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嫣正襟危坐,直视前方,道:“来人,将雪云给我按住了,打四十板子,玉枫来打。”
话音刚落,上前三人按住雪云的手脚,玉枫面无表情地用寸厚的板子一下一下打下去,甚至还有一个人小声报数。
玉枫是有功夫在身的,下手毫不留情,这雪云今日怕是要受罪了,随着雪云不断地哀嚎声,庭院中一阵骚动,不少人纷纷往后退。
一个膀大腰圆的婆子颇有不忍地上前道:“小姐,四十板子这不是要人命吗?雪云虽然有错,但也不至于下此狠手吧!”
卓嫣瞥了她一眼,伺候人的婆子一直被人尊敬,那么时间久了便以为自己尤为重要,甚至可以越俎代庖了。她忽然笑了起来:“黄妈妈是吧?在府里伺候多年,曾是是思穆堂里很有体面的一号人物。”
似乎为了验证卓嫣的话,黄妈妈甚至整了整衣襟,一脸得意的挺起胸膛,一旁的朱妈妈悄悄地扯了扯她的袖子,然后冲她摇了摇头,再有体面的婆子也强不过主子啊,前几年小姐昏迷不醒,而她常常以在老夫人院中服侍过从不把旁人放在眼里,俨然把自己当作了主子一般。如今小姐已经醒来,再这般不知进退只怕是要用来立威了。
不想她全然不顾朱妈妈的提醒,在众人的注视下,仿佛觉得自己站住了脚,莫名的责任感油然而生,一甩袖子说道:“婆子我是为了小姐的名誉着想,若叫人知道,小姐年纪轻轻就动辄打杀的,怕是要坏了李府的名声,咱们李府世世代代为官清廉正直呐······”
一旁的玉青早就听不下去了,这黄妈妈常常对其他人动辄训斥责骂倚老卖老,连主子也不放在眼里,她上前一步指着黄妈妈怒道:“你再有体面也是婆子,是奴才!知道什么是尊卑吗?知道什么是主仆吗?敢这样通小姐说话,我看你好日子过够了。”
黄妈妈被这小丫鬟劈头盖脸的一通骂,以前从未有过的,只见她老脸紫红,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似是被气得不轻。
卓嫣大笑起来,胸口起伏似乎牵扯了伤口,吸了口气才缓缓道:“黄妈妈是吧,我不找你,你反倒是自己冒了头,呵呵······或许你还不知道吧,前几日你的干女儿玉丹犯了错,用你和你儿子的差事来换取我的原谅,而且我也同意了,不过我想着你毕竟是服侍过祖母的人,多少还要给些脸面的。多可惜,原来你可以体面的、完整的走出李府,现在却是不能了。”
最后一句话让黄妈妈大惊,立即转头看向玉丹,而玉丹避开她的目光,向后退了一步,但面上毫无愧意。她早就明白小姐当初给她的那个两个选择意味着什么。从今以后这府里再也不会有人亲近她这样的人了,而她的生死荣辱统统在小姐的一念之间。
见状,黄妈妈的心一沉。看来是真的了。
忽然,玉枫出声道:“小姐,雪云晕过去了,还有十六板子没有打。”
卓嫣许久都没有说话,知道众人虽然都低着头漠不关心的模样,其实都在留神她的决定。她接着道:“还有十六板子啊,既然晕过去了那就先打黄妈妈吧,黄妈妈比较急些。”
闻言黄妈妈大惊失色,一边推开旁人喊道:“凭什么打我,我可是老夫人派来的人,好歹也在府里服侍了八九年,除了老夫人谁敢定我的罪?!”
众人没敢轻举妄动,面露犹豫,虽然在春怡院里小姐最大,可府里还是老夫人当家的,如今小姐与老夫人对阵,最后还不是他们这样下人受罪吗,这样一想就没有人真正上前制服黄妈妈。
众人拉扯她的力度,瞬间让黄妈妈明白众人忌惮老夫人明白小姐不敢真的把她怎样,于是更加得意,“小姐要惩治下人要立威,婆子我都明白,但是也要有个原由吧,难不成就因为我认了玉丹做干女儿?敢问这犯了那条家规?哼,就是到了老夫人那里,婆子我也是不怕的!若今日小姐硬是要屈打成招,那我便去大理寺击鼓鸣冤!”
卓嫣非但没有生气,反而又笑了起来:“我都忍不住要给你鼓掌了,说得真好!”说着,留意了众人的神情,知道很多人都认同黄妈妈的话,若是今日不收拾了黄妈妈,怕是日后这院子她就做不了主了。
她突然换上了一副笑脸,和颜悦色道:“我刚苏醒来不久,之前的事情也不记得了,所以行事上难免不妥当,你们都是春怡院的老人,有什么不合适的地方一定要说出来。那你们觉得我要打黄妈妈三十板子过不过分?会不会太严厉了些?”
卓嫣此言一出,大半的人神情都迷惑起来。不明白她是什么意思,毕竟从未有主子向奴才询问主意的。
其中有一个肤色偏黑的丫鬟,明显面露不忍,卓嫣立马指着她,道:“来,那个丫鬟,对,就是你,你来说说?”
见卓嫣指着自己,她屈膝行礼,有些忐忑道:“奴婢荷叶,见过小姐。奴婢觉得黄妈妈是有错的,她顶撞小姐,理应受罚,只是······是觉得黄妈妈年纪大了,身子禁不住三十板子······”说到最后,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
见卓嫣点了点头,似乎很认同她的话,荷叶刚松了口气,却听到卓嫣吩咐道:“既然这个荷叶求情,那就再加五板子吧。”玉枫仍是一脸冷漠地应诺。
这样不分是非一味心软的奴仆,终究会留下隐患。没有原则的善意一文不值。
而众人被卓嫣的喜怒无常弄得不寒而栗,各个低头不言,唯恐发落自己,荷叶更是吓得跪地磕头不起。
卓嫣淡淡地说道:“还有谁要求情?嗯?没有了吗?那就动手吧!”
三五个丫鬟迅速上前按住一脸惊愕的黄妈妈,寂静的庭院中,顷刻间响起杀猪般的惨叫声,仿佛一把锈迹斑斑的锯子,一下一下剌在众人的心上。
忽然,她一声高昂的叫声嘎然而止,众人跟着心里一紧,难道······打死了?虽说主子打死奴仆犯了唐律,但只要是无心之失便不必受罚。小姐这样的作为分明是不在意闹出人命的。
玉枫探了探黄妈妈鼻息,道:“小姐,昏过去了。”
卓嫣先接过玉丹递来的热茶,浅尝一口:“板子打完了吗?”
玉枫面无表情地答道:“没有。”
既然要立威,那就绝不可能半途而废,若是心软饶恕了她们日后后患无穷。卓嫣理所应当地说道:“那就打完吧。哦,别忘了等下把雪云差的那几板子也补齐。打完之后,还活着的卖给人伢子,死了的就随便埋了吧。”
随即,她盯着庭院前惊恐万状的丫鬟婆子们,沉声道:“在这春怡院里,我说不许,就是不许!若是还有谁想要试探我的底线,这就是下场。”
这次她绝不要再心软放过任何一个隐患,人们往往顾及名声、顾及情分、顾及道义使得自己举步维艰,可是她什么都不顾,什么都可以豁出去。
晌午时候,卓嫣正在西此间里吃饭,玉青在一旁伺候着,不时夹着菜。
不一会儿,玉竹手拿一小壶绿蚁酒进来,默默地放在一旁的红泥小炉上,随即安静地守在旁边。
毕竟是多年朝夕相处的主仆,只一眼便知道玉竹的心思,吩咐玉青下去后,开口道:“玉竹,我知道,你在怪我。”
沉默了许久的玉竹,不忍地开口:“小姐,你知不知道她们差点就死了!玉枫说她们以后都不可能再站起来了。小姐,你从前不是这样狠心的人,当初良又那样一个倒在破庙里等死的乞丐你都尽心救助,为什么现在杀人连眼都不眨,你是小姐吗?为什么要这样,这样的小姐让我觉得陌生。”
看着眼前她最信任亲近之人,质问自己的模样,卓嫣有那么一瞬间的无助。开口道:“因为心慈手软的我死过一次。”
就这样轻飘飘一句话,戳破了玉竹所有质问、不解和失望。
两人相对无言。
卓嫣握紧酒杯,渐渐视线有些模糊,就这样平静地一字一句道:“人这一生会有很多选择要做,也会有很多路要走,可是一起走了一段路,并不一定就会一直同路,而我现在走得这条路,黑暗、血腥、没有尽头。”说着,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重新抬起头,目光坚定地看着玉竹道:“而我也根本就不需要什么善良什么饶恕,这条命存在的意义,就是要那些人以血偿血,以命偿命!你说我残忍,我认。既然你接受不了,那就到这里吧,我明日派人送你回山东,我在那边置办过许多田产,都记在了奶娘名下,你就到那里安安稳稳做日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