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思穆堂中,老夫人满脸欣慰地看着卓嫣,道:“嫣儿,祖母竟然不知道你琵琶弹的这么好,颇有昔日金城公主的风采。”
金城公主是唐中宗李显养女,生父是邠王李守礼。景龙四年嫁予吐蕃赞普赤德祖赞,赤德祖赞甚至为了她建造了一座城来居住,而她入蕃数年,吐蕃与我朝关系十分和睦,想必都是她的功劳,因此一直被人赞颂。卓嫣怎么能够与她相提并论呢?
“是啊,妹妹一出手就将那武宝儿打得落花流水,叫她还敢不敢······”李有功兴奋地说道。
“有功!”李有季沉声道:“不可如此言语。”
李有功撇嘴,不懂为什么他每次说话都被哥哥们打断,满不在乎的说:“哼,我就看不惯她那猖狂的样子。”
李有季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而从方才就一直沉默的李有容,十分奇怪妹妹几时习得如此精湛的琵琶技艺。
卓嫣环顾四周,问道:“怎么一整天没看到父亲和二伯父?”
老夫人向门外的小厮问道:“你们老爷可有话传回来?”
话音刚落,立马有一个其貌不扬的小厮上前答道:“老爷早前派人回来传过话,说近日朝中事忙,怕是不能够及时赶回来参加宴会,以后定找机会给小姐补上。”说完垂手站在那里,想必是知道会有此问,便早早守在门外的。
老夫人闻言无奈地说:“皇帝北都巡猎,又恰巧金吾将军张嘉祐大人贪污受贿被人告发,你父亲他们必然事忙,不提他们”
卓嫣笑了笑,看来李元纮与李元绎才是真的为国为民之人,比起卓禛在官场上的投机钻营要强上百倍,道:“无妨,父亲们公务要紧,嫣儿明白的。”那位小厮见老夫人没有任何吩咐便悄悄退出门外,颇识时务。
不一会儿,老夫人有些精神不济,打了好几个哈欠,卓嫣与三位哥哥就起身离开了,出门后,三位哥哥继续说着张嘉祐大人贪污案之事,卓嫣默默慢了几步,落在后面,停在先前答话的小厮面前,问道:“你在父亲的院子当差吗?”
小厮弓着身子十分恭敬的说:“不是,三老爷院里服侍的是管事万寿,奴才只是负责府内传话的三等小厮。”
卓嫣见对方大约十一二的年纪,行为举止大方沉着,颇有分寸的样子,一等小厮是主人身边贴身小厮,二等也是管事之类的,三等小厮稍差一点,小小年纪就能混成三等小厮,可见也是人脉交际与能力皆十分出众的,难道父母是府中有头有脸的人物,继续问道:“可是家生子?入府几年了?”
小厮见卓嫣如此问,见微知著,平静道:“奴才是五岁时被卖进府中的,之前在马圈做差,认了赵妈妈做干娘,后来得三老爷赏识,在府内负责传话跑腿的差事。”
她看了眼对方,着实机智,就凭她一句话并知道她想要问什么。不是家生子就没有府里错综复杂的关系,做起事情来隐蔽又干脆,如今自己身边没有趁手的人可用,此人正合适,正色道:“你可愿意到我身边做事?”
小厮抬头看了她一眼,刚要回答,卓嫣道:“想清楚再答复,在我身边做事可没有大管事的体面,甚至是许多苦差事。做了我的人就没有反悔的机会了。”
闻言,小厮直起身子,慎重地说道:“小姐,可否容奴才思量一日?”
卓嫣颔首,转身往春怡院走去,天刚擦黑,游廊上纷纷挂起了灯笼,几步一只,忽明忽暗的灯光照耀在卓嫣的脸上,显得整个人神情不明,周围的丫鬟忙忙碌碌,低声呢喃,一派祥和,而不知道如今卓许在哪里,可有受苦,她该怎样才能找到他?
傍晚间,北风呼啸起来,抱厦里守夜的婆子冷得一边低声咒骂,一边拿出厚被子铺子榻上。看见玉丹抱着几个盒子进来,连忙停下动作,上前小心讨好道:“姑娘回来啦,这重不重,可要婆子我帮忙?”
玉丹笑着道:“不敢劳烦嬷嬷,小姐睡了没?”
婆子说:“还没呢,正在练字,姑娘快进去吧。”
玉丹轻轻挑开帘子走进屋里,屋子里暖融融的,将风雪都隔绝在外,正厅向右进入里间走过中间放置的一块屏风,再过一个门就是小姐的书房了。
卓嫣正拿着毛笔,坐在书桌前神情淡然地一笔一笔写着。已经拆掉发簪,散了头发,乌黑的青丝铺在貂氅的披肩上,而玉竹就站在一旁摆弄着身前的炭盆,手里还拿着几张写满字迹的宣纸,想必是要烧掉的。倘若她再仔细些就会发现这纸上的根本不是李嫣儿的字迹。
看到她进来了,卓嫣才慢慢抬起头:“什么事?”
玉丹走近了一步说:“这些是宴会时收到的贺礼,老夫人捡了几样,让我拿过来给小姐瞧瞧。”
卓嫣淡淡看她一眼,继续低下头写字。“嗯。”
玉丹有些神色不安,不知道小姐是什么意思,默默地呆在原地丝毫不敢乱动,过了一会儿,卓嫣放下毛笔,揉了揉手腕,心想这副身子躺了许多年,虽然没有肌肉萎缩之症,但也着实无力,这才写了几页纸手就抖得不行,看来以后要多多活动,不然怕是再也没法拉动弓箭了。她前世的箭术可是一绝呢,若要报仇,势必要重新捡起来的。
她向玉竹使了个眼色,然后起身坐到临窗的红漆椅子上,拿起桌子上的牛乳茶,小口啜饮着,见玉竹将她写好的宣纸一张张投入炭盆中,问道:“都有些什么?”
玉丹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没想到小姐颇有气场,稍微收敛心绪,一件一件讲解着,无论什么稀饭物件,小姐都默不作声,直到说道:“这块蓝田玉原石是昌乐坊的振威校尉刘大人府上送来的,下面这个铰接式铆金白玉镯是崇义坊的······”
“刘大人?”卓嫣听了这许多的官名有些迷糊,忽然听见熟悉的姓氏,打断道:“拿来我瞧瞧。”
见卓嫣把玩着蓝田玉原石,想必是感兴趣,于是道:“是刘子固,他父亲刘显武曾是老太爷的部下,与咱家私交甚好,后来在战场上不幸去世,又与他大伯父分了家,如今是他当家,不久前他妻子去世,现在正在服丧,故而没有参加宴会”,说到这里,她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小姐十岁之前与刘子固关系颇为要好······,后来,小姐昏迷,刘子固成婚,关系也就淡了。”
颇为要好?
卓嫣笑了笑,这个丫头,有过婚约自然是关系颇为要好了,对于隐秘的事情她既告知又没说破,虚虚实实,真真是好心思!她看着玉丹:“你是我身边最聪慧的丫鬟,能在那件事之后还不被赶出府,甚至攀附上玉青做了我的贴身丫鬟,想必是个有能耐的。”忽然话锋一转,沉声道:“但千万不要将心思用错了地方才好。”
听见小姐怀疑自己,玉丹立马咚的一声跪在地上,连忙说道:“小姐,小姐,奴婢绝对没有任何私心的。”
卓嫣嗯了声:“我相信你没有私心,但是最好把那些小心机收起来,倘若再与我虚虚实实的回话,我就给你安排个好去处。”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深宅大院的官家小姐,手无缚鸡之力,可是淡定地语气与毫无情绪的面孔却叫她莫名胆寒,随即伏在地上,声音颤抖道:“奴婢知错。”
“起来吧。”卓嫣拿出帕子掩了掩嘴角,道:“那和我说说,自遇袭后咱们府里发生的事情吧。”停顿了下:“全部!”
玉丹踉跄的站起身,冬日寒风凛冽,寒气侵入膝盖,双腿剧痛,她丝毫不敢揉搓,老老实实地将这么多年之事一一说与卓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