传来一声清脆的童音：“择一石板伏地而坐，抱元守一，护持灵台清明！”
话音刚落，一个约摸八九岁的孩子哇地一声就开始哭了，头顶马上有一个青袍仙师铁青着脸大袖一甩，一头铁背苍鹰从云气中俯冲而下，哭喊的那位被毫不犹豫地丢上鹰背，青袍仙师接着沉声喝道：“心智未全，不足求仙，速还其乡族中去！”
说话间，广场上此起彼伏的哭喊声开始响起，野火般横扫了广场每个角落，宗门一侧的仙师们却仿佛习以为常，互相打趣着，甚至能听见他们已经开始赌谁座下入门最多了。小圆抬头看了看老仙师，然后耳边响起老仙师的话语：“抱元守一，莫做他想！”
抱元守一小圆是做到了，可是胡思乱想却怎么也止不住，一想到自己很快就能进入老仙师宗门，跟随老仙师修习传说中的仙术，小圆的脸上不知不觉浮现出笑意，在一众愁云惨淡的孩童中显得尤为特殊。
“齐诵《灵飞经》！”清脆的童声又开始响起，小圆知道真正的考核开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