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破仑的生平给我的印象就像是圣约翰的《启示录》一样。我们都感到其中必定另有文章，但不知那究竟是什么。
——歌德
一
一个头戴围巾的少妇坐在帐篷里，怀里的孩子吮着乳汁，远方传来一阵隆隆的轰鸣声。天已经黑了，他们还在开炮吗？也许那是山上反射回来的秋天的雷雨声，或许是周围的林涛声。松树和四季长青的株树站在森林。狐狸和野猪就住在那儿。她的围巾半遮着白皙的乳房，郁闷地躲在昏暗的帐篷里，不知道这今天将会发生什么。这时，马蹄声传到了她耳边。是他吗？他答应要回来的。可是从前线回来需很久的，而且又起了雾。
一个人伴随着夜风撩开了帐篷的门帘。一个精神抖擞的军官，一个身强体健的人，一个年轻的贵族，二十四五岁。他热情地与她搭话。她站了起来，将婴儿抱给了女仆。拿过酒来。她扯下头巾站到他面前，头发凌乱地飘散在前额上。她漂亮的嘴急切的提问。不知如此，她有一个让她精力充沛的下巴；火光使她的鹰钩鼻轮廓鲜明；在这里的山区，她一直佩带着匕首。一个可爱的女战士站在我们面前，一个古老民族的女儿，有着好的出身。她的祖先和那男人的一样，几个世纪以来一直都是首领和勇士。他们由意大利转到了这个岛上。
但是，现在所有的人都在枪击敌人，一起赶走法国人。在这山里最荒凉的地方，一个勇敢的年轻女孩跟着丈夫为祖国而战。这个时候，又有谁能看出她的高贵的出身呢？在这里，只有自豪和勇气显示出她出身高贵。
那个男人激动地告诉她自己所知道的。敌人被打跑了，一个也没剩。已派代表去找保利。
“明天就要停战了。莱蒂齐亚，我们就要自由了！”
每个科西嘉人都想要很多孩子。在这里，人们不允许侮辱人，崇敬族间仇杀，家族间的仇恨会一直延续。这个男人也想其种族绵延不绝。那位妇人也从祖辈那里听说，孩子是荣誉的标志。她很小就做了母亲，现在这个孩子是她的第一个男孩。
人们渴望自由和平，那个军官就是民众首领保利的副官。
“我们的孩子自由了！”
二
春天一到，人们又开始沮丧。敌人的援军登陆了，小岛的子民们又一次拿起了武器，那个年轻的妻子又陪丈夫去打仗。
“为了打探消息，我常常从僻静的山里悄悄地来到战场。我坚信会胜利的。”后来她时常回忆道。
五月，科西嘉人被打败了。在大批的男人和少数妇女之中，有孕在身、怀抱着一岁男孩的莱蒂齐亚骑着一头骡子，他们安全到达了岸边。六月，被打败的保利不得不逃到意大利，陪伴他的有几百个忠心耿耿的仆人。七月，保利的副官，和其他代表一起向征服者投降了。岛民的自尊丧失殆尽。但到了八月，他妻子生产了。
孩子叫“纳波莱奥内”。
这个妇人曾是战场上的女英雄，现在却要在海边的一所大房子里主要做家务。她年轻的丈夫生性喜爱空想。多年来，他把精力主要用在了和遗产有关的诉讼上。他在比萨上学时生活优裕，但不学无术，同学们都叫他“波拿巴伯爵”。第二个儿子出生之后，他辍学了。他如何谋生呢？便随遇而安，和征服者妥协。
他很快就成为新法庭的助理，成为一个苗圃监管人。法兰西国王觊觎新的领土，想在苗圃里种桑树。山上还有羊群，海边还有葡萄园。他哥哥是主教座堂的领班神父，家境十分好。他妻子的同父异母兄弟是商人的儿子，也是个神父，交际关系很好。
他那高贵漂亮的妻子到三十岁时已生了五男三女。这很符合岛民们的观念，但抚养八个孩子决非易事，所以孩子们每天都听到双亲在谈论钱的事。不过父亲终于想到了妙方。他乘船到了法兰西，从土伦来到凡尔赛，跟随他去的是两个最大的儿子，一个十岁，另一个稍大一岁。
有了科西嘉元帅写的介绍信。波拿巴家的意大利贵族头衔得到了巴黎宗谱纹章院的证实。对这位忠字当头的官员，国王路易给了他两千法郎。三个孩子得到了上贵族学校的奖学金。一个儿子将来要当神父，另一个当军官。
三
一个害羞、少言寡语的小男孩，独自坐在花园的一角读书。那里完全属于他，他在四周围了一道篱笆。实际上只有三分之一是属于他的，他把相邻的两边属于别人的地方也占据了。他们也可以进去。但却不能打扰了他的清静！他会怒不可遏地冲向闯入者。刚才，几个孩子在此大吵大闹，他挥舞着锄头将他们扫地出门。
老师们纷纷摇头，只好任其自便。
“这孩子坚如磐石，”一位老师说，“但里面是座火山。”
谁也不能碰他花园里的这一小王国。他有一种维护自己独立的强烈的情感。他给父亲写信说：“我宁可在工厂当第一名工人，也不愿在法兰西学院当最后一名艺术家。”他的这一观点来自于普卢塔克吗？当然，他很喜欢普卢塔克描述的那些伟人的生平，尤其是那些罗马的英雄人物。他总是梦见他们。但他从未在别人面前笑。
在同学们看来，他很没教养，充其量也不过是个外星来客。他斗大字不识，也不愿学敌人的语言。他个子那么小，名字那么滑稽！他的上衣太长，身无分文，可他却声称自己出身高贵！大家都看不起他。
“你们科西嘉人要是那么勇敢，为什么被我们不可战胜的军队打败了？”
“你们以多欺少，”小男孩气愤地大声说，“你们等着瞧，我将来会跟你们法兰西人算账的！”
“你父亲毕竟只是个法院的庭吏！”
小男孩气急败坏，要与戏弄他的人决斗。小拿破仑被罚“课后不许回家”。他给父亲写信说：“我讨厌别人骂人贫穷，不愿忍受那些异族孩子对我的嘲弄。情感的高尚，他们比我差远了。我注定在受这些财大气粗的家伙的气吗？”来自岛上的回答是：“我们没有钱。你要呆在那里。”
他呆了五年。自信心也越来越强。老师全都是僧侣，他们很看好他，尽管他的学业进展不大，除了数学、历史和地理之外。
他总是回想起故乡来。他私下里对父亲屈服于法兰西人感到气愤。他要竭尽全力向国王索取，他现在上学就是靠国王赞助。有朝一日他就能用学到的知识反对他的资助人了。他认为总有一天他会解放科西嘉。现在，他只能研读有关家乡的书，创造历史的人先要研究历史。他也埋头苦读伏尔泰、卢梭，以及伟大的普鲁士国王在死前不久所写的有关支持解放科西嘉的一切作品。
他孤独、多疑、有追求、桀骜不驯、咬牙切齿地蓄谋筹划，将来会如何呢？他早熟、有头脑。他哥哥约瑟夫想放弃神父的职业去从军时，小伙子这样描述他：“一、他缺少在战场上冒险的勇气。他立志成为一名优秀的守备军官：发育良好、英俊、聪慧机敏，愿意说些轻浮的恭维话。但是打仗行吗？二、现在改行太晚了。要是再早一些，他可能会得到一个收入丰厚的职务，那也有劳于全家！三、他会进海吗？海军？（a）他不懂数学，（b）他的身体体质没那么强健。他干不了持久的工作，当炮兵军官是做不来的。”他在自己身上看到了哥哥所缺乏的品质。这是对约瑟夫精确描述，约瑟夫不愧是父亲的儿子。
从同一个父亲身上，拿破仑继承了父亲多才多艺和旺盛的想像力。母亲遗传给他的是高傲、勇气和准确无误。
四
“只有剑带属于法兰西，剑刃是我自己的。”小伙子第一次扣剑带时便有此雄心大志。他十六岁时成为一名少尉。他在巴黎军校一年就得到了这一军衔。他在这里和在布列纳时一样，刻苦学习。小伙子对法兰西纨绔子弟的挥霍无度极为反感。而且，在这方面大部分年轻人都不能与他相比。他无可奈何，却又装出满不在乎的样子写了一份备忘录，大意是乳臭未干的新兵应当俭朴。他不能欠债。这时，他父亲与世长辞了，这个意大利人的家庭情感变得更强烈了。他还是个孩子，但已开始省钱来资助母亲了。
他以较为优异的成绩通过考试之后，他的长官这样描述他：“他一丝不苟，喜欢学习超过任何形式的交谈，从优秀作家那里汲取营养……他沉默寡言，喜怒无常，极为自负。回答问题明确、切题，而且有雄辩的才能。相当自爱，雄心勃勃。”
这位小个子少尉穿着新军装到瓦朗斯去找他的团，但只能徒步。他年幼时候产生了三个念头：鄙视和利用他的伙伴，他们大部分都妄自尊大；多学知识，掌控别人。他要成为岛上斗争的首领，统领科西嘉。
生活是多么单调！他试图就学习跳舞以增加生活情调，但很快就放弃了。他那十足的傲气使他想要掩盖自己的贫穷。但是伏尔泰和孟德斯鸠的精神、雷纳尔的作品真的跌落那么快，竟然在外省的小市民中间流传吗？这些预言家如用魔法般地发起的运动正在如火如茶地开展吗？革命即将爆发？
书籍在大肆宣扬它。如果一个人读完了图书馆全部的书，他就能不时地省下一两个法郎去买新书。不错，小伙子寄宿在一家咖啡馆，隔壁房间里台球劈劈啪啪的响声总是烦扰着他。但搬家更令人厌倦。
他和那时所有的年轻人一样，关心政治时事。他坐在台球室隔壁的房间里，面无血色，孤身一人，里面的空气沉闷不堪。伙伴们短暂地值过班之后如鸟兽散，各自游玩去了，而陷入贫困的中尉则埋头读书：包括战争武器各国历史、地理、战争，天文、气象等科学现象，甚至一个国家的出生死亡率，包罗万象。
他认真地研读。现在保存有拿破仑的一整套习字簿，包括了他的读书记录，笔迹模糊不清，内容经重印之后有四百页。我们从中发现一幅撒克逊七王国的地图，上面有三个世纪的国王名单；条目，古代克里特赛跑的种类等等细做情节。
记录最多的是关于埃及和印度的备忘录，甚至包括大金字塔的尺寸和一份婆罗门派的清单。他还抄录了雷纳尔的一段描述埃及的话，三十年之后，他仍然记得这段话。
在这一时期，他也开始自己写作文，起草了十几篇文章和计划：大炮的安置、自杀、君主权威、人的不平等、科西嘉，尤其是科西嘉——但都未行文。当时最受人欢迎的作家卢梭完全屈服于拿破仑的现实主义。这位年轻军官正在概括卢梭对人类起源的看法，然后突然以这样的评论中断了概括：“这些话我一句也不信。”接着就是好几页他自己的反驳。“首先，人不是单独生活的，也不是到处流浪的。他们无忧无虑，到处分散着，因为人口的数量还不够多。随着地面上的人口密度增大，想像便厚积薄发。野心勃勃的人跳了出来，这些面色苍白的家伙控制了事态，制服了那些年轻的花花公子和总是调戏妇女的人。”
他仍然凝视着他出生的岛屿，将新的社会学观点曲解得对科西嘉有利。如同所说的那样：“宣称神的戒律禁止我们挣脱篡位者的枷锁是多么荒唐！如果真是那样，每一个弑君后登上王位的人都会得到神的保护，否则就被杀头。既然如此，人民就更有权利驱走篡位的君主！这不是为科西嘉人开脱吗？……这样我们就可以逃出法兰西的魔掌，就像以前挣脱热那亚的枷锁那样。阿门。”
冲动促使拿破仑动笔写一部关于科西嘉的小说，另外还有一些短篇故事。因为他深深仇恨法兰西，他重操旧业。想像统治着世界，但大炮是想像实现其目标的工具。“除了学业之外，我别无所好。我一个星期只换一次内衣。自从生病以来，休息很少……我一天只吃一顿饭。”
他学习军械和军火，人人都说他是个天生的数学家。这时，他将想像移植到纸上，还制定出在岛上各处安置炮台、挖战壕、驻扎军队的详细计划——只要他能成为首领！在他用来覆盖全岛的那张理想的网下面，他又在地图上再摊一张网，上面的十字形记号表示大炮。脑子中都是地图！他徜徉于自己的战略之中。
这时，他收到了母亲的一封信。父亲去世了，家里的主要支柱倒了，再也不能靠桑园养家糊口了，约瑟夫没有职业，挣不到钱，二儿子能帮忙吗？收到这封求助信不久，他就回家休假了。看看他在日记中是如何记录：
虽然周围都是人，但我总是感到孤独。我回家是为了能够一个人沉湎于梦想和忧思。现在，我那忧愁的思绪也许会将我引向死亡。但我站在生命的起点，有足够的理由期望再活很多很多年。远离祖国已有六七年了。再一次见到我的同胞多么令人高兴！由于厄运紧紧逼近我，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引吸我，我为什么要继续忍受这种处处背运的生活呢？祖国的灾难有多么深重！以前的科西嘉人能认识到自己的价值，生活十分充实，白天为国家效力，夜晚与妻子同眠——那是本性和爱赐给他们的神圣的夜晚。随着自由的丧失，噩梦到来了。法兰西人，你们不仅盗走了我们最宝贵的东西，而且还在败坏我们的道德！但我无能为力。在这个世界上，我必须逢迎我憎恨的人，多么惭愧？如果只有一个人妨碍我们获得自由，我会立刻杀掉他。生命对于我已成为一种负担，我只有痛苦。由于弦不能按自己的方式活下去，世上的一切都令我反感。
五
他在科西嘉呆了一年。直到假期结束时，他仍未好转。他没有回到瓦朗斯，而是去了欧克索纳。
但他终于得到了赏识。新将官把阅兵场上的一些工程任务交给了他。“这涉及到复杂的计算，所以最近十天来，我领着二百人起早贪黑。这一不同寻常的恩宠使我的一些上司对我极其不满。他们勃然大怒，这么重要的一项任务竟然交给了一个中尉。”
晋升几乎成为不可能，等到他当上尉时，退休时就能享受半薪的待遇了。他将回到家里，由于领取法兰西的养老金而遭人白眼。到头来，他将被埋入故土，至少这一权利法兰西人无法剥夺！难道他在书中读到的自由的理想都付诸东流吗？如果强大的法兰西自己也不能挣脱贵族的枷锁，不能铲除以权谋私和裙带关系，可怜的科西嘉小岛又有何希望呢？
年轻的作家又在日记中写下了新的计划。“记录下国王的种种权利。详细阐述现在欧洲十二个君主国的国王所享有的篡夺来的权力。他们几乎个个都该废黜。”他就这样如实地在日记中诅咒着。而每逢国王的生日，他都要身着盛装和大家一起欢庆这节日！
在这单调乏味的服役中，又一年过去了。拿破仑蓄谋着，将精力用于虚构作品和学习数学。
时机来临。号角声就要传到这个沉寂的省份最偏僻的地区。一七八九年六月，这位郁郁寡欢的中尉感到势在必行。那些长期以来一直羞辱他的人的傲慢就要给他们自己带来毁灭吗？人们的喊叫怕不是岛上的喊杀声吧？他将《科西嘉信札》寄给他钦佩的楷模、流放中的保利，并写道：
“将军！我在祖国就要灭亡时出生。我摇篮周围的人喉咙里发出临终的悲鸣，他们痛哭流涕……希望和他们一起消失了。叛徒们为了替自己开脱，就诽谤于你……读到这，我的热血沸腾了。现在，我要让所有出卖公共利益的人蒙受耻辱……由于我还年轻，也许无济于事。但我对真理的追求、对祖国的热爱和我的满腔热情助我成功。如果将军您愿意的话，我会树立起信心。我母亲莱蒂齐亚女士嘱咐我，由我来告诫您不要忘了以前在科尔特的日子。”
信中充满时代的高昂情绪、诛戮暴君者的姿态以及能言善辩的全部才华，那不是儿时情感的冲动，而是故意那样说以达到其目的。只有一点具有惊人的独创性，是作者所特有的：这就是在信的开头那个决定性的“我”。这个“我”作为一个神圣的名词向世界宣战。新的时代将棕榈叶不是给予高贵的出身，而是给予积极的行动，以扫除迄今无法逾越的惟一障碍。他的腑肺之心得以传达并且永恒。但在信的末尾，他以谦恭的措辞又回到原来亲切的笔调，暗示他要寻求保利的保护。他有多么精明，多么有礼貌！而他本人看上去还仍然粗俗，仍然令人难以捉摸！
存活至今的保利对这样的傲慢很生气。他委婉地劝说，年轻人不要想去写历史。
四个星期之后，他开始写历史了，这是十八世纪以来从未有过的。他们猛攻巴士底狱；伟大的信号发出了；法兰西迅速拿起了武器。甚至群众也发动暴乱和抢劫，促使了有产阶级和军队联合起来。波拿巴和他的炮兵连一起在街上执行任务，协助向人们开火。这是他首次切实地开炮。毫无疑问，他是真心地打击暴民，他鄙视他们的程度并不亚于他鄙视贵族。
他归结这只是外国人的内讧。法国人打法国人，与他无关。只有一个念头激励着他：“科西嘉的出头之日到了！”他要求休假。在这场新运动的骚乱之中，他要最早返回家里！
六
波拿巴中尉回到了岛上，简直如同一个把新教义带到外国海岸的先知一样。他第一个带来了红帽徽，允诺自由、平等、热爱一切。这个民族以前是自治的，但被压迫者蹂躏了二十年。征服者借助于贵族和教会来行使统治，但并不深入基层。
以前，他还靠自己高贵的出身过活，国王为他出资让他上学完全是由于他的高贵。国王算得了什么？人民终将赢得自治的自由。公民们，到时候了！拿起武器！让每个人都戴上新时代的红帽徽。让我们组成一支国民卫队，就像巴黎人所做的那样！让我们从国王的军队手中夺取武器。我来领导你们让法兰西与科西嘉重获自由吧！
二十岁的年纪，面无血色，冷酷的蓝灰色眼睛，但满口热情洋溢的话语，这就是年轻的波拿巴在阿雅克修的大街上匆匆而过时的样子。他的追随者逐渐增多，有的是渴望自由，其他的则是渴望变革即可。对广场上的人群来说，他象征希望，他的形象不啻一个保民官。在这有些充斥着东方式的气氛之中，在这些动辄吵架的家族之中“一个人很快就学会了洞察人心”。
但有一次挫折。山里没有来援军。正规军一露面，就赶跑了革命者。不出几个小时，所有的人都被解除了武装。更沮丧的是他甚至不是一个殉道者，只不过是一个被打败的想当群众领袖的人。但他的狂热依然炽烈，他竭力使自己冷静下来。向巴黎的国民会议递交一份申诉！绞死国王的奴仆！岛上的全体公民一个委员会马上就和他一起签署了这一文件。
几个星期的等待。信使终于回来了。科西嘉岛要成为法兰西的一个省，和其他省份享有同样的权利；根据米拉波的提议，保利和所有捍卫自由的人可以返乡。中尉简直不相信。一个省？科西嘉人要永远成为法兰西人？感觉莫名其妙！但是，当局率领的一支队伍已经走在了通向大教堂的路上，来自巴黎的法令要在那里接受祝福。他对同胞们写出充满激情的宣言，在新的政治俱乐部里寻求支持者，并精心安排让他哥哥选进镇的政务委员会。与此同时，他继续写科西嘉的历史，并挑选精彩片段念给母亲听。
“他便是伟大的保利？”波拿巴崇拜的英雄经过二十年的流放之后回到欢呼的人群之中时，他这样问自己。“他的言谈和外表这么平凡，对政治这么感兴趣，全然不像个军人。”但和保利保持友好关系是明智的，因为他就要成为国民卫队的指挥官了。在山里，年轻的炮兵军官也这么做的。就在他自己来到这个世界上之前，这个人便成为了他父亲的上司。
他们坐在一起或在一起骑马时——身经百战的老兵和忧郁的、踌躇满志的年轻科西嘉人——后者就会迫不及待地向前者阐述他的政治策略，他甚至想用暴力使科西嘉岛脱离新法兰西。这时，保利会欣喜地看着波拿巴。他不禁感到，《科西嘉信札》的作者真的期望着他。但小伙子的躯体里有魔鬼，而且脑子里恐怕有过之而无不及，因为在那个人的脑子里是一个无与伦比的世界君王的形象。保利摇摇头，大声说道：
“纳波莱奥内，你太守旧了。你是普卢塔克时代的人。”
年轻的拿破仑感到无比欣慰。只有普卢塔克所描写的罗马英雄符合他理想的标准。保利第一个在波拿巴身上看出了罗马英雄的气质。
在保利的煽动之下，他在乡间草拟了一份宣言，他以神思连连的想像写出的日期和地址如下：“第二年的一月二十三日，于米迪利我的书房。”荒唐可笑还是令人崇敬？这一专横的宣言一公开，年轻人就不得不急忙赶问法兰西服兵役，尽管他的假期一再延续。他要放弃这最后一片稳固的立足之地吗？他为什么要在岛上继续呆下去呢？第一把交椅已经被人占据！
七
“和友善的农民谈了很长时间之后，我在一间农舍里给你写信……现在是下午四点，天气宜人，我非常喜爱散步。快要下雪了。我发现各地的农民都很忠实可靠……他们都愿为宪法而献身。妇女都是保皇分子。这并不奇怪，因为自由才是最重要的。在多菲内，神父们已经宣誓效忠宪法，并开始嘲笑主教。所谓的‘上流社会’（贵族占四分之三）故作姿态地赞赏英国的政体。爱国协会应该把我们的民族服装赠送给衣皮逼近米拉波：法冠、马甲、短裤、长统袜、弹药袋、短剑、手枪、火枪，其效果肯定不同凡响。”
拿破仑给他舅舅约瑟夫·费奇神父的这封信中的一切都显示出了他的观察力和分析能力，谈及到：天气、国家、徒步旅行、抚慰一位身居高位的人、人的动机——这一切都是需要仔细考虑的。虚荣和贪婪，二者都是可以成功地加以利用的。在那几个星期所写的一封信中，他这样直言不讳地指责他的一个对手：“你对人性的观察教你了解每个人的热情的价格。你会认为人们之间的性格最终可用金钱计算！”
他十三岁的弟弟路易跟随他回到了法兰西。等波拿巴中尉和弟弟回到瓦朗斯时，他们只剩下八十五法郎来支付衣食及孩子上学。他们只好自食其力了。
里昂研究院设奖征集一篇作文，一千二百法郎；这笔钱能把半个科西嘉武装起来。“希望他们快乐安康，对他们灌输什么思想和情感最重要？”中尉笑了。首先，可以这么说，他把名片留给了出题的院士。他们是卢梭的信徒。他于开头先赞美自然、友谊和悠闲的乐趣——这三样东西他既不了解，也不在乎。突然，论点转向了政治，反对国王，支持普遍自由地享有财产和权利。接着出现了不祥的语调，就像是作者在凝视着镜子里他自己几年以前一个苍白学生的形象一样：“那面色苍白、野心勃勃的人讥笑着，他视犯罪如儿戏，阴谋是他精心选择的手段……他一旦得势，很快就会厌烦人们的阿谀奉承……胸怀大志者，寻找到了名望。”
光辉的预言，配得上普卢塔克笔下的任何一位人物。然后作者直抒胸臆。他的楷模是斯巴达，勇气和力量是最珍贵的。斯巴达人度过精彩的人生道路。“他快活是因为他不被世俗羁绊。只有强者为善，而弱者为恶。”下面的一句预言也闪闪发光：“伟人像流星一样：他们烧毁自己，点亮黑暗。”
这着实令里昂研究院无法忍受，他们摒弃这篇文章。又一次挫败！这次努力既没有带来金钱，也没有带来名誉。可他还是毅然决定地继续写他的科西嘉小说，写了一段关于爱情的对话。
现年二十二岁的中尉写道：“我也曾爱过一次，对它有足够的了解，所以我对它的定义不屑一顾，那不值一提。我不相信对它的辩解。我还认为它会危害社会，毁掉私人的安乐。如果人能将其摆脱，真是福音。”
响彻云霄的欢呼声打断了这些对政治和社会的沉思，由巴黎向这边涌来！企图逃跑的路易十六在瓦雷纳被捕，然后被押回。人民胜利了，革命运动愈演愈烈。在攻陷巴士底狱两周年之际，红色中尉提议为爱国者举杯饮酒。他听到岛上传来了骚乱声，那是无政府动乱的心跳声——在这疯狂的年代里，骚动的浪潮四处涌动。科西嘉的内战也一触即发。回到那里去，再冒一次险！
八
海上的清风，甚至山里的微风不是都能够吹走那对党派的忠诚吗？思想的冲突往往会演变为对党派的忠诚。诽谤、堕落、混乱：岛上的人们便如此战斗着。科西嘉在巴黎国民公会的代表萨利塞蒂是保利的死敌，所以他支持波拿巴家。阿雅克修的雅各宾俱乐部分裂了，但革命的情绪在高涨。岛上惟一的老实人保利被指责为叛徒，因为他是个温和派。
人人都掌权，人人又都不掌权。大家相互怀疑，因为巴黎已经架好了断头台，国王岌岌可危，谁也无法断定明天的统治者是何人。在科西嘉，所有的人都武装起来了，此时沿海地区的人对于内地的险状手足无措。在这里，人人都是王，人人都是复仇者。他第三次试图成为岛上的主人。
哥哥约瑟夫、弟弟吕西安、舅舅费奇都有追随者，但拿破仑是第一个他们聚集到一起的人。他赢得了议员的信任，议员需要一个熟练的炮手在下一场派性冲突中帮助他。由于同样的原因，雅各宾俱乐部也想得到他的青睐。指责保利背叛法兰西是不是神机妙算？我们知道，他二十年来被英国人的友好款待所感化回，如果吕西安到马赛将这一怀疑告秘于特派员，萨利塞蒂很快就会在国民公会里大肆宣传此事。像科西嘉这样的小岛是滋生阴谋的温床。
不久，国民公会派代表来到科西嘉。一些军官被任命，另一些军官被免职，却未通知保利。这时在法兰西军中任上尉的波拿巴在岛上重新掌握了指挥官的大权。在此之前，他的能力以及他对士兵们的喜爱已使他再次得势，任命也只是形式而已，他的运气正在好转。
保利将被逮捕。但他的对手由于急于求成而失败了。岛民们对这位老英雄有好感。大家团结起来支持他，他公然违抗命令。
年轻的波拿巴很是沮丧。他一直都把耳朵贴在人民的心口上，那不是情人在热恋，而是医生在听诊。他想争取时间，公开宣布自己站在受人诬蔑的保利一边，但又表明自己忠心于明察秋毫的国民公会。而国民公会却不信任他，也下令逮捕他。保利也怀疑他脚踏两只船。在保利的一份宣言写到：“由于波拿巴兄弟支持诽谤，和委员会站在一边，科西嘉人要是再和他们有任何来往就会有失体面。”
波拿巴家的仇人突然袭击了他们家的宅第，将其洗劫一空。要不是家里的人已经和委员会一起躲了起来，他们就难逃一劫。
也许一切在他的掌控之中。他以充分的证据向巴黎当局表明他坚守信念。当然，他们现在开始信任他。一年前他还在带领科西嘉志愿军攻击法兰西政府的炮兵，现在他又统帅着同一支炮兵攻击科西嘉志愿军。大炮！不错，其他的人占据了最好的位置，但他终于有了权力，奉命去保卫沿海。既然如此，保利，我们就一决雌雄吧！
而那位老人也不惧怕。他占据着堡垒。现在充当法兰西人的拿破仑第二次试图攻占那座堡垒的时候，再次失利。最后一次努力去夺取要塞，无功而返！
科西嘉岛上再也容不下他和全家人了。民众裁决将他们流放，宣布他们被剥夺了法律保护权。对自己的出身引以为荣的母亲及全家人——全都由于拿破仑攻击保利失败而被连累。他们必须在几个小时之内离开这个岛。二十四年前，莱蒂齐亚在密林深处躲避法兰西人，而如今，她却在法兰西人的保护之下穿过寂静的密林逃向海边。除了身上穿的，她别无他有。
二十三岁的炮兵军官站在一条大帆船的甲板上，船载着他驶向土伦。在六月无聊的夜晚，他一直看着海岸渐渐后退。他三次试图征服这个岛，并统治他。现在，他被科西嘉人当成法兰西人赶走了。他筹躇满志，法兰西的胜利会使他坚强，有朝一日他毕竟要征服科西嘉！
但他向西航行时，法兰西海岸越来越近，他尽情享受着一种自由感，这就是那个失去了祖国的人的福气。
九
“她们穿得多破！”看着两个可怜的小女儿买了一点可怜的东西从市场上回来，莱蒂齐亚如此感叹。他们正住在马赛一座充公的房子的五楼上。母亲刚四十出头。她身边的三个孩子正尽力为家里挣钱，两个最小的还在科西嘉由亲戚照料。由于波拿巴家是“遭迫害的爱国者”，指挥官那里分给他们一部分口粮。而莱蒂齐亚毫无怨言。
不久，旅行中的拿破仑有机会为弟弟找到一份和军火供应有关的事务。舅舅费奇放弃神父的职位做起了丝绸生意。英俊的外表、长得像父亲的约瑟夫作为长子，也学着父亲的样子自称“波拿巴伯爵”，并娶了一位马赛丝绸商的两个女继承人之中的一个。拿破仑想娶那位已故丝绸商的另一个女儿。
整个夏天他都马不停蹄忙忙碌碌他那军人的眼睛一直留神观察，他一直研究这一带海岸边实际的和潜在的防御工事。事后不多时，他就能充分学有所用了。与此同时，他还撰写对话体政论文，其中一篇以小册子的形式由公费印刷出版。
在这篇对话中，制造商令人感到亲切。土伦的富人和他们的马赛同道一样，实际上处于罗伯斯比尔的统治之下；他们担惊受怕。对钱袋子的关注使他们更担忧流亡之中的前王室的安康。于是，他们最终向法兰西的敌人寻求援助，将海军的残兵交给了英国人。
法兰西在各个战线上与敌军搏斗。比利时已沦陷，西班牙人正在翻山越岭打过来；在旺代，波旁家越来越为人们所接受。接着便是土伦的最大灾难。共和国号召每一个男人参战，甚至妇女，将整个法兰西变成一座兵营。
在土伦前面，人们正在准备赶走英国人。国民公会把这一任务任命于一位军队指挥官。他最初是个画家，现在以革命热情来弥补战术知识的不足。
后来，年轻的波拿巴上尉奉命往阿维尼翁运送弹药，回来后拜访了萨利塞蒂。萨利塞蒂将这位年轻的炮兵引荐给那位画家将军。饭后，那些外行们出去散步，在离大海几海里的地方偶然碰到一门发射二十四磅重炮弹的大炮。他们开始吹嘘这门炮的威力。但这位专家坚定认为，以它目前的位置，它将毫无用处。他开了四炮来演示，大海远在射程之外。波拿巴幸运地留在土伦，有事可做。
“我终于抓住了绳子的一头，不要错过！”这个意志坚强的孤独者这样想。他再接再励，将沿海地带各个地方的重炮都运来了。六个星期之后，他便支配着一百多门大炮。
现在，他要尽显军事指挥官的才能。他要在那块将海湾分成两个港口的狭长陆地上安置大炮，以切断敌舰入海的通道。英军指挥官不会躲在死穴里挨炸。他会引火烧军火库，然后从城里撤出军队。
“异想天开！”外行们嘲弄地说。但波拿巴在国民公会里有朋友，他命令他们对他的上司提出抗议。他还将轰炸土伦的计划送到巴黎，建议道：“我们要一直集中火力。如果我们能把墙轰倒，该地就能被拿下来。生活过各自的；要打仗，我们就要团结。不统一指挥，一切枉然。时间就是一切！”一个二十四岁的上尉就这样写给中央当局。
他在巴黎有一个强大的同盟者——小罗伯斯比尔。他的才能人尽皆知，就是他那有着无上权力的哥哥也有些不及他。“你要是需要一个铁人来打巷战，”约瑟夫·罗伯斯比尔对马克西米利安说，“那就非一个新出道的年轻人——波拿巴莫属了。”事实上这个科西嘉的冒险家曾被人问起他是否愿为恐怖分子当护卫，但他谨慎地考虑后拒绝了。现在，他的计划被批准了。谁会取代那个被罢免的画家将军呢？
波拿巴气急败坏。新的将军竟是个医生。他把时间用在打听贵族们策划的阴谋活动时敌人已占据了那块宝贵的狭长陆地。从巴黎来过一些“天才人物”，做足了样式，打算结束对土伦的包围，立马占领这块地方。波拿巴领着他们来到一座裸露的炮台上。敌人开炮时，他们四处寻找遮掩物，却什么也找不到。他们的向导严厉地说：“现在，我们不要遮掩物，我们只有爱国精神。”这个蓝灰色眼睛的年轻人热衷于行动而非意图。进一步的抗议之后，终于换了一个久经沙场的老将做指挥官。他立刻任命拿破仑为营长，并采纳了这位精通炮术的年轻人将敌人赶出狭长陆地的计划。
后来攻占土伦时（仍然依照波拿巴的计划），即他军旅生涯的第一次胜仗中，他的战马被刺中，他也第一次，同时还是最后一次受伤——被英国人的长矛刺伤了腿肚。虽然他还不是正式的指挥官，并且战胜的是英国人。敌人烧了军火库退到船上，然后撤离，这都是一夜之间的事，正如拿破仑预料的那样。
在这座刚刚结束的军港上，在这个十二月的狂怒之夜中，在充斥着浓烟和死亡的阴影中，一颗新星升起——拿破仑声名远扬。
十
在巴黎，人们热烈庆祝着，拿破仑的名字妇儒皆知。他被晋升为准将，他的上司在报告中恰如其分地指出其部下为包围计划的制定者，并补充了（以既担心又钦佩的语气）一句令人吃惊的话：“就算国民公会冷落他，他也还是会出人头地。”但在战报中被提到的还有其他五位年轻的军官。当拿破仑第一次在《箴言报》上看到自己仅仅是那么多人之中的一个肯定感到非常恼火。往上爬多么艰难！
但也有一些年轻人注意到了这颗新星的升起。无人知晓的军官马尔蒙和朱诺想和他同舟共济。他任命二人为他的副官，另外还有十六岁的弟弟路易。于是他有了一批人！
大炮！国民公会委托他在土伦到尼斯的整个海岸上筑防御工事。这条海岸线的远方不就是科西嘉的夙敌热那亚吗？谁想控制那个盘就必须占领热那亚。热那亚不是有很多外交官和特工人员吗？这里是中立者孕育暴风雨的地方，任何观察敏锐的人都能在这里了解到各种情况，并对这些情况守口如瓶。他设法使自己被任命为人民特派员，这使他能凌驾于热那亚的长官之上。表面看来，这一任命是让他帮助解决边境问题。
实际上这是外交官波拿巴迈出的第一步。他在这里和各个特工人员策划着阴谋，观察法兰西在此处的代表们究竟在干什么。在此期间，他还认真观测大炮的位置。他回到尼斯去写报告时，突然被逮捕了。
原来罗伯斯比尔已经垮台，并在断头台上被处决。所有人都声称自己是迫不得已才与那个暴君交往的，急着和他脱离关系。他们四处寻找替罪羊以证明自己无罪。不在巴黎无法为自己辩解的人成了最好地替罪羊。快，快，免得被人家怀疑我们是罗伯斯比尔派的！波拿巴将军！他才带着秘密使命去了不友善的热那亚，还曾和罗伯斯比尔一起密谋要消灭我们的南方军队。
拿破仑生日当天在尼斯附近的卡雷厄要塞被夺走了所有的身份证件。“今天我二十五岁了。”他望着窗栅外的大海时这样想。他若能把身子探到窗外，就能看见科西嘉了。他在那里多次尝试，但都以失败告终！一个有抱负的青年一定要如此命运多舛吗？普卢塔克对此也无法解释！撤职、流放、剥夺法律保护权——全都和科西嘉有关系。现在，一切都规划好了，他却成了法兰西的囚徒。可能下个星期，他就要被乱弹穿身了。怎么办？
他忠实的追随者劝他逃走。他的回答充满了他那六万封信中很少见的激情。他对朋友的好意表示感谢，但又说：“只要我自己是清白的，别人怎样对我都没关系。我的良心就是我度量自己品行的天平。什么也不要管，否则你们只会连累我。”在这封装假圣人的信中，只有最后一句是真话。事实上他知道不可能有他和罗伯斯比尔同谋的证据，所以他不希望连累到他的追随者。逃跑就是承认有罪。
他给一位有影响的外交官写信说：“小罗伯斯比尔的惨死使我感到震惊，我喜欢他，相信他是真诚的。但是，即使他是我亲生父亲，他想成为暴君我也会宰了他。”这不就是一个真正的罗马英雄该说的话吗？他以相当谨慎的语气给国民公会写信说：“尽管我是无辜的，不管委员会要怎样决定，我都不舍得任何怨言……但现在听我说！除去我的镣铐，让爱国者重新尊敬我！一个小时之后，如果恶棍们叫嚣着要我的尸体，那我准备好。对在战场上出生入死的我来说命早已不算什么。只有为国效力的想法使我欣然忍辱负重。”
一个星期之后，他自由了。指控他的人是他在国民公会里的同乡萨利塞蒂。这位科西嘉的议员在自己的人生安全无碍后才出来证明波拿巴是无辜的。并且他证言的最后一句话，无意识地预料了这位年轻军官的杰出成就：“而且我们的军队需要他。”
十一
人人都避着他！他长篇大论地给有影响的朋友写信和的书札，但都了无音讯。他他在信中苦苦请求一些如优质军用测理工具的小东西，想要强迫一位有权势的伙伴回信。突然，岛上传来了消息。老迈地保利让英国人一定要保住科西嘉，这正好帮助了他！回到巴黎推波助澜。他渴望得到远征的指挥权。舰队遭到挫败，两个星期之后回到土伦。如果让指挥就不会总是令人失望了！他征服过土伦，巩固了海防线，这些全部打击了科西嘉呀！
对立面相当强大。拿破仑不被信任。为使他知道追随者分开，当局将他派到旺代担任要职。同时竟把他当和“超编人员”调到步兵部队。这对一个颇有成就的精通炮术的人来说多么丢脸啊！
这个年轻人的脸色比以前更苍白了，他已下定决心，抗争到底。他劝谏人民战争委员，但该委员却挖苦他乳臭未干。拿破仑直盯着这位对服现役孤陋寡闻的委员的眼睛说：“战场能使人快速成长，我就是从战场上来的。”拒不服从命令，等待像三年前那样可怕的后果。
我该如何是好？谎称生病了？请假？无事可干的将军认真思考着这些可能性。最好还留在这里。巴黎是世界的中心。他的追随着马尔蒙和朱诺的确是鲜为人知。布里埃内在？做投机买卖？那么，我不如也试一试，但指券在贬值。你以为没有大炮能发动政变吗？但他给终于受到严厉的谴责、现已躲藏起来在一女同乡那里的萨利塞蒂写信说：“你看，我原可与你针锋相对的……我们谁干得更出色？我本可以向你报仇，但我没有那样做……你可以躲起来，更好地为你的祖国思量思量。对你的事我将永远缄口不言。你自己好好想想，体味一下我的动机……它是崇高的、宽宏大量的。”
在这个夏天，他被《奥西恩》深深地打动。他为看到的悲伤结局所震撼，急忙从剧院里出来，以免后面的闹剧将他的情绪破坏掉。“这部新歌剧多么荒谬！竟然让保罗和维吉妮有一个美满的结局！”“怎样才是美满？”和他说话的那位女士问道。
“美满？”波拿巴回答说，“物尽其用，人尽其才。”
现在他正烦恼不能将自己的才能发挥出来。他越来越颓废，渐渐心生怨恨，为此饱受折磨。观看喜剧表演时，所有人都捧腹大笑，只有波拿巴像泥塑木雕般呆坐那里。他常常歪着嘴想笑，但却笑不出来。他善于讲战斗故事，讲得相当精彩，但他在这种场合的笑声却很刺耳。人们常常看见颓废不已的他在街上溜达。
他想和外国做图书交易，但他首次发往巴塞尔的货却被误送了。
他有时也去上流社交界人士，就如他给哥哥的信中所写的，这里的每个人都在寻求消遣……妇女们无所不在。在学者的书房里能见到最美的姑娘。妇女的确应该在这里居首要地位；男人都被她们迷住了，只有妇女才能使他们活下去。
波拿巴在保民官巴拉斯（一个比他更显赫、更奢侈，且从不嫌女人多的人）的沙龙里时，当他站在一群名媛如塔利安和雷卡米埃中间时，其貌不扬的他只能靠灵敏的头脑与奇异的想法来吸引人。即便这样，他还是显得很另类。
总是孤独的他，只有在给兄弟们的长信中“放纵自己”。他教育路易，并这样写道：“小伙子是个合格的军人。尤其令我满意的是，他拥有很多优秀的品质，他一定会成为我们四人之中最优秀的。当然，在教育方面，我们谁也没有他那样的有利条件。”他正考虑将最小的弟弟热罗姆接到巴黎。他与吕西安不和。这个相当聪明的弟弟是他的竞争对手。的确，在对人的了解上，他与拿破仑不相上下。他是第一个看透拿破仑的人，并且在他他哥哥二十三岁时就已经看透他了。年轻的吕西安给约瑟夫写信说：“我在拿破仑身上发现了一种也能有利于他人的志向，那比他对公共福利事业的热爱还要大。在这个自由国家，他一定会成为危险人物。在我看来，他若是个国王就一定会成为暴君，不管是后世还是敏感的爱国者，都会对他的名字感到恐惧。”吕西安这危言耸听的预言并不是随意的。他自己也有宏伟的抱负。但在这种大时代的背景下，他认为哥哥有很大的可能发展到这一地步。他不愿输给拿破仑，那会让他觉得丢脸。
可在目前，拿破仑的心情很糟糕。约瑟夫自立，生活美满且有钱，他十分羡慕他。他帮约瑟夫引见人，帮他做文字工作，劝他购置一处便宜的产业。而在谈到一封关于政治问题的信时，他这样给哥哥写信说：“你的信太乏味了，你要学着写得更好些。”
他想有一个自己的家，就像约瑟夫那样。他连续不断地给约瑟夫写信，心急如焚地催促约瑟夫帮他把他那位富有的小姨子争取过来，他们二人已经郎情妾意地通了一年多的信。她迟疑不定，他催她快点下决心。他的亲朋好友或婚姻美满或身份显赫。只有郁郁不得志的他，依然一事无成，形单影只。
他很伤感，有时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像冒险家那样一步一步向前走。”最后他说，“生活是一场毫无意义的梦，它立刻就要醒了。”
十二
风云变幻。新陆军部长走马上任。他想马上改变意大利前线的状态。那里的指挥权能交给谁？新部长一个一个地询问，终于有人推荐了波拿巴。他被召到陆军部。由于多年来，他一直在研究意大利海岸和边境的情况，所以他马上提出了一个详细计划，在意大利北部发动战役，攻打撒丁岛和奥地利。征服了伦巴第之后，必须在二月到七月之间从奥地利人手中夺取曼图亚。然后意大利集团军要北上，与友里莱茵集团军蒂罗尔会师。这一联军将胁迫维也纳，逼迫皇帝接受一项能实现法兰西多年梦想的和约。
部长被他那敏捷的才思惊呆了。他只是这么说：“将军，你的想法很伟大。我们要仔细地斟酌。给委员会写份报告。你有充足的时间。”
“计划我已想好了，半个小时就能写出来。”
“一个值得关注的方案，”救国委员会的成员们听过他的报告后说，“值得关注，虽然行不通。”不管怎样，这样的才智应当在作战署里发挥作用。没过多久，他就在这个署里谋得一席之地，并在那里作出所有的决定。
那是他青年时代的转折点。这一突然的机会使他在二十六岁时终于站到了事业的起点上。自此他笃志力行二十载，拖着思想与行动的链子朝目标迈进。二十年后，这条链子突然绷断。
拿破仑的工作开始了。他以旺盛的精力投身于“事务”，琐事也小心的处理，因为他的目标是非常伟大的事业。面纱揭开了，他在这里看到了所有有关共和国军队的最机密的报告。与此同时，他每天都和法兰西最重要的文职官员保持联络，这让他有了威信。人们感受到他诱惑性的影响。
他最想得到的第一样东西是什么？不是那些可以得到的有形的要职。在这所有的实际战线的中心，仍在他想象中的那个指挥权才是他最想要的。他指挥的战场还未实现，但他今天想把它缔造出来，十七年后他再次想把它缔造出来。亚洲！他直接从局势的中心着手，首先强调让土耳其行动起来、把大炮和现代战术引入博斯普鲁斯海峡的重要性。这样就能在适当的时候从该中心打击俄军和奥军。他已在幻像中看到自己和苏丹王谈话。进入陆军部十二天之后，他要求调到土耳其。
他的申请被拒绝了。强大的对手已开始害怕他了。他们想把他放逐到前线去。他改变了抗议的语气。他开始口述，就像是预见了了幻象中一切胜利一样。“波拿巴将军在最危急的关头指挥炮兵，为胜利做出了伟大的贡献。他希望委员会主持正义，为他恢复原职，免除他被人篡夺职位的痛苦，那些篡位者一直销声匿迹……现在却拥上前来抢夺别人辛苦获得的胜利果实，躲避为赢得胜利而冒的危险是他们的拿手好戏。”
用的是第三人称，历史学家与古罗马人的刚健的风格。
但也没有用。这位反抗的军官再次被除名，他不得不再次让步。但他感到机会就要来了，现在谁也无法地动摇他的地位。政府即将改换。他将这即将来临的变化告诉了哥哥，说他自己很得所有党派领袖的赏识，这些人都是军队的高阶层。“前途一片光明。即便不是如此，也要识时务。勇敢者都是傲视未来的人。”
因为他傲视未来，未来就由他支配。所以后来人也要由他支配。
两个星期之后，政府与得到保皇分子支持的温和派爆发了冲突。战斗再次在大路上进行，就如三年前那样。国民卫队的力量比政府军多四倍。不知是出于谨慎还是怯懦，国民公会的将军和国民卫队的首领们进行了谈判。这位将军被囚禁，公告说他是卖国贼。国民公会心惊胆战，急忙召开会议。它被左翼和右翼的革命者联合起来威胁，它无力自卫。
晚上，波拿巴匆匆赶到国民公会。现在需要一名继任者来接替被捕的将军，他会被提名吗？这位一言不发的旁观者的心剧烈的跳动着，听说已有一位对手被提名了。如果让他担任指挥，他会接受吗？罗伯斯比尔专揽大权时，他曾谢绝过这一职位。“任命波拿巴！”果然有人提他的名了。“对此我思量了近半个小时。”这一使命一定会带来权力。午夜已过，他才赶到委员会。要在日出前将一切准备就绪，以应付次日一大早极可能出现的骚乱。在此情况下，他要求文职人员别再监督他。这似乎是对大革命提出的一个极其荒唐的要求，监督可怕的军队是大革命特别强调的新原则之一。“如果要你们任命我，就得让我自行其是，我会负起责任。现在，将军的处境危如累卵，这都是人民特派员的过错。你们认为人民可能允许我们向人民开枪吗？”巴拉斯是唯一能与他分享指挥权的人，他是首领们之中最有权势的，但他却在波拿巴在他的控制之下。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别无他法——波拿巴受命保卫政府，这发生在他被从将级军官的名单中被剔除的第三个星期。
巴黎民众在行动起来的七年里只偶尔遭到过零星抵抗，所以大革命一直都能取得进展。波拿巴第一个准备战斗。一夜之间国民公会被他变成了一座堡垒，甚至还想提供武器给惊慌的议员。听到人们谈论大炮，他们更是不寒而粟。
一个名叫米拉的年轻骑兵军官奉命从郊区运来四十门大炮。他发现群众也在四处找寻大炮。没有大炮，波拿巴没有办法保卫国民公会。紧张局势持续了几个小时，他必须趁此期间悄悄地部署其微弱的兵力。凌晨五点，他总算听到他的老朋友大炮格格作响的转动声。米拉的士兵骑着马，他们得手了。前进！必须在两个小时之内将一切准备就绪。
武装精良的群众聚在一起组成连队，威胁性地向前推进。国民公会里的律师们恐惧无比。发言者一个接一个地登上讲坛，要求谈判，吁求军队撤离。天亮之后，形势极为紧迫，文职人员如泄气的皮球一般。他们畏缩了。
快到中午了，一些士兵想与民众亲善。
夜幕降临了。此时不动手更待何时！指挥官能让张开舞爪吗？他会在手里有大炮的时候装孬种吗？
很可能是波拿巴或是他逼迫巴拉斯下令下的第一炮。虽然后来他在报告中声称，他的对手因为“对法兰西人民犯下的罪行”而深感愧疚。不管怎样，射击开始了。大炮取得了胜利；道路上血流成河；群众很快的四散奔逃，街道上就畅通无阻。那天夜里，拿破仑给哥哥写信说：“事情总算结束了；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这个消息告诉你……我们在杜伊勒利宫，部署军队，敌人向我们发动进攻。他们有许多人被我们打败了，我方有三十人阵亡，六十人受伤。国民卫队连队士兵的武器被我们缴获，一切都回归平静。我还像以往那样，毫发无损。波拿巴准将。又及：幸运女神眷顾着我们。代我向德西雷和朱丽叶问好。”
十三
波拿巴和他的军官们站在国民公会的讲坛上，全体会员热烈欢呼，欢迎他们年轻的救星。他对人们的欢呼充耳不闻，因为目前的胜利好像对他而言毫无意义。他冷冷地扫了一眼大厅，想道：“你们这些国家领导都，听见大炮声就吓得魂飞魄散，让我来保护你们的，直到你们都变成我的奴仆。”
他当仁不让地被任命为国内军的指挥官。现在有许多撤了职的军官都来追随他，希望能借由这位与他们有过相同际遇的将军往上爬；还有不敢对抗他的官员及所有觉得自己被救的人也都来追随他。也还有许多人恨他。在那昏天黑地的时刻，数百名手无寸铁的平民、旁观者和妇女被波及而身亡。这又与他何干？受人爱戴不是他的目标。
陡然间他有了一切，但他把所有都给了家人。他的几个兄弟都得到了好的，体面的职位，母亲也过上了惬意的生活，最远的亲戚也都各有所得。但信比以前少了，并且第一封信的语气就改了：“我要尽我的一切能力来帮助你们，全力以赴地为你们谋幸福。”他不再是兄弟，而是保护人，是大家长了。
在他被成功的喜悦包围时，他陷入了人生惟一的一次热恋之中。
德西雷错过了机会。因为她始终都在迟疑不定，他不愿再等了。“我迫切地渴望有一个自己的家。”同时，我们看到他好些信中都在谈论佳人，字里行间充满自信。他已开始结识年届三十且才貌双全的女子。在非常短的时间内，他连续挑逗两位这样的妇女：一个是他母亲的朋友，出身良好的科西嘉人；另一个是谢尼埃的情妇，漂亮妩媚的女人。但她们都没答应他的求婚。但是，她们及她们周围的气氛和环境对他产生了影响：“吻了两位女士。”由于在此之前他对女人几乎没有了解，他那颗孤寂的心很容易动情。
他刚上任，新的最高统帅就颁布了一道禁止平民携带武器的命令。进行了一次搜查，没收了所有平民手中的武器。这时，一个十二岁的小男孩走进的办公室，恳求归还他亡父的剑。拿破仑答应了他的要求。没过多久，小孩的母亲来感谢他。多么文静的一位妇女——倔强、热情、迷人！三十岁或更大，谁在乎？与其说是美丽，不如说是可爱：苗条，优雅，略带异国情调；克里奥耳人的黑皮肤，虽是在巴黎长大，但她在马提尼克岛出生；在“恐怖时代”，她学会了有效的利用美貌。
将军去拜访她时，发现了一种以光鲜的外表来掩饰贫穷的迹象，他自己的贫困经历使他的眼光变得锐利了。他并未感到不安。这位二十七岁的军官首次能赠送能使她过上惬意日子的金钱。他看重钱，但不看重富人。就如在日常事务中，男人只能用他们的能力及作用来打动他一样。女人要有长相，及懂得利用她们的长相及本性才合的心意。
约瑟芬利用得很充分，她必须这样做。她失去丈夫博阿内子爵之后，没有从马提尼克的家得到任何东西。她和他分别多年，回到巴黎后又和他团聚。在“恐怖时代”，他因是保皇分子被处决。她在监狱里度过了恐怖的三个月，罗伯斯比尔垮台之后被释放出来，那一天正是波拿巴被监禁的日子。朋友们在她陷入困境时帮助了她，但她与两个可爱的幼子奥尔唐斯和欧仁的处境仍相当艰难。
在这种假装高雅的贫困之中，充分利用她的美貌便成为一种应急的措施。不管怎样，她是个天生风骚的女人，因为天性风骚，她不禁去从事的风流的冒险。现在她是巴拉斯的情妇，她漂亮的朋友塔利安开始与一个的银行家来往之后，就把这个有权势的人物让给了约瑟芬。不过，这两个女人共同掌控着巴拉斯。她们的马及马车都由救国委员会提供。出身高贵的博阿内知道怎样的宴会能吸引人，她与两派的成员都有交往。她已成为大革命的女投机家。
那么，波拿巴本人又如何？变化万千的政治形势随时能让他职位不保。迄今为止，他还能比一个大革命的投机家强多少？如果那天夜晚米拉没有把大炮搞到手，这位将军就已经是死人了。生命毫无保障，他与约瑟芬一样。
还有什么比戏弄这个厌恶人类、厌恶女人的人更简单的事？很早以前，布列纳的一位教师就在他那沉吟不语的心灵中发现了隐藏的火山。他有生以来第一次落入一个女人的圈套，他完全被那个情场老手的克里耳美人迷晕了。对约瑟芬来说，这是一个非常好的机会，她淡漠无情地决定结婚。
“你已在我家见过波拿巴将军。他即将娶我，成为我两个孤子的父亲……我敬佩这位将军的勇气，对他的学富五年感到惊讶……但我得承认，我对他办任何事都表现出的蓬勃精力感到吃惊。他那探求的目光中有一种不可言宣的东西，就连我们的督政官看了也感到恐惧。最令我满意的应该是他表现出的强烈情欲，而正是这一情欲令我迟疑不定。我已不再年轻，还能让他保持住这种炙热得近乎疯狂的情感吗？”
这位高雅的女士没有弄明白威胁她的是什么，在灵魂深处，她已预知自己会成为原始冲动的玩物，她对此感到毛骨悚然。如果这个贪求一切的人，这个因为一直想得到却从未献身于任何人或物的人，如果现在拿破仑在其一生中首次、也是最后一次献身于人，他就会将其整个生命系于他拥抱着的那个女人身上。
“可爱的无与伦比的约瑟芬，你把我的心怎么了？它见不到你就不肯平静的跳动，你生我的气了吗？你伤心了吗？你感到不安吗？……而我在热恋时却找到了平静，我能在你的嘴唇上、在你的心上释放我火一样的情欲。昨天夜里我确切地感到，你的像无法取代你本人。你中午必须得出发，三个小时之后我就能见到你；那时，我心爱的，一千个吻！但你千万别吻我，那会使我热血沸腾！”
他告诉了她除计划外的事情。“这些督政官认为我需要他们的保护。总有一天他们会向我寻求保护的。我要用剑来获得成功。”约瑟芬写道：“你如何看待这种强大的自信？如此的自信心只有目空一切这个基础吗？一个准将想保护政府首脑！我不知道这该怎样解释，但这种荒谬的自信常常使我相信，只要是这个奇怪的人想做的事，他都可能做到。”
我们感到好像是站在一扇守护着一颗火热的心的铁门前，我们正透过锁眼窥看那熊熊燃烧的心灵的炉子。
但他为什么娶这个他所占有的女人为妻呢？为了独自占有她吗？绝不是因为这个，他对她高贵的出身很满意。因为他考虑到了这样一个事实：如果他娶了这个在旧政权统治时期有地位的女人为妻，人们就不会再偷偷地议论他“不过是个科西嘉人”了。就是因为是一个科西嘉人，就是因为怀着一个意大利人的家庭情感（这种情感来自遗信，甚至于征服了他），他才乐意和一个出身高贵的女人结婚的。最后，这个完全以自我为中心的人肯定期望将他的自我延续下去，这不是很明显吗？
在这个世界上，拿破仑唯一需要他人帮助的事就是生育一个继承人，而且这个继承人必须有最优秀的遗传。他绝非平民出身。他家的盾徽上有两颗星。现在他想将其合二为一。如果说他帮助群众打破了偏见，那这也完全是误打误撞上的。他干嘛要把自己的血和平民的血混在一起呢？他会娶那个寡妇，是因为她的父母都是源远流长的贵族世家，是她的出身和美貌使她成为他的妻子，不管她的名声和地位如何。
自葡萄月十三日以来，督政官中最有权势的巴拉斯一直认为波拿巴是他主要的支持者——他还希望通过移交约瑟芬来束缚住这位将军。但这十分困难，因为现在既无骑士也无贵妇人，只有男、女公民，他们结合自愿，分手自由。
巴拉斯早已确定让拿破仑指挥意大利集团军。在约瑟芬扭扭捏捏地迟疑不定时，巴拉斯明确地向她保证这一点。另外，他还有充分的理由将这个危险人物派到最艰难的前线去。拿破仑的伟大计划曾为他在参谋部谋得一席之地，总司令在看过计划后说，起草计划的人一定是个疯子。最好让他亲自试一试。这正是督政府求之不得的事。“疯子”被派去接替签置了批评意见的人。
地位稳固了，十分谨慎的约瑟芬不再迟疑了。由于马提尼克岛被封锁，无法得到出生证，所以当局只能相信这位女士将年龄隐瞒五岁自称二十八岁的说法，也因为这样新郎大度地也给自己的年龄加了一岁。因此，这桩婚事以两个虚假的年龄开始了。一份安排财产分配的结婚协议签署了，尽管子爵夫人只有一身的债务，那位军人也声称衣服和军装是他的全部财产。
结婚戒指上刻着“献给命运女神”！
两天后，他离开了巴黎。他每停留一处都向她寄出一封发狂的情书。他在尼斯与部队会合并接管了一支队伍，这支队伍将让他跨越欧洲的边界。
这是春分点风暴的季节。他从塔楼上遥望敌方的海岸，想道：“这里就是我日思夜想的起始点。我背后是巴黎，是她的寝室。那就是我的幸福。那边是我追求的目标——名誉，它在那片敌方的土地上。”
他转过身去，远方的晴空中有一个熟悉的山的轮廓。这再也无法引起他的注意了。
那是他失去的家乡——科西嘉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