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怡院里,卓嫣在正厅的椅子上喝茶,玉竹站在其身后,其他丫鬟都被打发了出去。
卓嫣看了眼下面垂手站立一身黑衣的人,道:“完成了?”
冬生道:“是。”
卓嫣点了点头,暗自赞许,能在这么短时间布置好阵法也算天资不错,况且还要立好许多木头靶子,又问道:“这个时辰,内院各院早早就下钥了,怎么进来的?”
冬生老实说道:“自那日指派到了小姐这里做差,三老爷就将奴才安排在院子东北隅的仆役群房子,与内院只有一墙之隔,进出有个角门,有赵妈妈负责看守,之前奴才认了她做干娘,这才得以通融进来的。”
卓嫣口气冷然道:“哦,原来是这样啊,可是你如此以着我的名义做事,到头来还是我担着,终究是祸事。”
冬生闻言,立即道:“奴才不敢,万不会坏了小姐的名声,适才对干娘是说有个物件落在春怡院的竹林里,明日一早要交给三老爷急用,这才进的角门。”
卓嫣表情冷漠,仍在思索,冬生又道:“奴才特意穿了黑衣服,绝不会被人察觉的。”
闻言,卓嫣倏然变脸,笑道:“那就好,在这府里我安稳,你便安稳,早些回去吧。”
冬生见识了卓嫣这翻脸的功夫,忍不住哆嗦一下,恭恭敬敬地退了出去。
也许是上一世被背叛、出卖、陷害的次数太多了,卓嫣没有办法再无条件地去相信一个人,没有什么忠心不二之人,只有共同的利益与荣耀才是可以将人绑在一起。
次日,卓嫣为了避开李有功,一直在屋子里面,将下人打发了,独自继续画那副未完成的舆图,将李家旁支所在地也统统标记其上,现在她也不知道未来哪个会成为自己的助力。
一阵轻叩门声,玉竹在门外提醒卓嫤过来了。
卓嫣刚将舆图收起来,卓嫤正好进了门,笑盈盈地道:“嫣儿妹妹,在忙些什么?没打扰你吧?”
从前的卓嫤率性果断,绝不会这般小心翼翼,如今做了李嫣儿,怕是再也无法亲昵。这样生疏也好,反正和她亲近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道:“大嫂有什么事?”
卓嫤讪讪地道:“妹妹醒过来之后还没出去逛过吧,不如今日堂嫂带你出府走一走,选些首饰衣裳之类的,也好散散心,如何?”
卓嫣看着她明显地讨好,心中苦涩,终究不再是亲近的姐妹了,收敛心绪,道:“好!”
收拾妥当,两人带下丫鬟小厮往外走,刚出来府,就见李有功守在马车旁正在望这边不停地张望,卓嫣转身就往回走,刚走两步就被他挡住。
李有功不停挠头,柔声哄道:“妹妹,不要不理我,你要是还生气,就······就打我骂我都行,我错了,昨日是我不对,太冲动了,误伤了妹妹······”
谁知,他还没有说完,卓嫣转过身去,留给他一个背影。
李有功急切地要与她道歉,一把抓在她的肩膀,只听见卓嫣闷哼一声,不想竟然抓到了昨日砚台砸伤之处。
卓嫣已经有点哭笑不得了,活该她设计挑拨他与李翼的关系,肩膀本就乌青一片,刚才他一抓没有注意力道,痛的她一颤。
眼看两人又要闹起来,卓嫤忙上前,劝解道:“嫣儿妹妹,快别气了,你还不知道你四哥哥嘛,他呀,最是疼爱你的,其实他昨晚就知道错了,误伤你他既内疚又担心地不行,这不,一大早就央我来说和,还特地准备了伤药。”
其实卓嫣根本就不是与他生气,重生以来,李有季为人自持身份与她相处张弛有度,李有容更加敏感有分寸,她若是退一步,他就绝不会进一步,只有李有功最是难缠,常常围在身边,妹妹长妹妹短的,这样亲密与她实在麻烦又危险,想必两兄妹从前便是极为要好,倘若她一不小心露出端倪,一定躲不过他的。不如利用他与李翼的矛盾,来疏远他,进而更加孤立李翼,让李翼只能信任自己,于是冷冷地道:“如今大嫂也管到我的头上了?”
“额······”卓嫤颇为难堪,不尴不尬道:“我自是······是不······”
终究是见不得她如此难堪,卓嫣对李有功道:“四哥哥不必扯了旁人当说客,昨晚你不分青红皂白便动手打人,就算去了父亲面前也是你的不对。”
见卓嫣终于肯同他讲话,李有功一直点头,道:“都是我的错。”
卓嫣又道:“晚些时候回去,四哥哥亲自去与翼堂哥道歉,我便原谅你。”
一听要和李翼道歉,李有功下意识要说不,可看见卓嫣冷冰冰地眼神,妥协道:“那好吧,我先陪妹妹去街上逛逛,回来就去。”唯恐卓嫣以为是他的缓兵之计,挺起胸膛,沉声道:“我李有功说到做到!”
卓嫣这才与卓嫤一同上了马车,丫鬟小厮们在后面随行,而李有功终于得了卓嫣的原谅,一脸高兴地骑着马在前面领路。
很快就到了西市,马车上挂了李府的标记,一路上纷纷有人让路。
这次卓嫣出来带的是玉竹,她在一旁搀扶卓嫣下了马车,看着卓嫣的眼神满是担忧,卓嫣拍了拍她的手示意无事。
其实也不怪玉竹担忧,卓嫣幼时还没被卓禛送回山东老家时,便常常从府中偷跑出来,那时卓禛还在京中做太史令,与四老爷卓禄一同住在永安坊,她带着玉竹和碧汐着男装,在西市里四次闲逛,戳穿卖艺人的把戏,还经常调戏小姑娘惹得人家一顿好打。如今免不了触景生情。
可是后来被送来山东老家,又被接到江南东道的外祖家,再后来又与小舅舅跋山涉水四处奔波,直到嫁给刘子固才重新回到长安,原以为会是苦尽甘来,不曾想婚后,刘子固便一直在外征战,她在刘家侍候长辈,照顾小叔与小姑,丝毫不敢懈怠,再后来李翾大着肚子进门,她从怀孕、被误会、流产、被算计、关进别院······直到死去她都没有机会再来西市为非作歹了。
现在想来,她嫁给刘子固不过六年,却好似将一生的苦都尝遍了。
卓嫤一路上兴致勃勃地给卓嫣介绍着,道旁屋宇鳞次栉比,有仕女们爱逛绸缎衣帽肆、珠宝首饰行、胭脂花粉铺。郎君们热衷车马行、刀枪库、鞍辔店、弓箭坊。读书人必去坟典书肆,商贾存钱取票的柜坊,生活所需的果菜米麦、鸡鸭鱼肉、盐醋油酱、布匹书纸、金银玉器、丝绸瓷器等等,凡所能想,皆能见到。
路上随处可见胡人、波斯商队,阿拉伯商队、新罗商队、中原各路商队等在街道上行走,热闹非凡。
卓嫤带着卓嫤随便进了一家商铺,小二一见来人穿着便知道必是官家贵女,忙上前殷勤地介绍各色商品,什么西域来的钗梳、熏香、口脂、眉黛等。见卓嫣没什么兴趣,便将一行人请上了里间,介绍现在时兴的香料,有沉香、紫藤香、榄香、苏合香、安息香与青木香、茉莉油、玫瑰香水等等。
不管什么西域来稀罕物件,卓嫣都是一副兴致缺缺的模样,倒不是卓嫣故意为难,只是这些东西她早就与小舅舅在陇右道的西州见过,这些后来才从丝绸古道涌入长安,故而不觉得有什么稀奇。
卓嫤见状,点了波斯国所产的螺子黛,据说无须研磨,蘸水使用即可,一颗万金难求,又挑选了几件稀罕物件,叫小二包起来付了账出去。
李有功为博得妹妹一笑不用下人帮忙,亲自大包小裹地拿着,丝毫不顾旁人侧面美滋滋地跟在后面。
一路上,不管是去金银行定制首饰珠钗,还是去衣肆量尺寸做衣裳,卓嫣都是一脸兴致缺缺的样子。直到看见路旁的卖猴人的摊子,卓嫣才颇有兴致的停下来。
看见卓嫣似乎十分喜欢猴子杂耍,李有功忙上前拨开人群,为她挤出了位置,挥手让她上前来看。而一个丫鬟与卓嫤耳语几句,她似乎有事知会了一声就退出了人群。
只见几只毛色鲜亮的猴子正规规矩矩的站在那里,穿着俏皮的小衣服,脖子上套着项圈,项圈上还有一条锁链,一直通到耍猴人的手上。耍猴人手上拿着一根小棒子,指向一只小猴子,嘴里喊“见礼!”那只小猴子立即昂首挺胸,脚分八字步站开来,两只前爪握在一起不停做作揖状。“跳!”小猴子连做了好几个后空翻。
人群中,立即爆发出一阵叫好声。不一会儿表演完,小猴子端着盘子向人们讨钱。见状围在一圈的人散了大半,也有扔下几个铜板打赏的,轮到卓嫣时,她拿出钱袋整个都扔在小猴子的盘子里,一听这分量,耍猴人眼睛笑着成一条缝,亲自给卓嫣拱手作揖,不停道谢。
卓嫣给完赏钱笑吟吟地转身就走,李有功忙将抱着的一堆东西扔给小厮,也追了上去。
自重生以来,卓嫣一直在想要怎样报仇,她想要的绝对不是取其性命这般简单,直到适才她忽然明了。人人都有珍视在乎的东西,那她就做系在他们脖子上的绳索,像耍猴人那般,一步一步牵引控制着,毁掉他们拥有的在乎的一切,以牙还牙,以血还血。
卓嫣与李有功等人正沿着街边往回走,见卓嫣终于露出了笑脸,李有功不停说着街上的有趣的事情,卓嫣却看到李府马车边上站着一个人,正在与卓嫤寒暄,那人穿着深绿色圆领窄袖袍衫,背影高大魁梧,腰系蹀躞带,足蹬乌皮靴,右手习惯性的放到腰间。
一个背影,卓嫣立刻就认出这是刘子固,难怪卓嫤临走时会特意看她一眼,原来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