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牢所在的位置就在东区旧校场的附近,隔着一个寸草不生的黑色小山坡,这个监牢所在的位置其实够险要,岗哨在上,居高临下,视角尤为开阔,山体没有植被,山下的一切都一览无余,若是有人想要劫狱什么的,四周连个遮蔽的东西都没有,硬冲上去纯粹就是肉拼。
大牢再往东隔了一个小山包的地方就是旧校场,过去是军营驻扎的地方,如今用作操练新兵的场地,若是监牢有什么变故,他们赶过来最多不出一炷香的时间。若想青天白日从监狱里救走犯人,可是比登天还难。
梁少顼想不明白五味茶楼的人为什么这个时候去救人。
天行道的人到的时候,梁少顼看到大牢的铁门敞开着,门口横了十多具看守监狱的牢头的尸体。
“这下手也真够快很准,全都是一招致命。”赵荷花检查了这些尸体。
“人还没杀完,遗落了一个,已经跑去旧校场了。大约一刻钟,现在应该快到了。”守在外面的小兄弟着急的汇报。
“他们进去多少人,多久了。”赵荷花说。
“只有三个人,两男一女,进去有一刻钟了。”
“才进去三个人,真是不知凶险。”赵荷花咬着牙根,“既然都是为了救郑国公,那么便是我们的盟友,我们也应该进去支援。”
辛未赵荷花说的十分慷慨激昂,梁少顼知道她是怕被五味茶楼抢了功劳。救郑国公可天行道的红头任务,也是送命任务,不为着丰厚的赏金,就连张涛他们也未必肯来。
梁少顼第一个举手,他想进去看看这里大牢里面是什么结构,还想看看那三个冲进去的两男一女是何方神圣,竟然光天化日之下敢杀了牢头勇闯大牢。
前朝遗留下来的大牢看起来铜墙铁壁,进门是个二道铁门,外面一扇大铁门,里面还有一个铁栅栏。大门无人看守,梁少顼接过赵荷花手里的蒙面黑布说:“现在大牢没有人看守,我先进去,你们在外面接应。”
同进去的只有张涛和毛无简,张涛是梁少顼的帮手,毛无简是这里唯一熟识郑国公的人,需要由他把人找到,其余的人都等在外面听从辛未赵荷花的吩。
进去是一个不怎么长的甬道,三尺来宽,也不甚高,伸长手大约就能够到顶上。里面很暗,长长的甬道每隔几丈远就有一个油灯,油灯幽暗,远处的物体只能看见模糊的轮廓。
梁少顼从为见过的如此黯无天日的监狱,讽刺的是这廉价的菜油灯,让整个监狱都充满了一股灶台的油污味道。
铁匠来过大牢,记得这个监狱的内部结构,就在前面带路,里面的通道并不复杂,大致就一条大通道,无数小通道。宽阔的地方可以隔出一个房间来,狭窄的地方仅有两尺宽,墙面用青砖垒成,一盏昏黄的壁灯将这个窄道映得恍如墓道。
梁少顼进去的时候,听到里面一阵嚎叫,关在里面的人,不是死刑犯,就是终生监禁,曾经都是达官显贵,位高权重的人,所谓犯了重罪的,十恶不赦的人。
有的人已经疯了,在囚室里发出奇怪的尖叫,那声音就像许久没有看见食物的饿狼,有的自言自语的说些奇怪的话,即使活着也毫无生机,像一个鬼一样看着进来的新鲜人,迫不及待的要将罪恶翻出来给他看。
有犯人受了伤,得不到医治,坏死的肢体腐烂得脱落,发出令人绝望的恶臭,活着还不如死了。他还尚存一点意识,看着走进去的两个人,脸上是阴森的冷笑。
“不得好死,这是地狱,这是人间地狱,进来的人都不得好死……”
梁少顼和张涛还有毛无简三人忍不住捂了口鼻,匆匆通过,没时间理会这些已经开始腐烂的活人。
再往里面走,是一个很大的空间,这里地面平整,铺了石块和台阶,周围的岩壁也比较整齐,很明显是人工开凿的,洞穴的形状不规则,上面是略高的拱形穹顶,几根铁链拴着数盏吊灯,吊灯里火焰燃烧得正旺。
中间有一个大火炉,地上放了堆成堆的生锈破烂的刑具。后面还有一个小桥,通向黑洞洞的山洞深处。小桥下面是一个凹陷的深坑,黑色看不见底。
这应该是个圆形的刑房,周围又用铁栅栏构建成一个环形的牢房,把刑房围在中间。中间有几个木桩,十字架,石台,还有各种固定犯人的工具,犯人在行刑的时候,周围牢房里的犯人可以观看。
这个地方与其说大牢,还不如说是地狱,这个牢房,关押不是它的作用,受刑才是他的特点,最可怕的就是中间的刑房。
只要稍微想一下就知道,当犯人在被行刑的时候,旁边观看的人也会感同身受,地上摆着这多刑具,每一件看上去都那么恐怖,看着犯人受苦,撕心裂肺的惨叫,那种场面将是多么的惨绝人寰,因为下一个有可能就会轮到自己。
无论是多么硬骨头的人,被关到这里都撑不住几天,什么该说的不该说的就会全部都吐出来,就算不能活着出去,也乞求痛快点死。
梁少顼注意到了大刑房里的尸体,前前后后,陆陆续续躺了十多具,都穿着同样的装束,手里都有兵器,像是训练有素的人,而所戴的发冠,表示他们是官卫级别。
不是狱卒,也不是侍卫,更不是御林军,每一个都是锦衣华服,冠冕堂皇,梁少顼猜想可能是组织严密的暗卫。刚刚被杀,体温尚存,血还在鲜活的流。
周围打斗的痕迹不多,兵器也位卷刃,这些暗卫全都是被一刀坎了要害,或者被某种兵器抽断了颈骨,还没怎么反抗就被解决了。
梁少顼恶心的别过脸去,想自己前几天在荆州袁家马场的时候,打伤过人,在银梧坊的时候也是被迫杀人,像这般一下子杀死二十条人命的,可见那进来的人是个杀人如麻的杀手。万一等下照面,他们不分青红皂白的招呼上来,却当如何应对。
再往里,就到了郑国公关押的地方,是在监牢环形之中,他被五花大绑在木桩上,衣裳被脱得只剩下亵衣,已经破破烂烂,到处是被鞭子抽打的痕迹,头发披头散发,面颊深深凹陷,他的头耷拉在一边,似乎已经没有了生命的迹象。
地上也躺着一堆暗卫和牢头的尸首,皆是死于鞭子抽断脖颈,和刀剑伤。
张涛看着被困得狼狈的人失声哀叹,“难道,我们来完了一步?”
梁少顼走过去,探了探这人的脉搏和鼻息,毛无简仔细查看这个被捆绑的老人的面容。
“是大人,大人,可怜一位年迈忠臣,三朝元老,竟然沦落到被关在这人间地狱里,遭受如此酷刑……”这个教书先生就跪下来呜呼哀哉起来。
梁少顼听了,急得用脚踢他,“现在不是你哭丧的时候,快把他解下来,还没死透。”
三人忙割断绳索,推心点穴了好一会儿,地上的人哼了一声,缓缓抬起头,双目睁开。
“冤枉啊,冤枉啊……你们是来救我的?”
看到他们两眼立刻放光,抓着梁少顼的肩膀,想要站起来,无奈伤得太重,竟连坐起来都难。
梁少顼说,“快,张涛背他走,我们马上出去,再耽搁校场的支援就来了。”
和毛无简二人刚把老人放到张涛的悲伤,却突然听到一声鞭子划破空气的声音,一根二丈余长的蛇骨软鞭朝他们挥过来。
“噔——”梁少顼用手中的璎珞剑反手一档,弹开软鞭的攻势。
回头看见一个身着绛灰色布衣的女子,蒙着面,束着头发,手里拿着一根银色的蛇骨软鞭,仅露出来的大美目看得出应该是个很美的女子,目光锐利,眼神坚定,然而却杀气冲天。
“把人放下!”蒙面女子喝到,鞭子再次挥出,直冲着张涛背上的老人。
梁少顼忙用剑架住她的鞭子,只见此女的长鞭像是有灵气的长蛇,在她的手里挥舞的点点精准,每一次都准确的打在张涛的身处范围,张涛背着人,无暇反击,只得又毛无简掩护着往出口跑,留下梁少顼一个人对付这个女杀手。
梁少顼挡在路中间,阻隔她的去路,未出鞘的宝剑左右逢源,恰到好处的压制了她的鞭子,却也无法击退她的攻势。看起来她是势在必得了。
自打这女子出现在梁少顼眼前的时候,梁少顼就认出她来了,她的眼睛,她的身姿,还有这这根构造精密的铁质蛇骨长鞭,无论经过多久都不会忘记,何况才刚见过。
没错,粗布乔装的女子便是那五味茶楼邂逅的红衣茶司,她换了一身装束,比起上午的长裙纱衣,此时的粗布劲装,显得很有江湖侠女气质。
“别来无恙,璇玑姑娘。”梁少顼赶紧抹下蒙面布,知道五味茶楼也是来救郑国公的,自己人就别打自己人了。
璇玑一看原来是这个登徒子,眼中的怒火燃烧了起来,但此时不是寻仇的时候,她收回鞭子,指这张涛,大喝一声,“拦住他。”
只见从牢房的另一边阴影处,略出来一个人,身着靛蓝色长衫的年轻男子,手持一把修光长剑,踩着陡峭的岩壁飞了过来。
梁少顼一看这人,就知道张涛和毛无简定不是他的对手,忙折回去,却由被身后的璇玑拉住,梁少顼急急的大喊:“且慢,我们也是来救人的,我们应该盟友,莫伤自己人。”
璇玑也高声喊道:“快把人放下,那老头不是郑国公。”
就在此时,适才奄奄一息的老人突然精神百倍,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个袖箭,对准掠过来的那个蓝衣男的按下机括,只听见咻的一声飞出来一根纤细的钢针。
钢针速度极快,璇玑的蛇骨软鞭更快,就在发箭者拍下机括的时候,她就已经飞身上去,手里的长鞭像一条付了魔法的灵蛇,叮的一声击落了射向男搭档的钢针。
第二鞭子甩向那发箭的老人,这一次张涛没有掩护,他已经知道了这人并不是要救的郑国公,只是长得酷似郑国公的人,便立在后面看着鞭子直击在那人脸上。
那假扮郑国公的人的脸立马出现了一个红且长的血痕,半边脸鲜血淋漓,再一鞭子,挥在另一边脸上,另一边脸也出现一个红色的蜈蚣。
那假扮郑国公的人噗通一声跪下来,“女侠饶命,不要杀我,不是我故意要假扮郑国公的。”
“要我不杀你可以,就带我去郑国公关押的地方。”璇玑说。他的两个搭档此时也到了她身后,两人皆是蒙着面。
梁少顼认出来此人就是那个温润如玉的劝架茶司,楠樽,是五味茶楼的十大俊男茶司之一,他后面紧跟过来一个人,和楠樽一样的装扮,应该是另一个男茶司。
梁少顼没空感慨他们的武功又多高,快步跟上那个假郑国公,假郑国公连滚带爬的往前面边跑边说,“我我我这就带你们去,别杀我。”
在环形牢房的一个角落里,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个低矮的小门,门里是一件低矮狭小的密室,众人弯腰看进去,里面果然端坐着一个老人。
璇玑啪的又一记鞭子,抽在那个假冒者的嘴上,顿时牙齿喷出来几颗,那人这回连叫唤的力气都没有了。
璇玑厉声喝道,“你们竟敢把堂堂郑国公大人,关在这个低得狗舍一样低的牢房里?还不快进去给我背出来!”
那人立刻听话的猫进去,把关在里面的郑国公请了出来。
看到郑国公毫发无伤的走出来,梁少顼三人也松了口气。
只是被褪了官服和官帽,一身白衣素服,看着和一般的黎民百姓差不多,但是他满头白发却梳理得一丝不苟,衣衫污秽却整理的不卷不皱,脊背挺得笔直,神态严肃庄重,即使在这样的牢里,也能保持不焦不躁。
这才是见过大风大浪的郑国公,就算是身陷囹囵,也能保持三朝元老,朝廷重臣的风骨。
梁少顼三人,加上也是来救郑国公的五味茶楼的杀手,六个人一起护着郑国公往往来时候的路返还。
“等一等,”郑国公却停下了脚步,“你们是来劫狱的?”
“我们是来救你的,快走吧,再晚就来不及了。”梁少顼说,估摸着时间大约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如果有援兵,应该到了,大牢门口也许已经打的一塌糊涂。
谁知那郑国公竟然原地立定,对着梁少顼张涛毛无简三人,还有赶上来的三个五味茶楼的一一拱手作揖,“郑某多谢三位的搭救之恩,但是老夫决议不走,你们请回吧。”
毛无简急得猴跳,“国公大人?为何不走,难道你不相信我们是来救您的?”
“国公大人,”蒙面杀手楠樽过来说:“我们我们是五味茶楼派来救你的。你要是担心你的家人,我的兄弟已经替你把他们都转移到安全的地方了,你可以跟着我们从这里出去,不必在这个地方受苦。”
郑国公还在那里固执,“不,我不能走,我知道你们这些义士的心意,老夫心领了,可是我不能走,若是这样一走了之,不就坐实了畏罪潜逃的罪名么?皇帝就更加相信那些乱成贼子,而不信任我这个衷心老臣了。我不能走,走了我的声誉就洗不清了。”
郑国公语重心长的说完,然后自己寻了一个看起来蛮干净的牢房坐了进去。众人急得直挠头皮,然而一代忠心老臣却说什么也不出来。
“郑国公大人,这都什么时候了。”毛无简急得快哭了,“你再不走等官兵来了,我们也走不了了。”
“你们都走吧,我一定要等皇上查清楚实情,给我正名,才能光明正大的走出牢房。”郑国公摆手。
梁少顼叹了口气,“你如此忠心,却不见得能背皇帝理解,朝中也对你颇置两面,既然皇帝对你不仁,你又何必愚忠。”
梁少顼想起他在老家的时候,父亲是一城之主,自己是少城主,城里的掌事并不多,但是上下同心,城中生活的居民不多,但是团结一致,君臣本来上下同心,否则即使位高权重又有什么意义。
只可惜郑国公是一腔热血付金殿,奈何金殿爱藏污,衷心的老臣沦落大牢,身陷囹圄却初心不改,难怪这个平民组织的天行道会召人来救,也难怪会有杀手来冒死劫狱。
梁少顼心中感慨着,耳边听到郑国公说:
“我要留下来,就算是要老夫身首异处,也不能临了了,还带着污点入土,我既不能让郑家列祖蒙羞,也不能让百姓们为我担忧啊。”
说完他面朝里坐下,对着牢房外的三个人挥挥手:“你们六个小娃,快走吧,别再为老夫耽搁,替我谢谢你们的玉衣公子,也替我谢谢你们的天行道主。”
说完,郑国公闭目不动了,梁少顼听得热泪盈眶,正愁怎么劝导,就又听到一旁的蒙面女杀手璇玑饮泣的声音,“大人不愧是国之肱骨,三朝元老,一生正直廉明的老臣,如果大梁国多一些像您这个的忠臣明官就好了。”
正当众人在为宁折不弯的郑国公感动的时候,却见这女杀手猛地抬手在郑国公的脖子上劈了一掌,原本坐的像一尊佛像的郑国公,闷哼一声歪倒在地。
“你干什么?”居然把人给打晕了。
她抬起头,大美目无辜的眼睛看着众人,“愣着干嘛,他说不走,我们就真的不救啦?咱们的任务还要不要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