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杨思勖被封为骠骑将军,已经是有史以来宦官之最,转念一想,他本是太监,身世背景十分明了,更没有家族势力需要去平衡,他办事干练,杀伐果断,作战勇猛,每战必胜,如此之人,必被皇帝视为一把利刃,一把替皇帝开疆辟土,杀敌平乱,震慑四方的好刀。这样的人,皇帝必然不会轻易舍弃的。而刘子固身为他的义子,想要动他的机会便很渺茫。
她暗下决心,不管刘子固背后是何人,她也一定要报仇的。
是以李元纮、李元绎和李舒三人离开去上朝时,卓嫣随即也跟了上去。
看着桌上的满满一小碟龙眼,里面的李有容心中疑惑,难道一个人失忆后,从前的喜好与习惯都会改变吗?转头看见院中的走在李元纮身边的卓嫣,若有所思。
在他迈进李元纮外书房的前一刻,仍然在犹豫是不是自己想多了,可是来到书桌旁清楚地看到卓嫣案前摊开的邸报,从前的妹妹绝对不会打探朝廷之事,心头那个诡异的念头就再也压不下去了。
听见声音,卓嫣抬头,见李有容凝视着她,目光幽深,颇为诧异,据她了解李有容是个极其敏感之人,因自己出身,所以言行不会有分毫差池,为人处世也常常恪守规矩,竟然也会在李元纮不在的情况下来到这里。
从窗缝进来的微风,吹动了他的衣衫下摆,传来一丝檀香气味。
檀香!
电光火石间,卓嫣眼前一片雪亮,方才她悄悄去了李氏祠堂,查看放在神龛上面的族谱呆了许久才将李家旁支记在心上,意外发现李府在第一代的时候还有一脉分了出去,早在祖父李道光在世时就不来往了。想必在那时就被他发现了,有所怀疑然后一路跟随她来到这里。
卓嫣笑了笑,知道是自己太过大意露出了端倪,心道:“无论如何,李有容既然现在不发作,多半只是持几分怀疑不敢确定,只要她抵死不认就没什么干系。”便将案上的邸报合起来,慢慢装匣子中,起身放回书架原处,然后看着他的眼眸,柔声道:“二哥哥来这里是要找什么医书吗?”
李家武将出身,后辈们皆是有武艺高强,李有季作为嫡长子更是文武双全,唯独李有容是个另外,他只对医术感兴趣,常常发现什么古药方便彻夜不眠的钻研。
李有容看着她落落大方的动作,丝毫不见慌乱,倘若有鬼必然做不到如此淡定,他平时深思远虑得多了,连妹妹的言行都开始怀疑起来。或许真是失忆后有所变化吧。是他想多了。
“不是,只是见妹妹的丫鬟在书房外候着,所以过来看看。”停顿了下,问道:“妹妹在看什么?”
卓嫣将刚刚对李元纮的说辞再说一次:“最近祖母督促我练习书法,便到父亲这寻几副字帖。”然后调皮地笑了笑,道:“父亲忙着去衙门,叫我自己寻,我便偷偷翻了翻,二哥哥可别告密啊。”
李有容松了口气,果然还是那个任性捣蛋的妹妹,宠溺道:“好,你犯错二哥哥几时没有替你隐瞒啊。”
见状卓嫣知道她猜对了,这李嫣儿的性格有些跋扈任性,调皮捣蛋常常惹祸,李元纮一生气她就推到李有容身上,倒是与自己少时颇为相似,只是那时的她没有人疼爱呵护,对与错都独自承担。
晌午,春怡院里一片安静,所有丫鬟婆子都在院子里有条不紊地坐着手里的活计,玉青端了盏牛乳,进到里间的书房,递给卓嫣,道:“小姐,是时候去思穆堂请安了。”
卓嫣嗯了声,小口小口喝着牛乳,皱着眉:“日后不必准备牛乳茶了,甜腻腻的,喝得我不舒服,平日上素茶就行。”
“哦,玉青记下了。”转头目光落在书桌棋盘上,诧异道:“小姐,你这是在下象棋吗?怎么只有一红二黑三枚棋子,不是应该红黑各十六枚的吗?”
卓嫣道:“如今棋局不明,日后会依次摆上的。”
玉青疑惑道:“棋局不明,小姐是要和谁对弈吗?之前小姐昏迷时,守着您的马嬷嬷教过奴婢,玉竹姐姐不在,不然奴婢陪小姐下棋吧,自己和自己对弈,赢了也没什么意思······”
听着小丫鬟絮絮叨叨地傻话,她笑道:“好了,把棋盘封起来吧。”她会将此生看做是一场对弈,她为红棋,刘子固为黑棋,一局定胜负,可是这局棋怕是要下好久啊,短则几年,长则,一生。
玉青封好棋盘后,替卓嫣换上蓝色绢地印花上襦配黄色地印花纱长裙,显得气质淡雅。见卓嫣询问玉竹,答道:“玉竹姐姐和冬生一直在后面的竹林里,午饭都没吃。”
卓嫣心想那张图纸上是她依据春怡院三面竹林一条河的地形画的一个小小阵图,够冬生忙乎几日的了,这些也多亏了小舅舅贾舒,他为人精通阴阳星象占卜之术,儿时跟着他天南海北四处奔波时,他总是一把式盘不离身,吉凶灾福皆可占卜出,可是他唯一没有卦成的便是她的命,试过多次仍旧不成,现在想来怕是冥冥之中注定的。
她吩咐道:“这几日你留在院子里,出入有玉丹陪着就行,你哪都别去,守好了这里,任何人都不可放进竹林!”
玉青闻言,挺起胸脯道:“小姐放心,奴婢一定看得牢牢的。”卓嫣其实就是看重玉青的耿直与老实,绝不会好奇窥探什么,用起来很放心。
刚下过一场大雪,路上结了冰,玉丹小心翼翼的扶着卓嫣沿着引进府内的河水边,从李舒的院子后面绕过来,刚到院子前面的西角门,就听见训斥声传来。
卓嫣回头只见两个人站在桂院前面的板桥上,背对着她的那人正在发脾气,手都快指到对方脸上去了,而另一个人低着头看不清脸,想必这就是老夫人口中说过一见面就打起来的两人。卓嫣嘴角微微翘起,心道:终于见面了李翼,你怕是不知道吧,我与你姐仇深似海,你我注定为敌了。
她没有理会两人的争执,转身进了西角门,沿着抄手游廊走到老夫人的思穆堂。卓嫣一边与老夫人闲聊,一边算计着时间。大约半盏茶,两个人才相继前后进了屋子,李有功气呼呼地坐在椅子上,眼睛仍然盯着对方,李翼则犯错般站到屋子中央,拘谨地向老夫人行礼问安,一副寄人篱下委屈拘谨的模样。
老夫人怕是见过许多次这样的场景,不咸不淡地说了李有功两句,就让李翼坐下了,但他好像十分畏惧李有功的样子,不敢抬头,只是一味捧着茶盏,大气都不敢出。
卓嫣轻声道:“这位便是翼堂哥吧,今日竟是第一次见呢?”
李翼闻言立马起身,手忙脚乱地放下茶盏,躬着身子行礼道:“见过······见过······嫣儿妹妹。”说完抬头看着卓嫣,犹豫片刻,刚要说些什么,李有功哼了一声,他便如惊弓之鸟般再次低下头。
李有季见状,替他解围道:“你翼堂兄此前回乡祭祖,昨日傍晚才回来,不然定会早早去看望妹妹的。”
李有功不敢顶撞兄长,撇了撇嘴,方才就外面他就质问李翼为何不早些回来,明知道妹妹昨日举办宴会,如此不知好歹,永远是一副受了欺负的模样,他每每见这副唯唯诺诺的样子就压不住火气。
“翼堂哥长得真好看。”看了他与李翾一样眼尾微微向下的眼眸,真是一副天生无辜的面孔,怕是做了多么恶毒之事,只要眼含泪珠怯生生的模样就足以让人心疼原谅了吧,从前的刘子固不就是个例子吗?害得她的孩子胎死腹中,一句不知就掩过去了,人命在他们眼里到底算什么?
卓嫣又道:“我一见翼堂哥就十分喜欢,想是前世就认识呢?”接着上前几步,来到李翼面前,相距不足一步,紧贴在身前,他紧张地不敢直视卓嫣,微微侧着头,卓嫣却调皮地也向那侧歪着头,正好对上他的眼睛,用少女特有甜美稚嫩的语气,甜甜地问道:“往后,我经常去桂院找翼堂哥你可好?”
李翼紧张地满脸通红,低头喃喃道:“好的。”
闻言,卓嫣重生以来第一次发自内心地笑出了声,李翼,既然亲口应允,那可千万别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