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讨厌老师批评的情绪形同于腻烦父母的唠叨。
失去了的,也不一定会珍惜;但是从头到尾没有过的,一定格外歆羡。
比方说眼下,君悠悠近乎于受虐狂的行径就是对这句话最彻底的诠释。
课间十分钟时,她像是欢快的小尾巴跟着英语老师进了办公室。众位教师皆是好奇地关注一名品学兼优的学霸缘何会被以啰嗦著称的英语老师折磨。
于是,针对英语老师迁怒的教训,受虐狂君悠悠同学星星眼、捧心状,一而再再而三地请求英语老师多多批评。
君悠悠恬美秀丽的颊腮泛着孩子气的期待红晕,晶润乌亮的瞳仁闪着不易察觉的卑微。一番诚恳求讨的态度大大满足了中年气质美女的英语老师。
英语老师扶扶眼镜,伴随第二遍铃声,硬板着的面孔泄露出心底的柔和与由衷的怜惜:
“不愧是尖子生,懂事、要强……行了,你回去吧,第二遍铃都响了,回去好好儿上课!认真完成老师布置的作业。等上了大学呀,你想怎么放松就怎么放松!”
英语老师认为君悠悠是深刻的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
可君悠悠只是斯德哥尔摩地依恋对方家人一般的絮叨罢了。
至于集体高中老师这句“等上了大学,你想怎么放松就怎么放松“的宣传语,君悠悠予以无声的抗议。
因此,君悠悠离开了教职员办公室,还挂着一抹怏怏的笑,几度不舍地回望办公室大门。
其实这节课原本就是体育课,与体活或者自习划等号。
那位快退休的班主任分不清是懒怠得多管闲事,亦或是前卫得思想开明,班级的体育课从来任由学生们自己安排,不予过问。
利用教室高悬的电视观看岛国动画片的同学大有人在。
男女生还为了争夺少年动画与少女动画的播放权,冷暴力对峙过。
这还要多亏了十年前的高考尚未将体育放进制度中,否则包括君悠悠在内的大多数好静认学的女同学都得类比于体育残疾生——
分数不达标,无语泪凝噎。
自由的体育课给予了她课堂时间还能悠闲款行的可能。
从教职员办公室返回她所在的一班教室的路程中,君悠悠必不可免地路过了吴士耽所在的二班后门,脚步倏忽放缓,却没有停顿。
她只消稍稍望过去,就能瞧见坐在后排的大个子的吴士耽。
以往的多少次,君悠悠每每趁着体育课刻意走过晃过经过,眼神则故作不在乎的直视前方,仿佛两耳不闻周遭事。
而吴士耽也总能准确无误地捕捉君悠悠的影子。他会透过门上模糊的玻璃窗口,冲着她短暂显露的侧颜,舒展开阳光明朗的笑容。
如今,君悠悠还是不自觉地慢了前进的速度,但不会再……乱了。
不曾预料的是,这弹指一瞬的慢步,致使她错失了见证死亡真相的一刻。
君悠悠握住门把的那一刻,一把锐利的女音充斥了整个学校。
突兀的骇然尖叫钻入每个学生耳中,把睡着的学生吵醒,把听课的学生喊怕,把操场上数十名学生召唤而来……
君悠悠抬眼歪头,清澈的眸中满是疑惑,倒也不畏惧。她随即撞开门,巡视教室。
一个少女正扒着窗沿,听闻门扉的动静惊恐万状地瞠目扭头。
这位可谓陌生的女同学一脸惊慌地破音尖叫:
“不,不不是我做的!”
女同学手足无措、惶惑震惊地拼命解释:
“我没推她!真的!她她自己就掉下去了!”
怎么听怎么好像是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表白。
君悠悠笑开几分意味深长的淡漠,听得窗外嘈嘈切切的纷杂议论。
教师学生们围聚到楼下,嗡、嗡、嗡的。
君悠悠默然停滞身形,耳膜震动的刹那,容纳了整个学校的一声一息。
跑的,跳的,叫的,闹的,怕的,也有无所谓的。
反应最快的是对面的二班。二班班主任先于学生,腿脚匆匆地飞奔出来。
饶是君悠悠乖觉地退开,还是被二班班主任下意识伸展的手臂推搡得立不稳。
她向后一仰,腰身陡地被人揽住。
大掌火热,透服入肤。
君悠悠不由一怔,瞧见那关键时刻挺身而出的,分明是混杂在涌涌人流中的吴士耽。
“小心。”吴士耽嘴角轻轻一挑,还是那么的温和灿烂。
君悠悠敏感地一跃而起,悄然躲避。
他无所察觉,秀气清爽的眉眼闪动几分独属少年的纯净光彩。
吴士耽目光从她身上潋滟打转一番,继而才将视线投入混乱的一班教室,好奇不已。他的发梢似无若有地凝蕴了汗珠,带着夏日光芒的气息。
君悠悠撇开头,默不作声。
乱窝窝的混沌中,不出二十分钟,救护车、警车便相继而至,笛音的嘶鸣从遥远就震彻了她的耳朵。
毫无疑问,连续不断的巨大噪音令痛苦万状。她忍无可忍,抬起手来。
忽然,一双覆了层薄汗的手掌体贴入微地替君悠悠付诸实际,结结实实地罩住了她敏感的耳朵。
君悠悠不禁一阵激灵,一把扣住了对方的手腕,用尽全身的力气拒绝吴士耽。
然后,君悠悠退到阴暗角落,嘴角清浅弧度,一成不变的宁静随和。
彼时,高一起就保持暧昧的二人还未有戳破那层玻璃纸。不过,往日的她对他还是多了些什么的。
也许是君悠悠众人如一的疏离对待令吴士耽困惑不解。
他调皮主动地碰了碰君悠悠的肩。
她一味地躲。
吴士耽环顾左右,自认君悠悠的举动是时机的缘故,就不再怀疑深思。
这时此景,毕竟是特殊情况,君悠悠无暇顾及他也是理所当然。
君悠悠大抵能猜到吴士耽的心中所想,冷淡地选择无视,不予分辨。眼下要面临的问题是,人潮挤挤,他快连立足之地也没了。
她尽可能地保持低调,一心打算随波逐流地混迹人群,可冷不丁地被二班班主任扯到了跟前。
君悠悠察觉到二班班主任的动静,就是反应不及,是以没有吃惊或是紧张。
“她是第一个赶到的学生。”二班班主任按着她朝警察大声申明:
“是她是她!”
这位莽撞冒失的二班班主任是个矮胖的数学老师。他的课就从来没人听懂过,是个明显欠缺逻辑的人。
这下就轮到被学生里三层外三层包围的警察迷茫了:
“她是目击证人,还是……潜在性嫌疑人?”
“潜潜在……什么?“二班班主任不见得是个理科型人才,更绝对没有合理推断的思维。
瞅着一伙人大眼瞪小眼的窘态,这节无课的英语老师不得已排众上前,条理明晰地阐述:
“警察同志,这是君悠悠,也是一班的学生。她是第一个赶到现场的目击者,很有可能提供有用的线索。”
英语老师把君悠悠从二班班主任的爪下解救出来,搂着得意学生的肩,安慰似的拍了拍:
“不用怕,把你看见的明明白白讲出来。”
君悠悠神色平静地颔首,尚未言语,就见一道吓得直打哆嗦的影子疯狂冲上来。
雷雨晴朝他们狰狞地嘶吼:
“你们不能听她的一面之词!我们俩有仇!她肯定会冤枉我!真的不是我干的!我,我……我从上节课开始就在睡觉,根本不清楚赵瑶也在教室!我是被赵瑶喊醒的……她她就跳下去了……对对,这是自杀!不干我的事啊!”
雷雨晴就是唯一一个与坠亡者赵瑶同处案发现场的人,也是高中时代有名的小霸王,名声不佳。
君悠悠想了想,没记起和雷雨晴有什么深仇大恨了。
要不是重生,雷雨晴在君悠悠心目中仅是个从名字到相貌全然模糊不清的黯淡影子而已。
听了雷雨晴的争辩,警察浓黑的眉头锁成结。他暗地判定雷雨晴就是嫌疑人。
警察轻挲下颌,一派肃穆地转向君悠悠,慎重追问:
“同学,你不要害怕,有什么说什么,只要是实话……”
君悠悠困惑:
为什么每个人都劝慰她不要怕?
她怕什么?
既不是受害者,也不是施害者。
君悠悠镇定地开口陈述:
“其实我真的不了解实情。”
她沉吟:“我根本没能进教室。打开门后,站在这个角度看见雷雨晴站在中间的窗旁,也没有看见赵瑶。”
“呼……”提心吊胆的雷雨晴可算松了一口气。
雷雨晴掰开扣住她肩头的警察的手,翻了大白眼道:
“你们都听见了吧?她丫的什么也没看见,算什么证人呐?我才是正经八百的证人!我证明,赵瑶是自己跳下去的!”
君悠悠垂眉敛目,软糯的嗓音再度响起,音量不大,却字字清晰地继续:
”我确实没看见,但,我听见了。“
在场众人因她一语尽然怔忪。
警察率先回神,黝黑的瞳仁发光:
“你听见什么了?是争执吗?激烈吗?动嘴了还是动手了?!”
说着,他不咸不淡地睃了睃雷雨晴。
雷雨晴在众目睽睽的认定下,频频后退:
“没有,没有!我真没有!我在睡觉,一直在睡觉!赵老师,你的英语课我也在睡觉,你你可以帮我作证啊!”
场面短暂死一般的沉寂。
不打自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