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瑞到陈慕小学教书时,就在苏州城里接驾桥交护龙街街口的一家镶牙店的楼上,租了一间小屋,安顿好父亲陈祥芝。
两年后,因日宼侵略,学校停办,陈瑞失去了自己钟爱並赖以生存的教学工作。
为逃难,他带着有病的老父亲又回到光福,在他探望母亲时,遭强盗吊打受伤。
等回来时,苏州已沦陷,在日军统治下成立了汪伪政府。
经过战乱,侥幸活下来的民众,生话举步维艰。
在江南城市中,日军推行殖民地金融体系。凭借特权开办日商银行,还扶植汪伪中央储备银行在江浙沪地区设立支行与办事处,垄断金融行业。
江南沦陷后,日军在沪宁杭等地强制推行无法流通的军用票,直接牟取暴利。伪政权经济部则依靠储备银行,大肆发售储备券,兑换国民政府发行的法币。开始时兑换比例2:1,后改为1040元法币兑换77元中储券,最后降至1000元法币只能兑换50元中储券。
老百姓的钱财被他们强取豪夺。而他们将收兑的法币在国统区乃至港澳等地套购军需物资。
汪伪政权为加强经济控制,将诸类民用日常百货列为专卖品或特卖品,既严格控制销售数量,又特许在政府专营或日商店铺发售。所售商品不仅价格昂贵、数量奇缺,而且多为劣质品。百姓出于生计所需,暗中交合走私,黑市猖蹶,当时可谓全民皆商。
在农村,不少国民党军队以支援前方抗战为名,趁机强征百姓稻米,百姓匮藏的口粮很快被劫掠一空。日军占领后直接强夺口粮,不少百姓还惨遭窜匪洗劫。
奸商与恶霸沆瀣一气,囤积居奇,竞相抬价,粮价一日暴涨数次,民怨载道。
由于社会经济混乱,陈瑞的生活更为困难。到处找工作,却无着落,持续的失业,弄得山穷水尽。
1938年苏州成立自治会,自治会下面有个学务处,掌管全苏州的中小学。10月陈瑞由自治会内务处处长冯欣友的介绍往学务处报到,派为苏州景德路景德小学校长。
奴化统治下的民众,被强迫接受奴化教育。教学厅要求办学机构极力推行日中亲善、日中提携等奴化思想。还积极禁止在学校悬挂中国地图,禁止使用中华等字样物品。
陈瑞痛恨日本侵略者,深感当亡国奴的耻辱和悲哀。
到1940年成立吴县教育局,局长係江苏第一师范毕业生,排除异己,安插私人,把一师本科的同学,都以校长任用。陈瑞因学历不强,加之非一师毕业,就被裁撤校长职务。
祥芝得知兰贞病故,暗自垂泪悲伤。和兰贞夫妻一场,育有五子一女,没料到双方晚景如此凄凉。应了“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时各自飞。”原本恩爱的夫妻,竞因家败反目,成了陌路人。如今她去了,而子女们自顾不暇,成了散沙一盘。他明显感到除陈瑞外,其他儿子的内心还在怪父母当初的失策,对他变得感情淡淡地,跟他疏远了。
他忠厚、懦弱,善良。他的心底里是藏着兰贞的,牵挂着她的安危,希望她病好;虽然有时会为吵架的恶果而自责,但内心还不免有怪她的恨,因为他认为这是毁家的祸,不是一般的过错可原谅;这是爱恨交加的纠结。
自尊心让他自兰贞出家走后,再没和她见过一面,並亲自向她道歉。
他已病入膏肓,语重心长地对陈瑞嘱咐:“在乱世的艰难中,你姐做了对不起你妈的事,有些要怪她,有些是无奈之举,千定要原谅她,不能从此一刀两断。你姐不是坏人,还有良知,她和你毕竟是亲兄妹,你有困难时,可找她帮忙。‘’
如今祥芝除气喘病和心脏病外,还多了个臌胀病。
上海当中医的大儿子陈斗来看过,已无药可救。临走时拉陈瑞到外边讲,腹水使肚子似鼓、青筋暴起、脸色蜡黄,肝、肾、心已损,将不久人世矣。且叹气说,致病原因之一,是情志所伤,与母亲对他的感情伤害有关。
在兰贞过世后半年,祥芝痛苦地在孤独中逝世,时间1940年。
再说蓉芬和庆官从逃难地光福返回苏州后,已无正式学校可读书,就考到乐群社补习班补课,准备等原本各自就读的学校开门后,再插班进去。
返城后的生活十分艰苦,振琴靠做些零星女红换取口粮。
还未成年的小龙官美芬靠给老舅妈姜春家踏草绳,每天可收集点零星散落出来的废料,带回家当柴烧。
庆官仍在自家小天井前种丝瓜、蚕豆、南瓜等,节省开支。要想蔬菜长得好,只有精心管理,庆官勤于浇水、施肥、捉虫、架棚、挂采……每天早晚忙忙碌碌。
自从苏城枪炮声停止,百姓逐渐返城生活,上海的好亲婆和邹家四婆婆子瑜全家都在牵腸挂肚真男(吴心安)一家的安危,担忧凶多吉少,心思重重。
真男失踪的消息,最先由振琴回信报给了上海亲人。后来菊田去上海时透露出真男遇害的情节。除瞒过淡雅一人外,老四房的亲戚都知道,非常痛惜和同情。
子瑜决定亲自去趟苏州,去看依琴(不知依琴已改名振琴)一家生活得如何,並安慰依琴。
一个阳光明媚的上午,子瑜带了一个女管家,来到小王家巷探亲,带来了许多衣服和吃用的东西。
快人快语的她,人还未进屋,笑声先夺人。“哈哈哈……依琴,我是来践约的。还记得吗?上次在上海分别时,我说过如我大病能好,一定会来苏州看你们的。这不是来了!”
振琴忙出来迎接,久别重逢,尤其是劫后,又喜又悲。
振琴说:“子瑜娘娘,未及远迎。前些天菊田舅舅来看我们,说起你要来此。想不到今日的春风已把你送来,快进屋吧。”
边说边扶子瑜进屋坐停。
车夫、女管家忙把满车带来的的大包小包东西搬下来,送进屋里。
子瑜一包包地数说着是谁家送的,她也是代表老四房亲戚来看望的。当然里面少不了淡雅和心平家托她捎来的东西。
蓉芬、美芬上前亲热地喊了声:“四婆婆”,随后蓉芬给四婆婆沏上一壸苏州的碧螺春新茶。
四婆婆满面笑容,夸道:“几年不见,蓉芬长成大姑娘了,出落得越发漂亮,不知今后花落谁家。”说得蓉芬脸红起来。
蓉芬见四婆婆一改往常大红大紫、鲜艳亮丽的着装,穿了一身素色喑牡丹花锦缎衣裳,知道四婆婆已经知道他爸遇难,前来吊唁。
只见子瑜站起来,走到心安坐台遺像前,上了三支香。
随着口中默默地念道,她眼角流淌下一行热泪,泪水在烛光的相映下闪闪发光。
她倾听着振琴和蓉芬母女俩的哭诉,並劝慰。
振琴顺便告诉她,为鼓励自己振作起来,已把名字“依琴”改为“振琴”了。
子瑜突然发现庆官不在边上,提出要找庆官看看。
庆官正在外面玩耍,毕竟幼小,不想见她们,又不得不回去,顺手找到一根铅丝,躲在门外,把铅丝从窗口伸进屋去舞动着,大喊:“蛇来了!蛇来了!”想吓跑她们。
幼稚的表现引得子瑜哈哈大笑,忙叫女管家推门出去,拉他进来让四婆婆亲亲。她拉着庆官的手连声叫:“好心肝,好乖巧呀!”
又连连鼓励姐弟俩好好读书,长大后回上海。並说:“我会栽培你们的。”这些话增强了蓉芬一心求学的动力,也成了庆官一心回上海奋斗终身的信念。
近中午了,振琴想给子瑜做些好吃的饭菜,苦于无钱去采买食材,真是巧媳妇难做无米之坎,只有叫庆官去摘些自家地里种的时鲜蔬菜。
子瑜笑着说:“不用做了,我已安排好午餐。我来时,专让车绕道护龙街,让管家进观前街松鹤楼订了一桌上好的饭菜。”
正说着,松鹤楼的伙计到了。一共十二道菜肴,丰盛地摆了一桌,都是店里的名牌菜。
子瑜说:“没要酒水。没有大男人在,都是些小孩不喝酒,我身体不好是禁酒的。”只见振琴眼圈一红把头低下了,自知失言,勾起了振琴对心安的悲伤。就连忙转过话锋,说些轻松快乐的话。
孩子们高兴极了,他们久没吃晕菜了,尤其是庆官。
子瑜要庆官坐到她身边,给他碗里夾大块的肉,说:“你在长身体,是家里顶梁柱,要多吃些,要吃好。''
说归说,心中一阵酸楚,觉得庆官好可怜,平时食不果腹,哪有条件吃好。
庆官说:“四婆婆,你简直是救苦救难的菩萨!你不要走了,就住到我家,我们天天有好吃的了。”说得满堂大笑。
庆官又说:“如无法一直住,就常来看我们吧。”
子瑜叹口气说:“我年纪大了,心有余,力不足。腿脚不灵,下次能不能来,还是问题。”
振琴说:“子瑜娘娘乐观开朗,心态好,没烦心事骚扰,已过了上次大病险关,定能长命百岁。”
……
大家席间说说笑笑。
最后子瑜对振琴摊牌,说出一件为难的事。临来前,她去看望淡雅,淡雅让她取回心安的一纸平安信(只要亲笔写几个字就行。)
因为心安精神上虽有点病,但还能在家信中,在依琴的书信后附几句,如:‘’儿一切均好,望母亲勿念。”或“母亲大人保重‘’之类。
不得不令淡雅生疑的是,现在振琴的回信中不再提起心安的任何事,‘’心安”两字不再主动出现在振琴信中。如果淡雅去信问,振琴总是说:“挺好的。”余不多说一字。
更有她周围的人,避谈心安,惊慌异样的目光,象刻意瞒着什么,令她顿生疑窦。为此她想出此法,以探实情。
振琴的心咯噔一下,知道瞒不过去了。大家闺秀的淡雅是识字的,她认得出大儿子的绢秀笔跡,有谁能模仿出来,无计可施,慌言只有穿棚了。
未开言,泪先下,知道这是一道对婆婆的催命符,重病的婆婆会命休矣。
和子瑜想不出办法,只有让子瑜回去说得缓和些,人死已不能复生了,多劝劝她。
子瑜邹家住上海成都北路,属法租界。淡雅和吴平安一家住山海关路英租界,当时日军是不能侵犯租界的。
虽然人身和财物不受侵害,但山海关路住处狹窄,人口众多,环境恶劣。
淡雅日夜为苏州的大儿子心安一家的安危忧虑、伤心。如今探得心安已惨遭日军杀害的真情,犹如晴天霹雳从天而降,从此卧床不起,旧病复发,双足瘤火烧身,医治无效。
振琴得知婆婆病危,不管家里如何离不开,急忙抛开手中活计,安排好家务,一人匆匆从苏州赶到上海。亲自服伺尽孝,直至四个月后婆婆去世。
那时,淡雅的小女儿心怡住在法租界贝勒路(现黄陂南路)一条位于颜科大王贝仁生后花园住宅背后的弄堂内,弄堂口有印度阿三守门。离谈雅家仅三条马路间隔,她可以经常前去服伺病重的老母亲。
心怡嫁的是上海赫赫有名的颜料大王贝仁生妻子的侄子浦凡先,是亲戚做的媒。
至此吴家还有二个女儿:上一代的明珠太太和如今的吴子瑜,分别嫁给了上海的两个颜料大王。
浦家是大家庭,三个儿子中,凡先的父亲排行第二。
凡先的父亲先去世,后来母亲也过世,他和妹妹成了孤儿,就住到苏州桃花坞外婆家,舅舅是张乃平,很有钱。
几个石库门,墙很高,高妈妈领蓉芬去过。
凡先在外婆家成长。桃坞中学是教会学校,高中毕业出来英文很好,被家人“拖”到上海,在叔叔当老闆的齐齐哈尓路顺风染织厂,跟外国人学染颜料、织布技术。
浦家的女儿嫁给贝仁生后,在黄陂路贝家一条都是红房子的弄堂里,拿出三幢石库门宅子,分别给娘家的三房兄长家住。
给大房和二房的房子是侄子住着,浦凡先结婚后和心怡就住在第三幢,他的妹妹(蓉芬叫她小三娘娘)住在楼上。
开顺风染织厂的三房三老爷是本人住着,住中间一幢。有时能看到梳着横S头的三太太,悠闲地手抄一只热水袋到隔壁石库门找心怡聊天。
心怡长得很美,水汪汪的双眼皮大眼晴忽闪着,透着机灵,但不失稳重和优雅。鹅蛋脸上,嘴角微微向上弯,常年挂着微笑。待人真诚和热情。
这条弄堂叫宝安里。
蓉芬在后来美芬结婚时去过一次,进去是贝仁生弄堂的后门,靠这边是心怡等娘家人住的三个石库门,叧外还有一幢石库门贝家租掉了。
房间都有百叶窗。当中客厅,两侧都是一房一隔厢,最后是卧房和后房,从后房穿出是厨房,总面积很大。
对过是贝仁生的家宅后门,能看到后花园和他大女儿的房子。铁门关着,从铁柵栏往里张望,有小孩的脚踏车停在棚下。
凡先的本家和外婆家的人对他非常好,家里分遗产时,同样一份。结婚时,按旧时的六仪(六礼)进行,並备足聘礼。
贝家的娘娘派头大,凡先结婚时,除给了幢房子外,配上新买的一套德国傢俱:很大的三联橱、镜台、铜床、五斗橱,五斗橱上有刚时兴的收音机……给心怡一付钻圈,心怡把之存进银行保护。
这是心怡出阁时的情况。如今她和凡先的独子大兄,年纪已和庆官差不多一样大了。
淡雅病情恶化。孝女心怡特地买来好看的寿衣、寿衫,在娘亲面前晃动,呼叫:“娘呀,娘呀,我买来鮮艳的衣服来了,快看呀!”逗她开心。但奄奄一息的淡雅已双目失明、两耳作聋,只见眼珠少许侧动一下就断气了。
家里乱作一团。振琴刚好不在,有点事回苏州一趟,急忙带着庆官,跟着报信人.赶回上海奔丧。按祖上老法规矩,无论下棺、葬礼、开吊、送客,都要由长房长孙抢头,就是叔叔也要随其后迎送客人,所以庆官是重要角色。
庆官的堂哥,叔叔心平家的丙官,年龄比庆官大四岁。这时,他已上海敬业中学初中毕业,竞能说一口好英语,在聚丰银行(英国)汇票台当练习生,有了收入。特地给庆官买了双黑皮鞋,给他撑撑场面,顺便带他到各房亲戚家去转转,好熟悉起来。
老四房的亲戚都来了,一切按祖上的规矩办,包括淡雅还是穿着她的红长裙下葬,虽然红裙自结婚后压在箱底几十年了,已色褪显旧,也没让她穿心怡买来的新寿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