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持美好心灵,不拿走别人的自尊,不掠走别人的金钱,不抢走别人的自信,不粉碎别人自性具足的欢乐,不给别人雀跃的心灵大泼冷水——不夺走别人的灵魂。
和人沟通的时候,发自内心地去称赞。不批评、不审判、不伤害、不争输赢。不自我膨胀。多倾听、少说话。生气时不说话,因为说话如同在石上刻字,愤怒与怨恨时说的话,更是泼了硫酸。不争论。不试图去赢。否则只能双输。
保持美好心灵,我们是彼此交融的春水,不是互相碰撞的冰山。
鲁本的秘密
[美]英德拉·莎玛 著
庞启帆 编译
1945年,12岁的鲁本·埃尔在一家商店橱窗里看到了一件令他心动的东西,但是那东西售价5美元,远不是他能支付得起的。5美元几乎是全家一周的伙食开销了。
鲁本不能向父亲要钱。父亲的每一分钱都是靠在纽芬兰的罗伯茨海湾捕鱼挣来的。鲁本的母亲朵拉,为了不让五个孩子冻着饿着,差不多是一分钱当两分来用。
尽管如此,鲁本还是推开商店那扇久经风雨的门走了进去。他穿着面粉袋改做的衬衫和洗得褪了色的裤子,站得笔直,丝毫不觉困窘。他告诉了店主他想要的东西,然后说:“可我现在还没有钱,您能为我保留一段时间吗?”
“我尽量吧,”店主微笑着说,“这儿的人买起东西来,一般不会花那么大一笔钱的,一时半会儿也卖不出去。”
鲁本向店主道了谢,然后走出店外。阳光下清新的微风吹得罗伯茨海湾的海水泛起阵阵涟漪。鲁本迈着大步,下定决心:他要自己赚够那5美元,而且不告诉任何人。
听到街边传来的铁锤声,鲁本有了主意。
他循声跑过去,来到一处建筑工地。罗伯茨海湾边的人喜欢自己建房,用的钉子是从本地一家工厂买的。鲁本知道,那些钉子都是用麻袋来包装的。有时忙乱中麻袋就被建筑工人随手丢弃,而鲁本知道他可以5分钱一条把麻袋再卖回给工厂。
那天,他找到了两条麻袋,然后拿到钉子厂,卖给收购麻袋的人。
从钉子厂到家,有两公里的路程。他一路跑着回去,手里紧紧攥着那两个5分硬币。
他家旁边有个古旧的谷仓,里面圈养着他家的山羊和鸡。鲁本在那里找到一个生锈的铁罐,把两枚硬币放了进去。然后,他爬上谷仓的阁楼,把铁罐藏在一堆干草下面。
鲁本回到家时,已经是晚饭时分了。父亲正坐在厨房大餐桌旁摆弄渔网,母亲在灶台边忙碌着。晚饭即将做好,鲁本就在桌边坐下了。
他看着母亲,笑了。夕阳从窗户透进来,将她棕褐的披肩发染成了金色。苗条、美丽的母亲是这个家的中心,她像胶水一样使这个家紧紧粘结在一起。
母亲的家务活永远也没个完:用老式的“歌唱家”缝纫机为一家人缝缝补补,做饭、烤面包、照料菜园、挤羊奶、洗一家七口的脏衣服……可母亲是快乐的,全家人的幸福、健康在她心中是最重要的。
每天放学,做完母亲安排的家务活后,鲁本就在镇上搜寻装钉子的麻袋。他几乎踏遍了镇上的每个角落。学校开始放暑假的那天,没人能比鲁本更高兴了。因为他有更多时间去完成他的心愿。
整整一个夏天,鲁本除了干家务——给菜园锄草、浇水、砍柴和打水外,一直在进行着他的秘密任务。
转眼菜园到了采收的时候了,蔬菜被装罐腌制后储藏,学校也开学了。不久,树叶飘零,海湾吹起阵阵寒风。鲁本在街头徘徊,努力寻找着被他视为宝物的麻袋。
他经常饥寒交迫,疲惫不堪,但是一想到商店橱窗里的那件东西,全身就产生了坚持下去的力量。有时妈妈会问:“鲁本,你上哪儿啦?我们等你吃饭呢!”
“玩去啦,妈妈。对不起。”
这时候,母亲总会看着他的脸,无奈地摇摇头,心想:男孩就是男孩。
时间很快到了次年5月,到处都是一片生机盎然的景象,鲁本也兴奋极了。是时候了!他跑到谷仓,爬上草垛,打开铁罐,倒出所有硬币清点起来。
他又数了一遍,还差20美分。镇上哪儿还会有丢弃的麻袋吗?他必须在今天结束之前再找4条去卖掉。
鲁本跑到街上,一路仔细寻找着。感谢上帝,在临近黄昏之时,他终于找到了四条麻袋。
拿着麻袋赶到工厂,天已经微暗了。收购麻袋的人正要锁门。
“先生!请等会儿再关门。”
那人转过身来,看到了浑身脏兮兮的、大汗淋漓的鲁本。
“明天再来吧,孩子。”
“求您了,先生,我必须现在把麻袋卖掉。求您啦。”那人听得出鲁本的声音在颤抖,知道他快要哭了。
“你为什么这么急着要这点儿钱?”
“这是秘密。”
那人接过麻袋,然后把手伸进口袋,掏出4个硬币放在鲁本手里。鲁本轻轻说了声“谢谢”,转身就往家跑。
返回谷仓取到储钱的铁罐后,鲁本直奔那家商店。
“我有钱啦!”他一本正经地告诉店主。
接过钱后,店主走向橱窗,取出已经属于鲁本的宝贝。
他掸去灰尘,用漂亮的包装纸把它小心包好,然后把这个小包放到鲁本手上。
鲁本拿着那个梦寐以求的东西,一路狂奔到家,冲进前门。鲁本的母亲朵拉正在厨房擦洗灶台。“瞧,妈妈!瞧!”鲁本一边跑向她一边大叫着。他把那个小包放在她因劳作而变得粗糙的手上。
为了不损坏包装纸,朵拉小心翼翼地把它拆开。很快,一个蓝色天鹅绒的首饰盒映入她的眼帘。朵拉打开盒盖,泪水顿时模糊了她的双眼。
在一个小巧的心状胸针上刻着金字:母亲。
那是1946年的母亲节。
朵拉从未收到过这样的礼物。除了结婚戒指外,她没有别的饰物。她哽咽着把儿子一把揽入怀中,脸上露出了幸福而骄傲的笑容。
趁着活着,再活一次
西风
看了一部十年前的老片子:《一一》。台湾电影界的中流砥柱,已故导演杨德昌在2000年拍的一部力作。
在长达三个小时的,充斥着鸡皮蒜皮的生活表象下面,是一个个人从起点开始,又回到起点的圆的历程。这样的认知一旦确立,格外让人无力。
NJ是一个中年商人,书生气质,带着妻子和两个孩子以及岳母,住在台北一间普通公寓。岳母在他的小舅子婚礼上中风不醒,此后每个人都轮流在婆婆的床前跟她说话。
最先发现问题的是NJ的妻子。她几分钟就可以把自己一天所做的事情对母亲汇报完毕:早上做什么,下午做什么,晚上做什么,今天和昨天一样,昨天和前天一样,前天和去年一样……她哭泣不止:“我怎么只有这么少?怎么这么少?我觉得我好像白活了……”NJ靠门站着,静静聆听,表情木然。生活如此疲惫,他没有力量给她安慰。
妻子走了,去山上清修。在此期间,NJ去日本做生意,见到初恋情人,两个人携手而行,谈笑风生,怀旧亦是如此温馨,让他重新变得年轻。然后,NJ的妻子回来了,因为她发现山上和山下也没什么不同。在家里,她说,妈妈听;在山上,别人说,她听。一样的了然无趣的人生。NJ也回来了。十年前,他因为不满意初恋情人对他前途的强硬安排而离开;十年后,二人之间虽然甜蜜和依恋仍在,可是,初恋情人仍旧想要对他现在的生活进行安排……
所以,每个人的生活都看似纷繁复杂,其实单调得可怕。所以NJ夫妻坐在床上,NJ才会讲:“本来以为我再一次的话,也许会有什么不同,结果……还是差不多,没什么不同,只是突然觉得,再活一次的话,好傻……真的没那个必要,真的没那个必要。”他的话是一把钝钝的木刀,一点点削掉人们活下去的希望。
所以NJ的小儿子,才十岁的洋洋,会在婆婆的葬礼上,掏出一张纸来念:“婆婆……我好想你,尤其是我看到那个还没有名字的小表弟,就会想起你常跟我说‘你老了’,我很想跟他说:我觉得,我也老了。”
在纷繁复杂的世界,老得最快的永远是人心。
三个小时的电影,似乎只提出一个疑问:“再活一次有没有必要。”有没有呢?假如导演只为了借NJ之口,说一个“没必要”,以打击大家生活下去的积极性,那就辜负了他对这个世界的真情。
在灰暗的人生中,洋洋像一枚小小的亮片。他一直不停地拿着照相机拍啊拍,专拍别人看不到的东西,比如自己的后脑勺。这个小男孩在竭力告诉我们,生活像一个半面的“一”,看似平凡、普通、平庸,可是,我们看不到的那个“一”的另半面,是另外半个世界,说不定会美丽、漂亮、充满激情。所以,一定要找,要追寻。
这让人想起同样是2000年的一部力作,美国导演门德斯执导的一部影片:《美国丽人》。同样烦乱忧恼的日子,被不同的人过得同样的索然无味。只有一个青年瑞克,执着于用录影机拍下自己挖掘到的一切美,甚至包括一只风中起舞的白色塑料袋:“那一天很奇妙,再过几分钟就要下雪,空气中充满力量,几乎听得到,对吗?这个塑料袋,就跳起舞来。像一个小孩求我陪她玩,整整15分钟。那一天我突然发现,事物的背后都有一种生命,一股慈悲的力量,让我知道其实我不必害怕,永远不必。它让我牢记,这个世界有时候,拥有太多美,我好像无法承受,我的心,差一点就要崩溃……”
两部影片好比小男孩洋洋眼中的世界,《一一》是前额,《美国丽人》是后脑勺,二者相拼,给出一个真正完整的答案:人生虽然灰暗,美却无处不在。只不过需要仔细寻找,才能真正发现。而找到的人,会趁着活着,再活一次。
不妨保持一点“恰到好处的自卑”
罗西
在张牙舞爪的世界里,保持一点自卑,就好像保持一点羞涩一样,是一种自我洁净,以抵御滚滚红尘。
她的左脸天生带一块胎记,所以有些躲闪,喜欢低头走路,不爱笑,喜欢黑夜和月亮,喜欢在无人的旷野看天上的云,11岁的她就觉得:云从不理她,是一种知心的善意。她不喜欢与人对视。
平时考试,她常常是班级里的第一名,但期末考,她必定空下最后一题,明明会做,为什么留白割爱?面对老师的疑问,她低头说:“我不考第一名,不要上台领奖!”
原来,期末考第一名的,要在全校的表彰大会上登台接受嘉奖,而她宁愿不要,因为怕被众人注视,怕被人同情,怕其他孩子没心没肺的嘲笑。
极度自尊,让她懂得收敛自我,不露锋芒,这种令人心疼的自我保护智慧,似乎可以减少伤害、缓冲困境。站在她的位置想象她头顶的云朵,确实是一朵朵美好的忽略。
后来,我回信告诉她:你不是真的自卑,只能算是“恰到好处的自卑”,一个人不肯正视自己的短板和缺点,才是真的自卑,真的没有安全感。而你不是。
二十年后,她在微博里找到我,只是为了告诉我她现在很幸福,因为我曾经一句话的点拨让她慢慢开朗……
“恰到好处的自卑”是一种有分寸感的自我认识,这个时候,自卑就可能进化为谦卑了。
其实,小时候我也有过这样的自卑,逃避人群,喜欢稀疏的花,因为更清。不喜欢热闹与艳丽,喜欢木质的东西,这有点儿病态,是天生的,倒也无害,自带“大隐”模式,就好像自带半弯月亮,随时可以与世无争甚至与世隔绝一会儿。
月亮仿佛就是偷来的光阴。我的光阴都是月给的。曾写过这样一句话:看电影要么一个人去要么与相爱的人去,就像看星星。有些美事,就像孤独与偷窃。
也许自卑而敏感的人特别能领会这句话带来的自慰效果与美学。
每次看到笼子里不吃不喝的鸟,就觉得很像我的心。小时候看过一部译制片,故事忘记了,里面有句台词却记忆犹新:“所有的好事都是被禁止的。”有时自卑很像自闭,自闭则像与生俱来的孤独。
随着年龄的增长,内心渐渐强大了,步伐大了,头也仰起来了……最好的医生是自己。曾经的“自卑”慢慢越过“自信”成了一种修为:即“谦卑”。其实就是还保留着“恰到好处的自卑”,这时它已经升华为一种美德,也是一种主动的智慧。
一般情况是:自信了,才可以谦卑,这是一种主动的选择。还有一种情况就是我这样天生自卑的,后来把它修剪成“恰到好处的自卑”,然后加以修饰就成了谦卑,倒是水到渠成,种瓜得豆。
有人说,这是个制造自卑感的时代,网红直播几个钟头就赚几百万,而你一辈子也赚不了那么多……这个时候,比较健康的态度是,不卑不亢,对热闹保持一定距离,留给自我一点“恰到好处的自卑”。人格独立而不生硬,你会因此很自在,更与人舒服。
没有完美,但是可以取长补短,截弯取直,每个人命里的好坏比例都差不多,可以骄傲,也可以自卑,如果能认识到这一点,就可以活得更自在,就不会太在乎别人对自己的态度。
自卑是天性,“恰到好处的自卑”则是人为。
这“恰到好处的自卑”就是谦卑。这时内心是圆润的,平和的,智慧的,慈悲的,与这个世界真正实现“和解”……
清醒地保留“恰到好处的自卑”,是利他的,就好像照相的时候,你站在第一排,自动地弯下腰或半蹲着,这是一种修养;如同有人犯错了,很自责,这个时候你最好的安慰是这么说:“我也常常这样。”
能放低自我,是因为你够高了。
仁爱比聪明更重要
周礼
本杰明·富兰克林是美国著名的政治家、科学家和外交家。在政治上,他左右逢源,游刃有余,参与了多项重要文件的草拟;在科学上,他认真严谨,发明了避雷针和双焦点眼镜;在外交方面,他老练沉稳,成功地说服法国站到美国这一边。然而,年轻的时候,本杰明却不是一个受人欢迎的人,被许多人称为“讨厌的家伙”。
其实本杰明没有什么大的毛病,就是说话比较直,喜欢与人争辩,处处表现得比别人高明。比如,当他看见别人吸烟,他就会说,你最好戒掉它,吸烟的人不会有好下场的。随后,他还会列举大量的事实,印证自己的观点并无半点虚假,仿佛这人不戒烟,明天就会去见上帝似的。当他看见别人穿了一件不太得体的衣服时,他立马告诉人家,你这样搭配不对,显得很老、很土,应该如何搭配才对。当他看见别人炫耀刚买的新鞋时,他立刻指出,你的鞋子买贵了,我在另一家商店看见过一双一模一样的,比你这双便宜一半。本来这个人希望得到大家羡慕和赞许的目光,谁知本杰明的一句话,一下子就让空气凝聚了。不仅如此,无论别人说什么,他都能提出不同的意见,可以说,只要与他聊天,气氛就会变得特别紧张,特别压抑,因此,大家都不喜欢他,都不愿与他待在一起。
有一次,本杰明的一位朋友忍无可忍,严肃地告诫他说:“你别以为自己聪明,就可以打击每一个与你意见相佐的人。你的意见太珍贵了,没有人能够承受得起,你知道的东西太多了,没有人能教给你更多的东西。只要有你在场,没有人会觉得愉快,如果再这样下去,你终有一天会失去所有的朋友。”
朋友的话让本杰明大吃一惊,他从未意识到自己竟给别人带来了这么大的伤害,从那以后,他一改自己傲慢、狂野、好辩的性格,并给自己立下一条规矩,不在任何场合表现得比别人聪明。当别人的意见与他不同时,他常常说,也许你说得很在理,不过,我有另外一种想法,或许并不一定正确,但我想把它说出来,如果我弄错了,我很乐意你们帮我改正。当他想要表述自己的观点时,他常常说,我想,我认为,我觉得,很少再使用那些武断性的词汇。当别人出现失误或过错时,他不再立即指出,或当面驳斥,而是采用一种比较委婉的方式告诉对方,或是想办法为对方掩盖某些无伤大雅的真相。你别说,他的这些改变,很快就收到了意想不到的效果,人们不再讨厌他,排斥他,即便他有什么过错,别人还是一如既往地理解他,支持他。
此时,本杰明才深刻地认识到,有时候,聪明未必是一件好事,糊涂也未必是一件坏事,仁爱往往比聪明更重要,也更难做到。那些自以为是的人,通常并不高明,真正的智者不是如何表现自己,而是如何包容别人,如何让别人感到来自你的温暖。
有些事,男子汉不能做
[英]威廉·萨默塞特·毛姆 著
庞启帆 编译
半夜时分,我被室外的响声吵醒了。我走到门外,看见父亲拿着来复枪站在台阶上。
“什么事,爸爸?”我问道。
“野狗,孩子。一定是那只吃了我们的羊的野狗。”父亲看着远处说。
澳大利亚野狗的号叫在寂静的夜晚显得尖厉而悠长。这声声的嚎叫正从两英里外的悬崖传到我们的房子。
父亲举抢朝悬崖的方向一连放了几抢。“听到枪声,它一定会被吓跑的。”父亲说。
第二天早上,我和父亲骑着马,沿着古老的山崖仔细搜寻着野狗的踪迹。突然,我看到了它。那只野狗正紧紧贴在一棵长在悬崖半腰的树的树干上,不停低吠着,全身还在瑟瑟发抖。
看来,穷凶极恶的羊群杀手身处绝境时也知道害怕。我想,它一定是在昨晚从山崖顶上掉下来的。现在,它上不去也下不来。
“哈,上帝显灵了。看我们怎么收拾你!”我为这意外的收获兴奋不已。
为了不惊动它,我们赶紧从马背上下来。
“爸爸,你打算把它打下来吗?”我小声地问。
“当然。这总比它饿死在那儿好。”父亲说着举起了他的来复枪。
我等着野狗应声而落,但父亲的枪声却没有响起。他把枪缓缓地放了下来。
“爸爸,你为什么不开枪?”我不解地问。
“现在不能,孩子。”
“难道你放过它?”
“当然不会,孩子。”
“那你为什么不开枪?”
“孩子,我这个时候开枪,对它来说是不公平的。”
我对父亲的话很不理解。但父亲执意不开枪,我也没办法。
第二天,我们又骑着马来到了那个地方。那只野狗仍旧伏在树干上。比起昨天,它已经显得有气无力。
但是父亲仍然没有开枪。
第三天,那只野狗消瘦了许多,并且显得虚弱无比。父亲慢慢举起了枪,但我看得出父亲是有些悲伤与不忍的。父亲瞄准了野狗,扣动了扳机。我紧紧盯着树上的野狗,期待着野狗的尸体无力地坠下。但我失望了。
野狗还在那里。可是在我的记忆中父亲从未失过手。
惊恐的野狗匆忙往后退,跳离了树干,紧紧抓住悬崖上一块突出的岩石,然后奋力地向上攀爬。看来,狗急了真会跳墙,也会攀崖。
“爸爸,快看!它跳起来了!快开枪呀,要不就来不及了!”
只见野狗紧紧贴着岩壁,四只爪子在凹凸不平的岩石上挣扎着一路向上攀爬。一会儿,它就爬到了悬崖顶。
“爸爸,再不开枪,就没机会了!”我急得直摇父亲的身体。但父亲仍然没有开枪。
我眼巴巴地看着身体极度虚弱的野狗翻越崖顶,慢慢在我们的视线中消失。
“你白白放它走了!”我愤怒地朝父亲大吼。
“对,我放它走了。”父亲望着野狗逃离的方向,平静地说。
“为什么?”
“你怪爸爸手软了,是吗?孩子。”
“可是,爸爸,你放它走,过不了几天它又会回来吃我们的羊!”
父亲看着微风中轻轻摇动的树干,幽幽地说:“孩子,有些事真正的男子汉是不能做的。”
你的美好是最大的慈悲
瘦尽灯花
出去吃饭,遇到学生。
还记得当初我讲课,他坐在下面,清澈的眼睛像溪水,透着深思的神色。我任教的职高班没有什么升学压力,因而学风总是比较懒散,只有他一字一句很认真地跟着我念:种豆南山下,草盛豆苗稀。有时候看着下面的学生像被风吹得倒伏的东倒西歪的麦子,甚至会想,我这一堂课,其实就是讲给他一个人听的。
后来他毕业了,几年后再在街头遇见,我们擦肩而过。我知道他是我的学生,可是他不记得我是他的老师了。
我有一点小小的难过。不过人生就是这样。
这次饭局我是跟着一位当政府官员的朋友一起去的,人家是请他,不是请我,说白了,我只是个陪客。
大家落座,纷纷举杯,这个学生就坐在我的下首,一下子站起来,恭恭敬敬对我说:“闫老师,我敬您。”
我惊了:“你还认得我?”
他说是啊,当然了,我还记得您教我的诗呢:种豆南山下,草盛豆苗稀,晨起理荒秽,戴月荷锄归。
可是,记得我,在超市里,在长街上,打个招呼,很难吗?
然后,他附在我的耳边,悄悄地问:“老师,您和赵局长是什么关系?亲戚还是同学?”
我说:“都不是,我们是朋友。”
“啊,哦,”他点点头,“请您替我在他跟前美言几句哦。我在他分管的乡镇当检验员呢。”
我点点头说:“好的。”
他马上感激涕零地说:“那拜托了。老师我敬您,我干杯,您随意。”
我举杯浅浅啜了一口,放下了。
刚才他的眼神,好像带着钩子啊。而且他的话,也好像抹着油,因为他已经开始向我的朋友敬酒:“赵局长工作兢兢业业,能力又强,在您的领导下做事,是我的荣幸……”
沈从文有一日见一大胖女人从小桥上过,于是“心里难过”。他是理想主义者,觉得杨柳春风度小桥的,应当是窈窕淑女。我不是理想主义者,可是为什么我的心里也这么难过。
一个闺密参加同学会,回来跟我哭诉,说她见到大学时暗恋的一个男生了。那个男生啊,高高帅帅的,穿着白衬衣灰西裤,像是阳光下生长的一棵白杨树。别的学生玩游戏,胡吃海喝,他每天安安静静地上课,笔记记得一丝不苟。别的男生浑身脏兮兮,他的衣服总是干干净净。她说:“像我这么平凡的人,怎么配得上爱他呢?只要安安静静地看着他就好了。”
毕业后,她一直怀念了他十五年,终于见着,可是,“他挺着一个腐败的大肚皮,满嘴的油腔滑调,一边跟我打着官腔,一边递给我一张名片,上面写着‘副科长’,更要命的是下面还有三个字:‘没科长’。”她哭了:“他怎么这样啊。我宁愿他一直一直不知道我喜欢他,也不愿意看到他变得让我一点念想也留不下。”
是啊,怎么都变成这样了呢?
贾宝玉无论怎样被他爹打着骂着,被袭人哄着劝着,被所有人逼着撵着读圣贤书,他的心里,却始终当自己是顽石,要维持天然模样;凤姐要使唤人传话,小红是宝玉的丫头,却眼尖跑来,堆着笑,巴巴在问奶奶使唤做什么事。凤姐看她好,要让她跟着自己,问她愿意不愿意,她说:“愿意不愿意,我们也不敢说。只是跟着奶奶,我们也学些眉眼高低,出入上下,大小的事也得见识见识。”这就叫识趣。比起她来,宝玉活该被打死。
可是为什么现世里“假宝玉”纷纷变“真宝玉”,我却只觉得他们不仁慈。
莫名想起一句诗:“我是天空里的一片云,偶尔投影在你的波心。”谁也不知道自己曾经是哪个波心里的一朵花,一片云,它本以为你美妙的倩影能抵得过岁月的风尘,却没想到云散花飞去,徒惹伤心。所以,如有可能,还请珍重,让你的美好多停留一会儿,就是最大的慈悲。
用纯净透明的眼睛看世界
瘦尽灯花
和朋友们一起喝茶,一边呷着杯里淡翠的茶水,一边听其中一个絮絮地讲生活趣事,细细碎碎的声音如梦似幻,伴随着缭绕柔净的音乐,宁静妥贴如在天外。
通常这种场合,我就是一堵有嘴的墙。自从数年前偶然因病发声困难,就养成了沉默哑静的习惯,渐渐觉出做背景的好。从容淡漠,好像和身边世界一瞬间拉开十数年,神游天外很方便。
结果另一个朋友端详了我一会儿,说:“你是个有城府的人。”
“啊?”我纳闷:“为什么?”
“越有城府的人才越会沉默,不动声色,就像你似的。”
“……”
这个话题一笑而过。它引发的后续反应是我当时没想到的。
后来一群人聚会,男男女女三三两两说说笑笑,那个讲生活趣事的朋友到得晚些,来后便和几乎所有人打招呼,却是目光像水银,从我的身上轻巧滑过,不肯停留片刻。看来大家对“城府”这个词普遍反感,生怕自己心眼儿缺缺,别人七窍玲珑,不定什么时候就被卖了,所以对盖了“有城府”的戳子的人,为自保起见,有多远离多远。
真冤。
《三国演义》里,曹操奔逃途中,借宿老头吕伯奢家,老吕的家人在后院商议宰猪宰羊招待贵客,“先宰哪个?”惹他生疑,以为要害自己,心头怒起,屠了吕家满门。曹操这个人心性奸狡,长一双鬼眼,看出去的世界自然也是鬼影幢幢;《乱世佳人》里的玫兰妮,被斯嘉丽恬不知耻地爱着自己的老公,还当自己是情敌,恨不得掐死了事,她却拿斯嘉丽当闺中密友,坚决站在因和自己丈夫拥抱而身败名裂的斯嘉丽身边,用实际行动维护对方清誉。这人天生长就一双佛眼,看每个人都纯净美好,整个世界金碧辉煌、佛光普照。
身外世界原本就是自己心理的一个投射,一千人眼中准有一千个哈姆雷特。鬼眼看鬼,佛眼看佛,凡人好比走钢丝,左摇右摆,半鬼半佛。一个“有城府”的评价害我莫名其妙遭冷落,从这个角度讲我是受害者;可是万一人家没这么想,只不过一时疏忽,忘记和我打招呼呢?我却派人家这么个大不是,我岂不也成了一个心怀鬼胎的人,一个害人者?
所以周国平会说,我们生活的世界风尘弥漫,道路纵横,稍有偏颇就会误入歧途;我们的心灵更复杂,混沌迷茫,无所适从,稍有执着就会走火入魔。所以有必要把大脑的温度降低一点,保持平常心,才不会被妄念和偏执所控制,成为头脑清醒、事理畅达、境界超然、充满智慧的人,人生也会更超然、更洒脱。换句话说,他的意思就是要把“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的“有我之境”,变成无拘无碍、透明清澈的“无我”,才能活得更轻松、更快乐。到这个时候,管它别人城府有多深,作用于自己身上也好比捉影捕风,徒劳无功,又有什么好害怕和要紧的?
一个小女孩跟着妈妈坐火车,中途上来一个面目阴沉的乘客,衣着肮脏,所过之处众人无不掩鼻,面露睥睨之色,而且都不自觉地捂紧了钱包。看到这些举动,这个年轻的乘客眼神变得阴鸷狠毒。他在小孩的身边找到一个空位,疲惫地坐下闭目养神。忽然,一双小手拉了拉他的衣角,他睁开眼看,小姑娘手里拿着一个苹果,正甜甜地笑着,口齿不清地说:“叔叔,吃果果。”他的手伸出去,简直不是手,就是一双在土里刨来刨去找虫子吃的鸡爪子,干瘦、黑黢黢、羸弱。捧着这个红红的大苹果,不知道为什么,他一下子泪如雨落。
半夜,人们昏昏而睡,这个神秘的乘客下车了。小女孩面前的小桌上放着一张纸条:“亲爱的小姑娘,我输血感染了艾滋病,痛恨命运不公,原打算把病毒传播给所有人,是你救了我的心灵,我会好好走完剩下的生命旅程,然后在天堂微笑着向你送上祝福……”
你看,就像一本《来自水的讯息》的书里所说的,如果你对着一杯水,发射“善良、感恩、神圣”等美好讯息,水分子就会结晶成无比美丽的图形;而一旦把“怨恨、痛苦、焦躁、嫉妒、猜疑、怨恨”等不良讯息投射到这杯水上面,水分子的结晶就会变得支离破碎、形态丑陋。人眼看人,佛眼看佛,用一双透明纯净的眼睛看世界,这个世界就会变得,而不是显得,更美好。
财富带来的灾难
顾文显
在很偏僻的深山老林里,有这么一个村落。村子因为离闹市特别远——这么说吧,想走到山外遇上人,没个三天五天不成,所以,这里的人们日子很苦。当然,除了对付贫穷之外,还有水灾火灾狼虫虎豹的侵害,人们不管血缘远近,都能听从老族长的指挥,团结一致,同灾害和贫穷搏斗,虽然苦,相处得却是和睦。
可是,穷总不是哪个人都希望的。老族长整天为这日子愁哇,就吩咐全村的人,凡是能动弹的,除去忙种忙收的季节,都一律去大山深处探察,老话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不信老天爷不会给这一方子民留点好日子。
村里人今年找明年找,这一年夏天,有人在很远处一个山崩地裂的地方发现了一个大裂缝,往下一瞅,嗬,里面满满登登堆着的全是金银财宝!这下子山沟里的人见到活下去的希望了,他们马上将成为世界上最富有的人!
发现金银财宝,全村男女老少倾巢出动,凡是能用上的家什都用来装财宝,抢运到各自的家中。就这样,从夏天直忙到大雪封山,这才把裂缝里的财宝收完。
大雪封山,各家各户关上门来对着金银盘算今后的好日子:盖上高楼瓦房,穿上绫罗绸缎,吃香的喝辣的,使用丫鬟奴仆……就是不再受昨天那样的穷。可是,眼下这土炕破席烂棉絮,浑身虱子……更要命的是光顾上抢运财宝去了,种在地里的粮食没顾得上莳弄,长得不好不说,还全扔在地里,埋进雪底下,别说吃香的喝辣的,目前连粗粮咸菜也没有哇。
想要活命,就得吃饭。张三想,我穷了一辈子,总仰脸看别人的颜色,如今家中有了这么多金银,我就算暂时吃不上大鱼大肉,怎么也不可能亲自去雪地里扒粮食吃呀。花钱雇。雇李四,可李四还想雇王五呢,王五还想雇赵六呢。总之,大家都富了,谁也不肯守着黄金去干那下贱的营生,就那么大眼瞪小眼地靠。
家中积存的粮食就这么吃光了,雪还是没有要化的意思。人总得活下去呀,有的人想放下架子去雪底扒吃的,然而,已经晚了,所有的粮食都让老鼠吃得精光。唯一的办法是到山外去买粮,只要有了钱,还怕饿死吗?
谁去呀。大家都是家有万两黄金的主儿,怎么肯蹚着好几尺深的积雪到山外去?万一迷路了冻死在外,那今后的富贵日子怎么享受?于是,谁也不肯到外面去。你宁愿出钱雇我,我也宁愿出钱雇他,反正有的是钱,就是没人再那么缺心眼。给别人当马牛当够了,今天要尝尝有钱人的滋味!
就这样,山沟里的富翁们你靠我,我靠你,守着成堆的金银财宝饿肚皮,始终没有哪个肯出山买粮,救活大家的命。后来,饿得实在受不了,有心吃糠吃树皮吧,可那是穷人过的日子,现在我这么多钱,哪能吃那东西!
这年岁底,好多人连饿带病,没享受到金银带来的幸福,却过早地离开了人世;第二年开春,又一场洪水,结果大家都不愿冒险跟洪水搏斗,怕死了就不能享受财宝嘛。洪水冲走了大家的家,把幸存下为数不多的人逼到山顶上避难。
老族长还活着。他对大伙说:“我怎么也没想明白,原来咱们穷,可穷得好好的。如今有了那么多金银,却弄得家破人亡。看来这金银不是好东西,咱们想活下去,就别再指望那些金银了。”
于是,老族长领着大家离开深山,到山外逃命去了。这以后,他们尽管还是穷,可又恢复了从前的本分、和睦,而那些金银丢在山里,被人遗忘,也再也没人去找……
满分
顾文显
秦越在班级里是个出名的“一根筋”,凡事只要他较了真儿,九头牛也拽不回来。本来,他学习成绩不错的,可是,高考临场没发挥好,以5分之差名落孙山。家里穷得靠最低保障金维持生活,哪里还有钱供他复读?秦越只好去给一位卖蔬菜的远房表叔打工,想辛苦一年,赚够复读的钱。
这一天,秦越按表叔的吩咐,到批发市场进了几样菜。一回来,就让表叔劈头盖脸好一顿训:“你这个死羊眼,锻炼了半年,怎么一点长进也没有?将来做买卖,有老婆孩子也得赔进去!瞅你进的这几捆油菜,外面倒是像样,可捆儿中间夹了这么多半截的,哪个顾客会像你这么傻,人家挑选时会打开捆看的。剩这些半截拉块的,你卖给谁去!”表叔唠叨个没完,“现在考试,考生哪有不搞小动作的?就你硬充好汉,同学主动跟你交换答案都不答应,否则,早成大学生了,用得着跟我受这窝囊气嘛。”
挨了一顿训,秦越心情坏到了极点。可真是的,自己怎么就不会细心一点呢,这些夹短货的捆儿甩出去,不就没事了。这时,过来一位顾客要买油菜。他想,先把夹带半截的给称出去。然而,根本办不到,顾客很计较:“小伙子,不麻烦你,我自己挑。”就这么卖到天黑,几捆劣质油菜一捆也没出手。
眼看商场要关门的时候,来了一位老爷子,站到秦越摊床前,先买了几样蔬菜,最后说:“你再给我拿捆油菜。”这老头儿很好说话,自己不动手,任凭秦越给他拿菜。
机会来了。秦越拿了一捆夹短货的,象征性地往半空一举:“老爷爷,您看这捆行吗?”
“行,你称就是。”
老头儿提着蔬菜刚离开,秦越心里忽然觉得无比难受。他天天被那些刁钻难缠的顾客弄得精疲力竭,难得遇上这么一位通情达理的顾客,老人家不砍价,不挑剔,一切都由他说了算,自从卖菜那天起,就从来没有人对他这么信任、尊重过。而他竟然骗了老人家,刚才那捆油菜是夹带短货最多的!远远望见老头儿正冲着出口方向蹒跚着走去,秦越的良心再也承受不下去了,他抓起一捆最好的,追上了那位老顾客:“老爷爷,请您留步。”
老头儿让他的举动弄得莫名其妙。
“爷爷,对不起,您那捆菜里夹着些短的,我给您换掉。”
“噢,这点事儿呀。再长的也不能囫囵吃呀,无非择菜时费点工夫,没关系的。”
“不,爷爷,求您让我换了吧。一捆菜事虽然小,然而我辜负了您的信任。不让我补偿回来,我今天晚上睡不着觉。”他坚持从老爷爷的购物袋中换回了那捆夹杂着短货的油菜。
“嗨,怎么样?”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秦越抬头一看,这不是自己的班主任欧阳老师吗。
欧阳老师笑了,说:“秦越,你差点失去了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这老人原来是个老板,公司一直缺个忠诚老实的人选,替他看管库房,待遇自然相对优厚。昨天遇到朋友欧阳老师,跟他谈起此事,欧阳老师说,他有个学生,为人正直,高考时宁肯不打小抄,结果不幸落了榜。孩子家庭又困难,如果有个好工作,他完全可以边打工边自学。老先生大感兴趣,今天由老师远远地指认,他借口买菜,其实是打算目测一下这小伙子,只要看着舒服,明天就通知他去面试。
秦越红着脸站在那里不知所措。老人家笑了:“秦越,明天去我那儿上班吧。我今天没有考试的意思,可是,这一捆油菜代替你完成了答卷,满分!一个这样尊重别人信任的孩子,他怎么可能让我失望。”
秦越自己也糊涂了:他事事认真,表叔从来没说他一句好;而今天头一次做了件错事,居然获得了个满分!
再续前缘
诗路花雨
开车回村,特意绕到颠簸荒凉的小径,宽窄仅容一个车身。刚才一路车流如奔,空气拉成一个又一个紧绷的长条,路两旁阴郁的天空下老树森列。如今站在空旷灰青的天幕下,眼前是秃毛稀黄的麦田,极目所及,一路延伸。昨晚急降一阵薄雪,如今尚有似隐似现的一层,覆着脚下冻草和旁边垒垛的红砖,覆着麦田。旁边还有一块芝麻田,枯茎垂挂着乌黑的枯叶,像冻展不开的旗。心里变得有一点空,有一点远,那一刻觉着活着有点意思。
真是,人不能离了土地。
可是说不离还是疏离,只站一会儿,冷风冻耳,赶紧爬回车内。
一个朋友爱爬山,家里堆着无穷的装备,登山鞋、登山杖、登山服。穿戴装备着这些,就像我逃回车里看天地,他的登山也隔着这如许的东西。它们连接了我们和自然,又把我们和天地隔开。我能看见一只长尾巴喜鹊落下又飞起,它的眼里却没有我的影子,它甚至不需要佯装惊慌地振翅飞去,在它眼里,我不存在。
重上大路,路旁一棵北方的老槐树,蓬着委婉的枝子,摆个扭腰拉胯的姿势,这是几个意思?可是它不理我的质疑,我也并没有停下来,抬起头,和它说两句。
“离缘”。就这两个字。
我们热衷于观赏、玩乐、旅游,就像隔着厚厚的缸壁观赏一条条热带鱼;或者是我们隔着厚厚的衣履,被山、石、树、木、草、云、天空、土地当成一条条怪异的热带鱼。我们不再和它们是一体,不再能像一株野草一样感受脚下的泥土是什么样子,不能像一只喜鹊那样感受翅膀划过天际,不能用一只兔子的眼睛去看眼前的世界,我们不能了解生灵们的恐慌,也不再具备生灵们的能力。
——不能因为我们会说、会写、会想、会开会、会斗、会和解、会权谋,就说我们是万物之灵。灵在哪里?
我们的先民当得起这个“灵”字,因为他们和它们生活在一起,他们懂它们的一切,而它们也懂他们的一切。在他们眼里,万物有灵,树有树神,花有花神,山有山神,水有水神,若要取用,需先征得万物的同意;而万物果真也就同意了,给他们树木造房屋,花果做粮食,水解渴,肉充饥。我们却只知道需要做家具的话,伐树就行了;需要做衣服的话,把蚕茧烫死就行了;需要吃肉的话,养猪牛来杀就行了;需要房屋的话,用钢筋水泥搭配就行了。我们的心里已经没有“它们”了,我们的心里只有“我们”和“我们的工具”。
看上去我们是一家独大,可是我们的心里不快乐。因为我们被自己孤立,丧失了与有情世界的联系。
若是哪一天,我们真的能走出去,像风掠过树叶,全身心融入花叶山水,找到自我与天空、与大地的联结,我们的生命有它们的参与,它们的生命有我们参与,或许才能真正找到生命有所归属的喜悦。就像一本叫作《灵境追踪师》的书里说的:
“让我们有一天,也能在家乡的山里,踩着安静的步伐,追踪飞鼠的行踪,或以山羌的眼睛也看世界,以黑熊的舌头来品尝大地。待我们能够脱下使我们与自然分离的隔离层后,或许有一天,我们将可以重新与自然大地再续前缘。”
听画
清心
去美术馆看画展,从不拍照。
相机只是记录,告诉自己或别人,你曾去过什么地方,曾经欣赏过哪一幅画。然而,这并不代表你真正读懂了那幅画。何况,拍照会分心。可以确定的是,按下快门的那一刻,你的心早已从画作上游离。
看画时,我只带着眼睛和耳朵。有时,与一幅画对视良久,连眼睛都变成了辅助器官,唯有耳朵越发灵动鲜活起来。如同春风吹皱一池碧水,那么轻盈空阔,那般深远静美。
别人是看画,我却在听画。听画的倾诉,听画的歌唱,听画的哭泣与欢声笑语。
有时,我问自己,你怎么会爱上听画呢?常常,我呆呆地站在一幅画作前,一听就是几个小时。与画相伴的时光,周围的一切仿佛都不存在了,天地间只剩下我和画。画在痴痴地唱,我在醉醉地听。听着听着,不禁菀尔一笑,有时,眼睛还会淌出咸咸的泪水。
白云怡意,清泉洗尘。此时此刻,整个世界都是我一个人的前世今生。
也许,很多事情都是与生俱来的。是一场接一场的花开,悄无声息地潜伏着,某一天突然就绽放了。
比如听画。30岁的某一天,它似一阵风吹过,我知道,那是天使的脚步声。
青春时,曾深深痴迷过很多事情。待长大些,莫说痴迷,有些事竟是连做都不会去做了。大浪淘沙,时光带走的,本来就是应该离开的。此去经年,被岁月沉淀下来的人与事,才是生命中最重要的。
画是有心的。画的心会说话,是光阴里的唐诗宋词。
印象最深的,是法国现实主义画家米勒的《晚钟》。画面上,夕阳西下,一天辛勤的劳作结束了,一对农民夫妇刚听到远方教堂的钟声敲响,就放下手里的活计,自然而然地脱帽合掌开始祈祷。他们无疑是朝圣的。即使衣衫褴褛,仍旧拥有一颗感恩的心。欣赏这幅作品时,我仿佛听到了辽远空旷的声声钟鸣,亦听到了端肃虔诚的轻轻祷告……他们不过是人世间一粒卑微的尘埃,那样渺小,那样孤独,那样无奈……好在,生活的重压下,他们内心还有信仰可以支撑。因此,虽然生活惨淡凄凉,他们的内心却没有怨忿,没有抵抗,更没有悲哀。
一直喜欢米勒的画。他的质朴与悲悯,宁静与超然,深深打动了我。他说,虽然生活是悲苦的,但是,我绝不忽视春天。他的画,不在笔尖,不在画布上,而在他的心里。
画是素心花,我是素心人。我想,在听画时,画,一定也在听我。其实,我听的不是画,而是对生命的关注与觉醒。我听的是感动,是深情,是宽阔,是欢喜,是那颗千疮百孔却依旧生机盎然的心……
深情地活着,美好地老去
黄琼会
难得这样安静的午后,可以安静地一个人坐在温暖的南窗下、喝茶、读书、写字。于我来说,能够偷得浮生半日闲,将时光浪费在一些美好的事物上,心情总是愉快美好的。
尽管这样的时光,也是稍纵即逝,但无事如此静坐,一日当两日。感觉只要心慢下来,静下来,时间也就慢下来,静下来了——抬头,看冬日的阳光,从两点钟温暖的明黄,慢慢延展成三点多透明的橘黄,再到四点多稀薄的淡黄、淡白,而后渐渐隐没于重重楼宇之外,厚厚的云层不断堆积过来,布满窗外的整个天空,五点钟的天色,便是一派灰白,抑或灰暗了。
“一天很短,短得来不及拥抱清晨,就已经手握黄昏。一年很短,短得来不及细品初春殷红窦绿,就要打点素裹秋霜。一生很短,短得来不及享用美好年华,就已经身处迟暮……”总是轻易地,就被这些诗句所打动。时光的剪刀,总在不经意间,把岁月一段段剪短。翻过的日历,无法再重复,走着走着便发现,一日难再晨,韶华不再来。人生是一个过程,似朝阳至日暮,又似春花、夏叶、秋实、冬雪,一年四季的变换。想来几许光阴辗转,半是虚度,一番似水流年,亦半是惆怅。
不得不承认,时光是一本仓促的书。我们生命里的每时每刻,一天、一年、一生,都是稍纵即逝的美,都是无法重来的曾经。青春很短,短到来不及回味,就已经年华不再。爱情很短,短到来不及把握,就已经两两失散。幸福很短,短到来不及珍惜,或许就没了明天。
一切总是经过得太快,而我们,总是领悟得太晚。属于我们的时间总是很短,一旦擦身而过,也许永不邂逅。我们来不及认真地年轻,待明白过来时,只能选择认真地老去了。
世界是错综复杂的,生活是随遇而安的,心情是冷暖自知的。相信精诚所至,金石为开。相信不忘初心,方得始终。这些年曾经的路途,曾经的风景,有过的欢喜与忧愁,幸福或悲伤,都是成长中的吉光片羽,都沉淀成了生命里的山山水水。所有的经历,无论坎坷还是平淡,虚空或是充实,得也好,失也好,都是一个人的苦乐年华,一个人的清欢人生。
在繁忙的间隙喝一杯清茶,在安静的午后读几页闲书。在三月的春山中,听鸟喧,赏新绿,看万物生长。在秋后的树林里,采野菊,拾松果,踏一地落叶。在熹微的晨光中,演奏一支锅碗瓢盆交响曲。在黄昏的晚霞里,想起远方的朋友和亲人。在一根突兀的白发里,乍然看见时光的闪电。在莫名的忧伤里,浮现一生最爱的面容……
——就这样明白过来,就这样认真地老去。
只愿做一个简单的人,放下执念,回到最单纯的欢喜,不浮、不躁,不慌、不忙。一如林清玄先生所言,以清净心看世界,以欢喜心过生活,以平常心生情味,以柔软心除挂碍。只愿用心地珍惜每一个当下,珍惜这个有情的世界,珍惜每一寸无价的光阴,珍惜所有美好的事物,淡定从容地过好每一天。也许,只要把每一天过好,就是把这一辈子过好了。
也许我们所有的珍惜,所有的努力,不过是为了在这个有情的世界,深情地活着,美好地活着。世事山长水远,从来风雨兼程,我们紧握于手心的,也仅有这一生一世的美好,仅有这一生一世的深情。
感觉这样深情地活着,即使再苦,再难,也是美好而珍贵的。时光不断流逝,是这些美好的事物,一直在我们身边,一直在我们心底,成为了细水长流的美好。是这些美好的事物,一次次滋润着我们生命辗转弯曲的河流。一天天、一月月、一年年,以认真、以执着、以珍惜,走向内心那片蔚蓝而深静的海。
“我爱高山的同时也爱着它的倒影,那美好的事物因此被我爱了两次。”两次,一次是成长,一次是蜕变。一次是经历,一次是叙述或回忆。而成长与蜕变,叙述或回忆,就是生命的倒影吧。或刻骨铭心,或云淡风轻,但一样都是生活的恩典,一样值得去爱。
我相信,这样一回回的行走和遇见,一遍遍的经历和回忆,会是一个人明心见性的过程。所有发自内心的爱与珍惜,都是一场场深刻而美好的修行。一遍是灵魂的必需,一遍是命运的必然。
是的,只要两遍,我的心就安静了,就自在了,就回到单纯的欢喜了。且把一日当作两日,如此,一生恍惚两世——我愿意,在这个有情的世界,深情地活着,认真地爱着,美好地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