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为什么不让他付出代价呢?
让他付出代价。
代价。
吴莹的声音响在耳边,却仿佛从遥远的、不知名的黑暗处而来。
仿佛被一双奇异的眼睛注视着,随着这话语涌来的,还有无数的记忆。那些她在陆加面前,小心讨好的姿态。她将陆加的一切需求都放在自己之上,只为了让他能开心。
他的开心,就是自己的开心。哪怕损失了自己的利益也无所谓。
然而,那纠缠着的肉体,不知不觉,那四肢长出了鳞片,像蛇一样紧紧地拉长变形,紧密地贴在一起摩擦着,发出黏糊的、肉块蠕动的声音。
伍艺云不知道什么时候呕出胆汁,那种苦涩的味道残留在口中,灼烧着胃部。
接着,恶心感伴随着强烈的心悸,心脏开始“噗通噗通”地跳着,全身的血管都像是有了生命一样响应着。
她开始呼吸困难。甚至开始产生幻觉。伍艺云以为她已经能够正式地面对关于陆加的一切,包括他的伪装、冷漠还有背叛——她应该能面对的,因为陆加根本不值得她的时间。
然而,人的理性与感性有时候就这样背道而驰。
在痛苦的呼吸中,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在地上痉挛着,手指抓住自己的脖颈,一种强烈的憎恨从心底升起。
“就是这样,让他付出代价。”吴莹俯视着蜷缩在地的伍艺云,慢声道,“不如让他和你在一起,再恶狠狠地将他抛弃——人类只有在从高高的云端跌下的时候,才能感受到痛苦。”
——把他捧到高高的云端,再让他狠狠跌下去——
吴莹的言语戳进伍艺云的耳膜。是啊,这样好像也不错……
但同时又有另一个声音,属于伍艺云自己,在更深的心底像清泉一样,不急不徐地冒出来:
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要为不值得的人浪费生命?
人的生命,只有一次,难道要一直跌进去,跌进去,再跌进去吗?
就像是一道光闪进脑海里,更多的记忆画面在她的眼前浮现。
伍艺云想起来了,她想起来她站在陆加面前,轻蔑地看着他。
这个瞬间,她是如此深刻地明白着,她还爱着他。
但是,她却不能再轻贱自己。
纵使她还爱着他,她也不能再为了他而做出不珍惜自己的事情——时间会抚慰一切伤口。沧海桑田,蓬莱水浅,人的感情,要不了那么久的时间,就会在历史的长河中消逝色彩。
渐渐地,那种被眼睛注视的感觉消失了,恶心和痛苦也不见了,她蜷缩在那里,渗出的汗液濡湿了头发。
艺云舒缓地喘息着,睁开眼睛望着天幕的月亮,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宁静和舒适。
一直在她身上的,背负的,像铅一样沉重的情感,无论是爱与恨,现在她都学会了带着它,慢慢地在人生的道路中行走。
“你失败了。奈亚。”
在舒适的晚风中,吴莹冷静地开口。她的声音没有夹杂一丝感情。
没有回应。一个黑影从乱石瓦砾中现了一刻,又消失了。
吴莹仍然站在那里俯视着伍艺云。
——没办法了。
她慢悠悠地戴上了手套,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了一只针管,针管里的透明液体像是死神的呢喃。
她蹲下去,正准备将针管扎进伍艺云的静脉,忽然,像是有预感一样,她抬起头。
脚步声。
在寂静的夜里,格外鲜明的脚步声。
踩在沙粒和碎石上的,另人感觉不适的脚步之声。
在建筑遗留下来的石块后,现出了一个身影。他举着摄影机,她这回可以看到红外摄像的灯光。接着,是更多的身影。她认出了其中的每个人。
举着摄像机的是傅之阳。苏式微的男友。旁边站着的是颜如舜——没想到她这么快就悄无声息地解决了麻烦,回到了学校。再旁边站着安然——曹娟很要好的朋友啊。
好像少了一个重要的人……
吴莹在一瞬间迅速地要将针管扎进去——没有成功,伍艺云清醒过来了,条件反射地向旁边一滚,瓦砾碎石在她裸露的皮肤上擦出血痕。
她爬起来,迅速地奔向其他人的方向。
吴莹神色平静地站在原处,手指轻微地抽动了下。接着,她就被制服了。
在另一处隐翳下,月光照不到的角落里,陆加攥紧了拳头。
***
“等等!奈亚——”
式微追逐着前方的黑影,此时,月亮被云彩遮住了,在丛丛树影之下,眼前又变得更加黯淡起来。
在她的周围,在这林中,行走着许多奇形怪状的‘灵’。她也怀疑,这个校园,一开始就是有这么多‘灵’的吗?还是最近才开始多起来的?
毕竟,在她还看不见‘灵’的时候,纳秋曾经跟她说过猫灵的故事。若那时候就存在如此多可怖的‘灵’……
前面的身影没有停顿,依然向前走着。他走得很快,就像一团黑色的雾。
“我说等等——顾纳秋!”
式微终于叫出了那个名字。她甚至希望她是错的,甚至希望那个黑影不要停留下来。
然而,那个黑影颤抖了一下,停下来了。
这里已经进入了扩建区外的树林。那个黑影在黯淡的月光下,回过头来,露出一张她熟悉的面孔。
式微和纳秋,隔着众多行走着‘灵’,彼此相对着。
式微看进那一双眼睛,琥珀色的,美丽的眼睛。
同样作为‘能力者’,这是她在力量觉醒之后,第一次与这双眼睛对视。
她能感受到,这双眼睛与以往看上去的不同之处。
很危险。她这样想,却无法避开那样的目光。
“你也觉醒了。”
顾纳秋说。他的声音冷而淡。他似乎不再结巴了,又似乎变了一个人。
从式微认识纳秋开始,她看着他一步步地溶解,又一步步地再次结冰。
纳秋向式微走过来。他的眼睛中像是蕴含着浅褐色的湖泊。
式微忽然觉得害怕——她不自觉地后退了一步。
在危机感下,她右手腕上的伤痕,像是感觉到了什么,隐隐地开始灼热作痛起来。
天空中的月亮恍然之间,似乎变红。
像是感觉到了式微的杀意,纳秋的眼睛猛然张大。
“还不到时候。”
顾纳秋说。
那双眼睛,一眨不眨地看向式微。渐渐地,那双眼睛变成了两团琥珀,而式微就如同一只弱小的飞蛾,被困在其中。
周围都是油脂状的物体,式微在其中动弹不得,渐渐地,她感觉好像有什么液体从她的眼睛,鼻孔,还有嘴唇之中流出,那液体有点粘稠,有些又结成了血块,在血块之中,有东西像是心脏一样,轻轻地,带着生命力地,弹跳着。
好像是血色的莲花。像是有生命一样的莲花,那是植物吗,不……像是动物一样的莲花。
式微的身体被包裹在这血块和松脂之中,她的思维深深地陷入无底的黑暗。
……是中了纳秋的术了吗……
是的吧。他救过我……所以,他不会杀了我的……
但是……
莲花像是在呼吸一样,肥厚异常地花瓣抖动着,就在这时,不知从哪里游来了一条鱼,粘腻的鱼尾滑过带着血的花瓣,从无尽的肉块中脱出,从式微的腹部一直向上游曳,留下道道血痕,直到鱼吻部碰到式微微张的,不断流出血块的嘴唇。
它柔柔地触碰着那张嘴唇,温和又不容拒绝的用头顶进去,接着,在喉咙和食道中一阵痉挛而撕裂的疼痛中,这条鱼挤进了式微的胃部,在式微不断地干呕中,它又继续向下,游曳进她的腹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