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步、两步、三步,卓嫣脚如注铅,沉重缓慢地向前走,终于距离他身后不足一丈的地方停下,因为她听见刘子固缓缓地说道:“今日是犬子的生辰,孩子太小,总是哭闹着要礼物,所以我······”
忽然,他终于察觉到了周围的异常,顺着卓嫤的目光转过身来,见是卓嫣,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早就听闻她醒过来了,可他实在没有立场去看望。
犬子?李翾的孩子!
仿佛一把利刃狠狠刺穿胸口,痛得卓嫣整个人有些站不住,晃了一下。她的孩子还没有出生看一下外面就夭折了,而李翾的孩子却平安降生,享受着父亲的疼爱。
看着刘子固棱角分明,五官坚毅的面孔,她无法抑制地紧紧握拳,尖锐的指甲刺得她深疼,狠狠地盯着他。一双眸子里隐隐显现的恨意,让刘子固有了种毒蛇爬上脊背的感觉,十分诧异。
李有功在一旁丝毫没有注意到两人之间的眼神,而是注意到卓嫣有些发抖,甚至整个人有些不可见的摇晃,忙一把扶住她,刚要说话,手上一沉,卓嫣整个人晕倒在他怀里。
卓嫤惊呼一声,慌慌张张地和李有功一起将卓嫤抱到马车上,急匆匆地驾车回去。甚至没有察觉刘子固也骑马在后面跟随。
一回到李府,全府都惊动了,丫鬟婆子慌手忙脚地进进出出,小厮带着太医急匆匆地进府,太医还来不及换口气就被门口张望的李有功一把拽进春怡院的屋里,老夫人忙让出位置,道:“张太医,她父亲仍在衙门,老夫人我实在是六神无主,这才劳烦太医跑这一趟,还请······”
不待老夫人说完,张太医打断道:“不劳烦,医者父母心,我先看看这位小姐如何。”
老夫人忙道:“是,是,是。”一边紧张地攥着胸口,一边目不转睛地看着卓嫣。
号了号脉,又看了看瞳孔,张太医道:“无大碍,只是一时情绪激荡,血气上涌,引起的昏厥,贵府小姐昏迷数年,这方清醒不久,实在不易过于激动或是受刺激,以后多多注意便会无事,待我针灸一下便可醒过来。”
说完便开始施针,刚把银针拔出来,卓嫣便悠悠转醒了,老夫人一等这次松了口气,郑重谢过张太医,让下人将人好生送出去。
来到床边,见卓嫣彻底清醒,老夫人忙攥着卓嫣的手,颤声道:“乖孙女,你可吓死祖母了。”
卓嫣明白上次的遇袭已经让眼前的花甲老人怕极了,十分体谅她的一番舐犊之情,挣扎着坐起来,一旁的玉青忙将枕头放在她身后垫好,卓嫣靠在后面,望着她柔声道:“是我不好,叫祖母担心。”
不说还好,一说老夫人反倒是哭了,卓嫤忙安慰道:“如今嫣儿妹妹安然无恙,老夫人应该高兴才是,您若再哭,怕是嫣儿妹妹也要跟着伤心的。”
卓嫣看了眼卓嫤,心想还是她灵心慧齿,果然听见老夫人道:“是,是该高兴。”
李有功插嘴道:“妹妹,你到底想到了什么?怎么会突然晕倒,吓死我了。”
见众人问起,卓嫣抬起头环视四周,人人都是一脸担忧,唯有卓嫤,四目相对时,微微躲避,卓嫣心中明了,笑了笑,道:“在西市,我看到堂嫂与一人在马车旁说话,后来那人转过来面向我时,忽然好多片段猛地涌进我的脑里,一幕一幕,许多都是与他相处的记忆,一时痛得我难以承受,后来就没有意识了。”
果然一说完,老夫人就看了眼卓嫤,责备道:“我原以为你是知分寸的,不想做事这般鲁莽,如今嫣儿醒来我便不与你计较,显得老婆子我苛待与你,但是日后再有一次这样的事,你这管家权就交出吧,我看她二伯父身边的那个楼氏都比你稳妥。”
在一众小辈面前,卓嫤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地默默承受老夫人的斥责。卓嫣虽然不忍,但一想到,经此一事,凡是她的事情卓嫤必会躲得远远的。这样最好,不与她有瓜葛便不会被牵连。今生无论如何,她绝对不要再拖累身边任何人了。
身上背负血海深仇,势必要双手沾满鲜血的,她要亲手推开所有在乎之人,亲手断了自己所有软肋,足够铁石心肠,才能赶尽杀绝。
卓嫣问道:“祖母,您告诉我,我和他是不是曾经认识,为什么我记起好多他唤我嫣儿的场景?”
她还没有说完,李有功再也忍不住,转身跑了出去,李有容怕他冲动坏事,忙追了上去。
老夫人一时语噎,继而心疼道:“嫣儿,忘了他吧,以后只当没有这个人,他不值得你这般······这般······”
见老夫人说不下去,往日里卓嫤必会上前解围,但刚被牵连过,她决计不会再掺和卓嫣之事。
一时屋里寂静一片,无人说话,李有季只得上前:“妹妹,你现在身子虚弱,养好身子要紧,其他事情以后再说,不必急于一时。”
卓嫣乖巧地点了点头,心想:如今给了你们投了一颗石子,日后引来轩然大波时,便不会觉得突兀了。
刘子固一直呆在外院的厢房里,见太医已经被小厮送了出去,却还没有传来卓嫣的消息,担忧地有些坐立不安。
一阵急促地脚步声从远处传来,砰地一脚,李有功把木门踹开了,进得屋来,一把揪住刘子固衣领,喝道:“你为什么要出现?为什么要来刺激嫣儿,既然当初不顾嫣儿的性命毁掉婚约就该滚得远远的,听到没有?!”
一番质问,刘子固瞠目结舌,李有容费了好大力气才分开两人,李有功又道:“你知不知道妹妹她醒来之后谁都不记得了,可是唯独记起来你刘子固!可你呢?你是怎么对她的,见她受伤昏迷就解除婚约,不仅和别人成婚,甚至和她的翾堂姐两情相悦,还传为佳话?我呸!都尉大人又何如,活该你丧妻······”
“住口!”李有容难得发火,打断道:“你也是饱读诗书的人了,怎么这般言语。”
见李有功一脸不服,还要开口,沉声道:“与其在这里说这些无益的话,不如去看看妹妹现下怎样了,是不是还在头疼,你不是总说自己最关心妹妹的吗,快去!”
还是担忧妹妹,李有功冲着刘子固冷哼一声,转身出去了。
李有容对刘子固道:“刘都尉,现下小妹已经无碍,多谢护送。”语气客套而疏离。
刘子固道“嫣儿她······”话没说完,就被李有容打断道:“现在天色不早,就不留刘都尉了,请回吧。”
见此情形,刘子固只好起身离开,心中明了,李家与刘家两辈子的交情怕是断送在他手中了,也着实是他背信弃义,不管李家如何对待他都毫无怨言。
此时的春怡院中,待所有人都离开后,卓嫣独自坐在床上,低下头,借着烛光看着自己映成一片血红的手掌,无声地笑了笑,再次见面,敌明,她暗,这种感觉,真的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