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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惯于躲在幕后伸魔爪

乱世中大肆捞钱

“四·一二”事变后,黄金荣成了显赫一时的党国要人。因此,地方权要争相结纳。

如1927年8月初,黄、张、杜担任了江苏省缉私统领许汉琛的高等顾问。恽逸群曾说:“江南各地的县长、区长,投帖与黄门的极多。甚至有人在外面宣传,到开国民大会的时候,要选举黄金荣做大总统。但黄氏对政治本无兴趣,只要政治上的人物,对他肯卖情面就心满意足了。他并不想做什么大官。”

黄金荣在本质上确实不是个政治角色。尽管黄金荣与蒋介石有师徒之谊,而且协助国民党创立南京政府,但在许多观念上,双方还是有距离的,这种距离有时还是很大的。

1928年,上海市政府派员要检查全市包括租界内的戏馆,黄金荣一听便来了火,在他看来,上海滩上,我黄金荣开的戏院居然还有人敢来查?法租界地面,法国人老大,我就是老二!便断然拒绝道:“租界上的事体,市政府管不着!”于是,市政府特派秘书耿嘉基来做说客,黄金荣知道这位耿秘书每月要从三大亨这里领到一千大洋,便三言两语把他打发掉了。

黄金荣以为此事便算是了结了。岂料,没过几天,法国总领事亲自请黄金荣去,并劝说道:中国人开设的戏院一定要接受中国官员的检查。当时,黄金荣真有些瞠目结舌了。他觉得自己已经老了,不合时宜了。便有了急流勇退之意。加之新锐杜月笙之雄起,让他更感到力不从心,于是在60大寿后便逐渐较少参加政治活动了。

那么,黄金荣的兴趣在哪儿呢?很简单,就是捞钱。

三鑫公司自然仍是三大亨的旱涝保收的摇钱树。而且,他们依靠巨额的利润,又迅速摆平了国民党新军阀。

就是“四·一二”事变刚刚过去不久的1927年9月,三鑫公司在争夺一批波斯鸦片时,与财大气粗的鸦片商行新源公司发生了纠葛,而且,新源公司也通过行贿而得到了南京政府财政部的支持。但握有地方实权的白崇禧站在了三鑫公司的一边,并帮助他们赢得了生意。当然这种举动不是义务的,会有高额回报的,白崇禧因此得到了不小的好处。黄金荣等与法租界自然也维持着良好的合作关系:法国人容忍甚至帮助黄金荣等的非法买卖,作为回报,黄金荣等协助维持租界内的安全,还有上缴的大量利润。

不仅如此,黄金荣等上海帮会势力在帮助南京国民政府建立鸦片专卖的网络方面也“贡献”良多。南京政府最初颁布的三年禁绝鸦片的计划,实质是鸦片的专卖垄断政策,政府和帮会是分享这一利益的主要势力。在江苏省和上海市的禁烟机构中,黄金荣和杜月笙的门徒们担任了主要的职务,作为老太爷的黄金荣自然坐收厚利。

黄金荣与杜月笙、张啸林先后开设多个赌场,如利生公司、利源公司、华商俱乐部、荣生公司、人和栈赌台,生吉赌台等,规模最大的要数一百八十一号赌窟。

这些赌场的收益除帮会流氓们的开销外,均由三大亨分赃或得到好处。这些赢利足以使他们过上豪华生活。

绑架也是古老而有效的敛财手段。60多岁的黄金荣当然不会自己上阵,但他仍是上海滩上绑架案最重要的幕后策划者之一。

1931年英国外交部的报告也指出:黄金荣、杜月笙等人与众多的绑架案有关系,公共租界警务处“因为不能保证租界内华人的安全而受到来自不同华人团体的作为上海华人最有影响的团体——上海总商会,在许多事务上代表华人与租界当局交涉责难”,于是,他们加强了对此类案件的侦破,结果“证据几乎总是显示出这些犯罪某些方面与法租界中控制鸦片走私的人物有关……如杜月笙、张啸林和黄金荣”。

他们认为:“处理公共租界中绑架问题的困难……主要是由于绑架团伙在法租界可以不受惩罚地泰然活动。绑架者花费了大量的金钱,并且不仅用它们贿赂、腐蚀了法、中当局,而且也收买了公共租界警界的下层。”

为了解决这一问题,公共租界工部局希望英国驻华公使“就因鸦片走私的强大集团在警方保护下被允许在法租界内活动从而给处理绑架恐怖带来困难一事向法总领事提出抗议”。公共租界警务处指出:“指控法租界的证据事实上是极为充分的,赌博、鸦片与绑架是有关同一个问题的不同的事实……或者我们可以说是同一犯罪团伙在法租界当局的庇护下的不同活动。”

在娼业方面,黄金荣继续能得到不少好处。如福州路的会乐里(今已拆除,其址在云南中路、福州路交界处)、三元坊(今福州路七百二十九弄、西藏中路一百八十四弄)、群玉坊(今汕头路六十五弄等),以及离钧培里不远的八仙桥小花园一带的妓院,几乎每家都要向黄公馆纳贡。

退休后的黄金荣,广开纳徒之门。按理说,黄金荣自己并没有正式拜过香堂人青帮,早期以“空子”身份纳徒已是犯了大忌;晚年时虽勉强拜大字辈张锦湖为师称通字辈,则应更严格地谨守帮规才是,可他益发地破矩犯规,黄的管家黄振世曾回忆说:“安清帮师徒相承,最初以二十字定辈份,即‘清净道德,文成佛法,能仁智慧,本来自性,圆明行礼’二十个字。到了清朝末年,二十字辈用完了,又添上‘大通悟觉’四字。民初辈份最大的帮会分子是大字辈。黄金荣没有正式老头子,在青帮中称为空子。按照帮会组织规定,没有进过香堂,就不能开堂收徒,所以他所收的都是门生,门生是没有字辈的。只因他位高势大,不需要再去投师拜祖,自有一批流氓头子尊他为‘老太爷’。他虽不是真正帮会中人,但在帮会组织的地位,反比几个大字辈的要吃得开。因此有人问他,他就开玩笑说:‘我是天字辈,比大字辈多上一画。’后来他的老朋友高士奎、曹幼珊、王德邻等大字辈都劝他认一个曾任通海镇守使的张锦湖为老头子,他也不推不就,实际上仍未举行过仪式。”

“虽然如此,但在黄的门生中,为了培养自己手下一批小喽罗,却有不少是真正进过香堂的帮会分子。卢英、董朝德、何国梁等三十个黄门子弟,在‘八一三’前,联合拜安清帮大字辈曹幼珊为老头子,并开堂收徒,继承封建帮会这份家业,收了许多徒弟徒孙。黄金荣晚年滥收门生,而这些门生中,有不少是我的徒弟徒孙,辗转挽人介绍,又投拜黄金荣为师,这样就和他的原来老头子成为同门兄弟。这在帮会中名为‘爬香头’,是一件令人头痛犯忌的事。所以我们几个在外面混的门生,曾经劝黄停收门徒,他当面也认为应当如此,但不多几时,却又开门纳徒,这是与他见钱眼开、贪得无厌的剥削本性分不开的。”

黄振世又说:“黄门弟子一千余人,每年三节要送节礼孝敬。这三节是端午、中秋和春节。如我这样,每节送门房二十元、茶包一百元、节礼一百元。一年之间向钧培里黄公馆孝敬六百多元。黄金荣门生众多,加起来就是一笔数目可观的收入。”

门徒为什么心甘情愿向黄金荣按时孝敬这许多呢?在旧社会里,有一句流行的话,叫作“有势就有财”。有的门徒没有拜黄金荣为师之前,只是个初露头角的生意白相人,剥削劳动人民的办法还不多。自从进入黄门之后。在社会上的地位抖起来,担任了许多社会团体理事一类的职务,剥削办法就更多。归根结蒂是依仗黄金荣的恶势力才能有这样的结果,所以也就乐意从剥削收入中抽出一些钱来供奉自己的老头子。封建帮会的师徒关系,就是这样相互利用,狼狈为奸的。

另外,过生日也是黄金荣公开向门徒敲竹杠的手段,门生中稍有地位的人,至少送一百元礼金,多的往往送五百或一千。因他性好钱物,门生摸透他的脾气,故凡黄宅婚丧等事,大都以现金相赠,不送礼物。这样每年一次的寿诞,除去办酒席等各项开支,至少可赚一两万元。

1927年农历十一月初一是黄金荣60大寿的日子。

黄金荣的寿诞,事先已由他的得意门徒做了妥善安排。小东门大吉楼菜馆老板任阿堂,老北门鸿运楼菜馆老板周一星,大世界对面三和楼菜馆老板陈贵法,都是黄金荣的门徒,承包了这次寿筵。

当时,估计黄金荣手下门徒已有三千,门生五百。这么多人虽不能全来,每桌如坐十人,最少也得准备三百桌。

这样大规模地置办酒筵,确实罕见。单是卡车装运鱼肉菜蔬,也要搬运十几卡车,另外还要装运碗盆和桌凳。因此,沪西道上卡车驰骋不息,盛况空前。

寿筵分为三等,门徒们都吃大众酒筵;门生吃比较丰富的酒筵;还有几桌特备的鸡尾酒宴,是黄金荣特地招待高级门生总司令蒋介石的。

果然,这天蒋介石特地从南京赶来上海祝贺,并随身带着卫队百名,前呼后拥地来到钧培里黄公馆。此时,黄金荣早已得到消息,率一班把兄弟恭候在门外。

师生见面之后,手把手分外亲热。蒋介石进入大厅,在寿诞案前立正行了三鞠躬礼,这时黄金荣急忙向前把手挡住,口称:“不敢当!不敢当!”然后将蒋介石迎入花厅,奉于上座。

宴席桌上,主位是黄金荣,左首蒋介石,右首是虞洽卿,下首作陪的有杜月笙、徐青甫、孙棣珊、朱同阳等人。

彼此多年故交,相见毋须客套,既已入座就位,就在乐队吹奏中开宴,共同举杯为老寿星祝寿。真是杯盘交错,好不热闹;话今忆昔,分外亲热。

这天主事总管张啸林上窜下跳,左指右挥,好不威风;一面安排堂会演出,以助总统门生的余兴,一面吩咐特备酒筵十桌,招待总统的卫队吃喝。

是晚堂会演出,原先戏目安排很多,因考虑到蒋介石的安全和时间关系,就只演出五出折子戏。堂会结束后,蒋介石回到事先安排在法租界的锦江饭店下榻。

蒋介石这次祝贺老头子黄金荣60大寿的贺礼,既不是银行的银票,也不是延年益寿的补药,而是一支德国制造的手杖式手枪。这支手枪,似手杖模样,乌黑而发光;手杖的套把处有机扣,而手杖外表却看不出扣机的痕迹。

蒋介石把这支手枪双手敬送给老头子时,还在老头子和众把兄弟们面前做实弹射击表演。黄金荣收下这支珍贵的手枪,欣喜若狂,爱若珍宝,就此藏置密室,不让外人欣赏。

这已是十一月初一的后半夜了,黄浦滩头寒风刺骨,江水拍打着堤岸,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灯红酒绿的洋场夜总会、酒吧间、舞厅,已经关门打烊。法租界钧培里黄公馆的拜寿客人,也已陆续告辞,只有大厅里三桌麻将与会客室的一桌牌九,还在酣战着。

受了几千名大弟子拜谒,受蒋总司令及上海滩名人闻人们祝贺之后,显得飘飘然的寿翁黄金荣,这时独个儿坐在卧室的大穿衣镜前,呆呆地端详自己,不时用左手摸着光秃秃的脑门,两片厚嘴唇微微张合着,发出叹息:“老啦,老啦!”

这个60大寿,黄金荣做得威风凛凛。他的退帖门生蒋介石,不仅在祝寿时送来了一把珍贵的手枪做贺礼,还在寿前正式送来了两份响当当的委任状:任命黄金荣为国民政府行政参议、军事委员会少将顾问。

黄金荣看他的胸前,这一天特地挂起法国东亚全权臣、安南总督授给他的头等、二等金质、银质、宝星勋章三枚,北洋政府陆军部颁给的二等银质奖章一枚。

在他黑缎马褂的第三只纽扣上,系着一条金澄澄的金练,练头是一只金表——就是上半年蒋介石送的,放在左胸月牙形胸袋里。

从这些琳琅满目的挂件中,显示出他的“劳苦功高”。白天,他端坐在太师椅上,受徒子徒孙们朝拜,麻脸上乐出了灿烂笑容,但为什么在这后半夜里他会长叹短吁呢?

原来,黄金荣自有黄金荣的苦衷。

从1892年进入巡捕房当包打听以来,黄金荣在外国人手下已干了三十五个年头,在这几十年中为洋主子卖力卖命,好不容易得到主子的赏识,一步一步由包打上海滩代表建筑沙逊大厦内豪华宴会大厅听爬到督察长的宝座,费了多大的力气!

但只要是能往上爬,就是再费劲,黄金荣也是不在乎的。问题是要再往上爬,已是不可能了。督察长顶上便是副总监与总监。这个宝座是要高鼻头蓝眼睛白皮肤的洋人才可以坐,塌鼻子黄麻皮的黄金荣是没有这个福分的。

最他娘的令人无奈的是,按照洋鬼子的规矩,人过60岁,便要退休,离开工作岗位。前几天,法捕房总巡乔辨士已经传出话来:做过60大寿以后,黄老麻皮就该退休享福了!

听到这个“逐客令”时,麻皮金荣心里有数了。总巡说这话,那是因为有人想抢督察长的这把交椅。这人是谁呢?不用猜,黄金荣便知是一直与自己作对的沈德福。

当他想到此处,哪有不伤心的?他毕竟是个跌打滚爬出来的硬汉子,伤心不落泪,路到尽头便挖洞,他在任何时候,不管什么地方,都得想法子捞上一把。

现在,自己白白地退休,把苦心经营起来的捕房让给沈德福那小子,没那便宜事!想当年在费尔礼总巡家拜年,他小子出言不逊,老子一走了之,让他法捕房到处抓瞎,闹得鸡犬不宁。今天,我还是有这个实力的,当年我能对付费尔礼,今天就能对付得了乔辨士。

当楼下的麻将搓到第二圈时,黄金荣已想好了主意。他让佣人请来内当家林桂生,征求意见。

露兰春离去后,黄金荣又请杜月笙出面,把林桂生请了回来。且不说林桂生对麻皮有没有感情,就冲他的钱、他的势,桂生姐还是又回来了。

“金荣,俗话说人走茶凉,你这督察长乌纱帽一摘,谁还认得你姓黄的?这么白白离开巡捕房,还不如一条狗,有什么意思。不行,得和这些洋人理论理论。”林桂生一听丈夫要退休,马上说开了。

“理论什么,洋人都是这规矩,不论你当什么官,只要过60岁,都得退休回家,由不得你我的。”

“那就这么窝窝囊囊地走了,到老来一场空?”

“我这不正在想办法吗!”

“有什么办法可想?”

“你别急嘛,你丈夫是那样的软货吗?别人想怎么捏就怎么捏?”

“难道你还能跳天。”林桂生想不出什么好法子。

“嗯,告诉你,他们不是要我退吗,那我就退给他们看看。到时候,我要他们还得听我的。”

“金荣,你白日里做梦吧?”

“做梦?你也太看扁了你丈夫,我要当他们督察长的督察长!”

“什么督察长的督察长?”

“我退职以后,推荐金九龄当督察长,让程子卿当政治部主任。这两个人,都是我一手提拔起来的,会听我的话的。法捕房的权还照样捏在我的手掌心里!”

“那法捕总巡能听你的?”

“那我就想办法逼着他听我的!”

“你还想当‘太上皇’?”

“对了,我就是要当‘太上皇’,像慈禧老佛爷那样‘垂帘听政’。明里是退休,暗地里叫捕房的事情还得听我的。这样我就会有更多的时间同你一起办戏院,开公司,贩鸦片,捞更多的钞票。这一来,日子比当督察长还要风光呢!”

林桂生一看麻皮金荣的得意相,立刻气愤不平起来:“有时间,你还可以更多地去钻婊子洞、睡小姑娘,还能有空和我办公司,办戏院。我这个黄脸婆可不值钱哦。”

“哎,你看看,你看看,我们这是在说正经事,你瞎扯这些干什么?”

“正经事?你心里也不知早打好什么主意了,来骗老娘钻圈套。我告诉你,你肚里那几根花花肠子,我早摸得一清二楚了。”

“你不要这样,我们不是在商量事情吗?”

“告诉你,要退休可以,但得留一手。别以为离了你,法捕界就不转了。”

“这个你放心,我早有打算。等事情定下之后,就让骆振忠给我写份辞呈。”

几天后的下午,黄金荣将辞呈亲自送给法捕房总巡乔辨士。出乎黄金荣意料的是,总巡先生连一句客套话都没说,只是礼节性地征求一下意见:“黄先生走后,你认为谁可以顶替督察长的职位呢?”

“依卑职所见,金九龄很合适。他本事大,头脑灵活,办过不少漂亮的案子,当督察长应该说是不成问题的。”

黄金荣故意略作沉思后,讲出早已想好的话。停了停,他又补充一名,“程子卿的本领也不差。”

乔辨士“唔唔”了几声,便从写字台边站起来伸手给黄金荣。要是往常,洋人先向自己手下的华人伸出手来,表示握别,该算是多么大的荣誉啊。可是这会儿,黄金荣心里却不是滋味,好像肚里吃进了一只苍蝇。“哼,我们走着瞧,洋鬼子!我看你会不会回头叫大爷!”黄金荣悄悄地出了法捕房,拦过一辆黄包车,去会盛家七姨太去了。他觉得浑身有一股冲动,必须在盛家七姨太那里才能痛快淋漓地发泄一番。

退了休后的黄金荣,忽然觉得少了些什么,尽管有了充分的思想准备,但心中还是出现了巨大的失落感。

他不甘心,他暗下决心一定要做“太上皇”。于是他去了苏州……

混乱中请飞贼

做过60大寿的第七天,他实在没心思呆在家里,便来到苏州散心。

苏州,是黄金荣的出生地,也是他父亲发迹的地方。虽然几十年前,黄家并不辉煌地离开了这儿,可如今归来,黄金荣怎么说也算得上衣锦还乡了。

衣锦还乡,自然风光。黄金荣一到苏州,忙乱了一批人。

第一个把黄金荣接到家里奉为上宾的是刘尚仁。这刘、黄两家可算是世交了。原来刘尚仁的父亲叫刘正康,与黄金荣的父亲黄炳泉是同一个衙门当差的好朋友。在黄炳泉离开苏州以后,刘正康继续敲诈勒索,包揽官司,大发横财,成了苏州城的一霸。

刘尚仁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守成又创业,不几年,便造起洋房花园来,基业比老子更大,在苏州城威震一方。此次黄金荣的到来,他心花怒放,决心借上海麻皮来助助威,压压那些不服气的人。

一连几天,刘府天天大宴宾客。

旧上海的土耳其浴室这期间,三年前曾特地到上海拜黄金荣做老头子的苏州警察局侦缉队长曹安昌,也忙着到各个胭脂巷中挑选妓女,夜夜供老头子消受。

且说这夜黄金荣赌钱,妓女们围在身旁众星捧月,却把他的牌运折腾倒了,几把骰子掷下来,输了二百五。

在洗牌时,黄金荣习惯地两手握拳向上一举,伸了个懒腰,深深地吸了口气。

这时候有个18岁的妓女毛小玉正好站在背后,她身上散发出一阵阵香气,钻进他的鼻子,忍不住回头一看,只见小玉苗条的身材上,套着件合体的藕荷色旗袍,蓬松的烫发下,露出个圆圆的脸蛋。黄金荣觉得她很新鲜,一把搂进怀里。

“我就是喜欢尝鲜!”

再说这毛小玉,此时受了这种“优待”,不由得手脚无措,两颊绯红,闭着眼睛,不知如何是好。越是如此,黄金荣越是欢喜,不由地张开两瓣厚嘴唇,热烈地亲吻起来。他短硬的胡子,黄斑斑的板牙,扎在小玉的樱桃小口上,痒痒地使她连打了两个寒噤。

大家见了,不禁哈哈大笑起来。黄金荣一手抱着软绵绵、香喷喷、热哄哄的少女,一手捞起刚才自己门前的一堆子银元,往衣襟的脖子里一塞。

众人轰一声哄起来:“黄老板选中花魁喽!”

曹安昌向刘尚仁眨了眨眼睛,刘会意,忙站起来说:“各位,用过夜宵再玩牌吧!黄老板,让小玉姑娘陪着你到小房里抽几口,我这里有印度大土。”众人会意,都说肚子饿了,往餐厅涌去。黄金荣急忙扶着小玉在一间空房里上了床。小玉开始很害怕,但不久,她发现,黄金荣力量不行。

且说黄金荣正自叹心有余而力不足时,刘家的佣人来通报,上海黄家府上来人送信。刘尚仁瞪了佣人一眼:“知道了,黄老板正在抽烟。上海来人我来招待。”

里间的黄金荣听了,立刻说:“不,让他马上来见我。”

黄金荣立刻来到外间,他觉得可不能为小玉这样的一个女子误了大事。

来人原来是黄金荣的秘书骆振忠。他带来了个坏消息:捕房总巡任命沈德福为华探督察长,沈走马上任后,几个要害部门都换上了自己人,目前正在暗中排挤黄党,情势非常危急。黄金荣听了,哈哈大笑:“这一点小事情,你也沉不住气?督察长这把交椅,姓沈的能坐上两个月就不错了。好戏在后头呢!”

“师母叫你快点回去,好商量对付办法。”骆振忠想起临上车时林桂生的吩咐,急忙转达。

“到今天才想办法对付,还顶个屁用。你明天回去告诉她,对付的法子老早就定好了,九龄和子卿两人心里有数。照计行事保险不会错。我现在不能回上海,要躲躲嫌疑,懂吗?”

黄金荣镇定自若。

第二天上午,曹安昌在刘家客厅里直等到十点多钟,黄金荣才起来。

这一天,黄金荣穿了件直贡呢的灰色长袍,西裤下是一双橙黄的皮鞋,头上戴着一顶黑礼帽。又拿一根手杖,戴一副黑眼镜,派头十足。

车子在石子路上拐了几个弯,开到警察局的看守所门前,吱的一声停下,门卫见是曹队长的车,忙着打开铁门,躬身点头迎进车子。

听到汽车声,看守所长奔上前,等汽车一停稳,便躬身拉开门,让出大腹便便的黄金荣来。他万没想到,来人竟是赫赫有名的上海大亨,一下子有点手足无措。

“柳所长,这次难得上海法捕房黄督察长赏光,来看看我们的情况,请他按照西牢的办法指点我们改进工作。”曹安昌说明来意。

“久闻督察长大名,如雷贯耳,今日一见,三生有幸。参观后,还请多指教。”柳所长正儿八经起来。

“好说,好说。”黄金荣随口答应着。

柳所长领着黄、曹两人参观监房,当他们走到一间单身牢门口时,曹安昌问:“这号里怎么只关一个人?”

“是个重犯。他便是大名鼎鼎的太湖贼水上飞。”

黄金荣“哦”了一声,凑近铁栅,摘下墨镜看个仔细。只见角落里坐着一个上了脚镣手铐的青年人,耷拉着脑袋。黄金荣故意拨动了一下铁栅门上的那把大锁,回头对陪在一边的曹、柳两个说:

“在我们巡捕房的西牢里,这种单面弹子锁已经不用了,打开这种锁容易。”

“黄督察长说的是,这里的设备陈旧,目前只是凑合着用。租界里的西牢设备就是好。以后我们也去参观参观。”曹安昌故意将黄金荣的头衔当着犯人面亮出来。

水上飞一听法捕房黄督察长,抬头一看,门外正是一张乌黑的大麻脸,这不是上海滩上的大亨麻皮金荣吗?黄金荣也看到这人干瘪的脸上露出惊奇的神色,便友好地眨了眨左眼。转身朝曹、柳两人努努嘴。柳所长立即欠着身子往前领路,曹安昌落在后边,悄悄地将手里的一个小布包扔进牢里。

水上飞突然听到咔嗒一声,有个小包落在他的脚边。他乖巧地用脚踩住,等脚步声远了,才挪动屁股,背脊朝外,打开小包一瞧,一张小纸条包住三把钥匙。纸上歪歪斜斜地写着几行字:“三天后木渎石家饭店后楼见。看完吃掉。”

苏州木渎镇上,有个石癞子,在镇上开了家石家饭店,听说黄金荣到了苏州,决定请他来做一次活广告,于是,他带了两根条子,动身去城里请曹安昌引见,拜黄金荣为老头子,黄金荣当然乐意大收门徒。更何况还有两根黄灿灿的条子作为见面礼,还有不应承的。

石癞子磕头三拜后,偷眼瞟瞟老头子正高兴,便小心翼翼地邀请黄到木渎镇石家饭店做客。不料,老头子倒爽快地答应了。

这个活广告到了石家饭店,小镇果然轰动起来。邻近村镇的小市民们,怀着看马戏团里的大狗熊那样的兴头,到店里来张一眼或吃一顿。别的三两家饭店餐馆的顾客,都被拉了过来。

俗话说,十个麻子九个俏,三个癞子两个刁。现在是刁癞子奉承俏麻子,在吃喝玩乐上天天翻花样,“花”得黄金荣竟有点儿“乐不思蜀”了。这一天午后,石癞子正出外张罗下午的一个“节目”,酒足饭饱后的黄金荣正抱着毛小玉在楼上呼呼大睡,楼下响起了敲门声。

“谁呀?”小玉问。

“黄老板请的太湖客。”

毛小玉将打着鼾的黄金荣推醒。黄一听是太湖客到了,一骨碌坐起,穿衣梳洗,而后到隔壁房间相见。

来人正是太湖贼水上飞,原名胡老七,太湖边上的洞庭东山人。因为他从小练就一身轻功夫,飞檐走壁身轻如燕,撑起小舢板快如飞,江湖上便诨称他为太湖水上飞,与当时的著名飞贼燕子飞、葛飞飞、草上飞并称“四大飞贼”。

这个人的名气,黄金荣前几年听周雅芳讲起过,这次到苏州一听说此人被抓,一个念头浮上心来,便向门生曹安昌如此这般地吩咐了一番,接着演出了三天前参观看守所的那一幕。

那天水上飞得到三把钥匙后,便知是黄金荣暗中搭救。他撕碎小纸条,塞进嘴里一边嚼着一边想:“他救我,必然有求于我。我不如趁此时机,改换门庭,投到他的门下,到上海滩混混,也不枉为人一世了。”他打定主意,在第二天的后半夜,乘人不备,打开脚镣手铐,再开铁栅门,人不知鬼不觉地“飞”出了看守所。现在两个人一见面,水上飞扑通一声跪下,连磕三个响头,口称:“恩人在上,请受老七一拜!”

英雄识英雄,惺惺惜惺惺。黄金荣摆开礼贤下士的模样,上前扶起水上飞,让他坐在自己旁边,亲切地问:“没吃苦头吧?”

“擦了几下,没伤筋骨。”

“总算运气,我在上海听说你这次失手,特意赶来搭你一把。”

“督察长也知道小人?”

黄金荣神秘地一笑,反问道:“有个叫周雅芳的,你知道吗?”

“周雅芳?她是我师姐。怎么,督察长认识她?”

“正是她的关照,我才来苏州。她说你武艺超群,又讲义气,是把好手。我是个热心人,好手落难,总忍不住要搭把手。”

“督察长真是我的再生父母,若有用得到我老七之处,上刀山下火海也不说半个不字!”

这几句虽是江湖上的一般套话,可正中黄金荣的心意。他习惯地用叉开五指的左手,搔了几下秃顶,慢吞吞地分析道:

“你这一脱身,苏州地方风声就紧了。还是到上海去避避风头吧!要不就……”

说到这儿,黄金荣停了嘴,脸上现出犹豫的神态。水上飞是乖角儿,见恩人说话吞吞吐吐,立即凑上一句:“督察长,您有事,只管吩咐吧?”

“好吧,你到上海去做笔生意。”

黄金荣拿过随身所带的皮包,从里面抽出一张白纸片,上面有许多圈圈点点杠杠,是张路线草图。黄金荣将它摊在桌子上,两颗脑袋凑在一起,边看边嘁嘁喳喳地合计着。

当夜,水上飞搭船去了上海……

重施变色会俩

当黄金荣从苏州回到上海时,法租界早已炸开了锅。

先是法国驻上海领事家里的一只价值五千法郎的波斯猫被偷。说起这只猫,也着实可爱,它浑身雪白,细软洁白的长毛中,可藏得一只鸡蛋;额门上一道黑,双眼绿如翡翠。更可人的是,极富灵性,主人要扇子、拖鞋,说了一声就衔来。

领事夫人把它当作了宝贝,白天和它嬉戏,晚上抱着它睡觉。所以,此猫一丢,法国领事夫人如泼妇骂街一般,大闹法捕房,一定要沈德福督察长限期破案。

正闹得不可开交时,捕府总巡乔辨士家里又失窃,一小箱拿破仑金币、一只三克拉钻戒与两件貂皮大衣被盗。

更令人心惶恐的是,第三天夜里,新任督察长沈德福家里也被盗。

这一来,法租界里有些资产的上层人家,人心惶惶,天天夜里不敢睡觉。有的甚至想迁出法租界,搬到公共租界去住。

这边事情未完,那边漏子又起,捕房里强盗班的探长金九龄与他的助手徐乘龙,在这关键时刻,又捅了一个马蜂窝。

那是星期六夜里,金九龄与徐乘龙带了一帮人,突然闯入一家大旅馆,把一个花花公子与姘头从床上抓起来,又将在外间搓麻将的客人逮住,带到捕房里,罪名是聚赌嫖娼。

这花花公子不是别人,是上海滩上赫赫有名的虞洽卿的一个表亲。金九龄告诉他,星期天司法处休息,他们要在冷房里关一天一夜,到星期一上午才能处理。

“这是新任督察长沈德福的命令,就是虞洽卿来也不行!”

金九龄说完后便走了。

而徐乘龙与花花公子讲起了斤两,要是能拿出几根条子的话,他可以设法圆通一下,案子可以私了。讨价还价的结果,是花花公子拿出两根金条,当夜走人。

第二天下午,虞洽卿一个电话挂到乔辨士那里,把沈德福告了:放纵部下敲诈勒索。

这样一来,沈德福的日子难熬了。他心里直叫苦,真是:想督察,盼督察,当上督察,一团乱麻。

正当沈德福一筹莫展之时,黄金荣从苏州回来了。当晚法租界捕房总巡乔辨士就得到了这一消息。

第二天下午,黄金荣午睡刚醒,门房来报,有洋人来访。

黄金荣心里知道,这回洋鬼子吃瘪了。倒也没怠慢,说了声:“快请!”

大铁门开了,“嘀嘀”两声,一前一后两辆乌龟壳缓缓地开进来,在台阶前戛然停住。第一辆车下来一个洋人,便是总巡乔辨士。他下车后,连忙往后一辆车子奔去,伸手拉开车门,躬身请出一个人来:

——法国驻沪领事杜来!

黄金荣没想到杜来竟会亲自来,不由得几分发慌,但很快就镇定下来。点头哈腰,满脸是笑,将两人迎进精致的小客厅里。

“不知两位贵客临门,有失远迎,实在对不起!”

“黄先生一路旅途劳顿,刚到家,便来叨扰,还望海涵!”

“总领事实在太客气了!”

“此次天堂之游,尽兴吗?”

“倒也其乐融融。”

寒暄告一段落后,杜来便直奔主题而来。

“黄先生,前几天这里发生了几件事,不知你听说没有?”

“昨晚听家人偶然谈起,但详细情况不清楚。”

“黄先生刚一走,我们这儿就乱了套了!”乔辨士恭维地说。

你这头暗熊,眼睛早长哪去!黄金荣在心里骂道,嘴上却很慎重地问:“沈督察长准备怎么下手?”

乔辨士摇摇头,说:“他现在成了没头的苍蝇,瞎乱抓一气,一时拿不出什么好办法来。我们这次来,就是请黄先生看看的。”

“沈督察长真的没有法子可想?”

两个洋人一股劲地问黄金荣怎么办,而麻皮却总是绕着弯子问沈德福准备怎么办,就是不肯轻易说出自己的主意。

杜来是明白人,知道黄金荣不见真佛是不会下拜的,请他帮忙,还是不能绕弯子。便爽快地说:

“黄先生,这几天我与总巡商量好了,您虽然退休了,可是我们租界是离不开您的才智与威望的。我们已聘请您为租界治安特别顾问,请万勿推辞。”

“是呀,聘书正在打印,明天就举行颁发仪式。”乔辨士此时也成了见风使舵的高手。

“两位先生如此高抬我黄金荣,租界里有什么困难的地方,只要招呼一声,我黄金荣怎会不卖力呢?至于特别顾问的头衔嘛,就不必挂了!”

“不,你们中国人有句俗话,叫‘名不正,言不顺’,有了名义才可干事呀。这顾问你是要当的,这几起案子也非得你亲自出马不可。”杜来对中国了解还颇多。

几顶高帽子一戴,黄金荣觉得浑身放油彩,心中生出一种说不出的豪迈感来:

“既然领事先生这样看得起我,再不帮忙,就讲不过去了!我这次就来硬撑试试。不过,这是我们在这里讲,沈督察长那头,案子还是照办。他手下的人马,只要强盗班的探长金九龄过来,其余的就不占用了。”

两个洋头见黄金荣答应破案,十分高兴。而黄金荣见洋人果然被牵着鼻子走,自然开心。

几天后,黄金荣打电话给乔辨士,说昨夜金九龄抓住了一个案犯,事关重大,审问时最好总巡与沈督察长到场指导。

乔辨士这几日被窃贼闹得昏昏沉沉的,一听抓到人,哪有不想亲自见的?他让黄金荣与金九龄把犯人押到法捕房总巡写字间来,他要亲自审问。

总巡写字间玲珑小巧,一张乌木写字台占了房间一半。台子后边的一张安乐椅上,坐着乔辨士。他的左手边是黄金荣和金九龄;右手边是沈德福与助手任水扬。

不一会,两个便衣华探押进一个人来,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太湖贼水上飞。

水上飞很乖巧,其他几个人盘问时,他总是支支吾吾,答非所问。等到乔辨士问话时,他便老老实实地招供了。

他说:“我们是师徒两个人一道在上海做这路生意的。前些日子,听说法租界的督察长黄金荣下台了,没什么好怕的了,师父便说可大干一番。没几天,师父就上领事府、总巡家里偷了个痛快。几次进门都很顺手。前些天师父说,现在新上任的沈督察长已是焦头烂额,无法顾家了,你可到他家露一手,肯定能发笔不小的财!”

“发什么财?”乔辨士问。

“大土。”水上飞说,“沈德福那小子名为督察长,实际上是个鸦片贩子。他的床底下堆着几大箱印度大土。别人谁敢动他,你可以去搬他娘的几箱来……”

“砰”的一声,一只茶杯砸在墙壁上。那是沈德福向水上飞掷过去的,水上飞头一歪,正好落在墙上,瓷片洒了一地。众人被这一家伙吓呆了,没做声。

但黄金荣坐不住了,他不阴不阳地说:“沈督察长,审案子是你这样审的吗?你如果认为我在这里不合适,那我可以回避嘛!”

“这贱骨头血口喷人!”沈德福吼叫起来。

“不要激动嘛,”金九龄似笑非笑地劝道,“如果犯人胡说八道,有意栽赃诬赖,那是要罪加一等的。我看这事并不难弄清楚,只要看看赃物,再去实地勘核一番,不就可以水落石出了吗!”

“赃物?”乔辨士问。

“是的,这家伙偷的大土被卑职截获,如今正封在强盗班的写字间里。”金九龄边说边走到门口,向外喊了声:“起赃。”

两个便衣华探奔过走道,一会儿捧来三只薄板白坯小箱子。每只箱子尺把长五寸来宽。乔辨士拿过一只,放在乌木写字台上,让金九龄打开。

一股异常香味冒了出来。黄金荣、沈德福、任水扬,还有低头缩在一边的水上飞,都不约而同地耸了耸鼻子,精神为之一振。再把那箱子里几层纸拨开,露出乌黑发亮的三三共九只坨子。这的确是地道的印度大土。

“这是你偷的?”乔辨士脸色铁青地问水上飞。

水上飞低头不语。

“你是从沈督察长家里偷来的?”乔辨士又问。

水上飞还是低头不语。

“说话呀!”乔辨士发火了。

“我怕。”水上飞颤抖着低声回答。

听到这儿,黄金荣拉着金九龄急忙站起来,向对面的沈德福瞟了一眼,朝乔辨士拱了拱手,起身告辞:“总巡先生,我与九龄在此多有不便。这件案子,还是由你审吧。”

这时,沈德福脸上红一阵白一阵,脑门上直冒汗珠子,喉咙发干,几次要开口,就是舌头发僵不听使唤,转不过来,最后终于挤出一句话:“总巡,我该回避。”

“你们统统不要走,把犯人带下去。”

犯人被带走以后,乔辨士铁青着脸,许久许久沉默不语。室内的空气凝固了,远处飘来一阵留声机放唱片的吱呀声。黄金荣坐回椅子后,点起一支烟抽着,从厚嘴唇里吐出一个接一个烟圈,显得很得意。

乔辨士总巡坐在那里,脸上毫无表情,只有两只蓝眼珠子偶尔一动。就这么过了大约一刻钟,乔辨士猛地站起来,冷冷地宣布:

“今天审问的内容,谁也不准外传。督察长的职务自今日起由强盗班的金九龄探长代理,这几起盗窃案继续承办。”

沈德福就这样被撵下了台。

金九龄继任华探督察长,程子卿继任法捕房政治部主任。

至此,黄金荣虽然退休离开了警界,但是他的势力在警界依然发挥着很大作用。

从下列在警界任职的黄门子弟名单中,就可以发现黄金荣以退为进,独揽大权的目的。当时在英法租界捕房、上海市警察局(包括汪伪时期)等机构任职的黄门子弟有:

法捕房督察长:金九龄。

法捕房政治部主任:程子卿。

法捕房探目:陈三林、丁永昌、鲁锦臣、曾九如。

英捕房督察长:陆连奎。

英捕房探长:尚武、冯志明、汤坚。

上海市警察局侦缉队长:韦钟秀。

乔松生、卢英等。

出于黄金荣的声望和势力,担任法捕房总巡多年的乔辨士、法驻沪领事杜来,在黄金荣退休后仍经常到黄宅,商量有关法租界治安等有关的事情。

另外,在这一时期,黄金荣大张旗鼓地滥收门徒,他的大多门徒为此时收纳的。

黄金荣收徒弟不举行开香堂仪式,只要徒弟写张帖子,上写黄金荣老师,下写某某门生敬拜。黄金荣是见钱眼开讲实利的,只要送钱送礼拜他为老师,他是来者不拒,多多益善,因此他所收的徒弟不下二三千人。在当了法捕房华探督察长后,一次就收了二百多个徒弟。

娱乐界也不可能躲过帮会的魔爪。当时著名演员常春恒最初在帮会头目顾竹轩所开天蟾舞台演出,因顾不愿增加包银,常便改投顾的对头丹桂舞台,结果被顾派人用枪打死在“丹桂”门口。常春恒出事后,梨园子弟人人自危,梅兰芳、周信芳、弹词演员吴玉荪等投拜黄金荣以求保护。

除黄金荣所收的徒弟以外,他的领子黄源涛收过二三百门徒,外孙邹政之也收了五六百人,再加上顾竹轩、唐嘉鹏、黄振世、丁永昌等也都收有不少门徒,所以黄金荣的徒子徒孙,不但遍布上海,甚至江浙一带,也都有他的势力。

黄金荣的徒弟,军、警、工商、文艺、科技以及星相医卜等各色人员全有。其中比例最大的当然是游手好闲的白相人。因为人数太多了,有的门生连黄本人也叫不出名字。

虽然如此,但在黄的门生中,为了培养自己手下一批小喽罗,却有不少是真正式进过香堂的帮会分子。如卢英、董明德、何国梁等三十个黄门子弟,在“八·一三”前,联合拜青帮大字辈曹幼珊为老头子,并开堂收徒,继承封建帮会这份家业,收了许多徒子徒孙,辗转托人介绍,又投拜黄金荣为师,这样就和他原来老头子成为同门兄弟。这在帮会中名为“爬香头”,是一件令人头痛犯忌的事。所以一些在外面混的门生,曾经劝黄停收门徒,他当面也认为应当如此,但不多几时,却又开门纳徒。这是与他见钱眼开、贪得无厌的剥削本性分不开的。

著名的京剧演员周信芳就是在这一时期投拜黄金荣为师的。

周信芳,名士楚,浙江慈溪人,1894年1月生。祖辈都是仕宦。父亲爱好京剧,由票友下海,唱旦角,艺名金琴仙。周信芳生而聪颖,博闻强记,闻歌成声,父母十分钟爱。因家境窘困,他人私塾就读数日即辍学。6岁时,在杭州拜名师陈长兴为师,开蒙戏为《黄金台》,继学《一捧雪》、《打渔杀家》,7岁以“小童串”为名在杭州拱宸桥天仙茶园登台演出,自此经常为名角配戏,深得锻炼。

周信芳童年还从学于著名老生王玉芳。王玉芳是艺人王九龄的弟子。他不但继承了王九龄一派,又兼演汪桂芬和张二奎的王帽戏。周信芳在童年时得到这位名师传授,打下了很厚的基础;加以聪明绝顶,领悟很快,所以7岁登台,即受观众赞美,许为神童。

其时,在上海的著名艺人,如潘月樵,善演做工戏,王鸿寿(老三麻子)善演关公戏,身段气度,唱法做工,深得徽派传统,南方推为第一。他演的《扣松》、《跑城》,也极为凝炼苍古,台步稳重,极像龙钟老人,唱念合法,字法清切有为;武生中有李春来,长靠短打各戏都工;武老生有沈韵秋,都是杰出人才。这许多优秀演员,经常一同演唱,都是周信芳学习的典型,吸收的对象。

恰巧,庚子国变,八国联军入侵北京,在清官承应的老生领袖汪桂芬、孙菊仙,先后到上海演出。于是,汪桂芬唱念之激昂遒劲,孙菊仙唱腔之高亢沉实,也都成了周信芳的唱念典型。周信芳长时期向孙学习,得到亲聆教诲,所以他的唱念中,大部分是孙菊仙专长的黄钟大吕般格局很高的唱腔和念法。就是字音方面,也继承孙派的居多。

12岁时周信芳随王鸿寿去汉口,开始以“七龄童”艺名演正戏,哄动一时。不久,又随王至沪,入王仙茶园,与孙菊仙、林颦卿等名角同台,倍受教益,并拜李春来为师。嗣后便加入李春来组织的春仙茶园,演出于宁沪一带。次年,遂以“麒麟童”艺名在天津与余叔岩同台献艺。1908年,14岁的周信芳赴北京,入“喜连成”科班学艺,他经常观摩谭鑫培的演出,自称是谭的私淑弟子,与梅兰芳、高百岁等同台演出,承袭了名家的优秀技艺。

1912年,周信芳回上海,在迎贵茶园演出,打炮戏为《南天门》、《独木关》、《群英会》,博得观众好评。此时,上海戏剧在辛亥革命的影响下,政治空气十分活跃。周信芳观看了由汪笑侬、潘月樵以及夏月润、夏月珊兄弟演出的反映现实斗争的时装戏《鄂州血》等,受到很大鼓舞,也演出了《宋教仁》,以此抨击袁世凯。

不久,他入新新舞台,与冯子和合演《桑园寄子》、《三娘教子》等唱功戏。1914年,他自组四喜班,曾去海参崴,返沪后,入凤舞台。次年,袁世凯称帝,上海各界群情激愤,周信芳演出《王莽篡位》,加以挞伐。

1916年,他入丹桂第一台,任后台经理,前后达7年之久。他自编了第一个新戏《英雄血泪图》,接着又编演了大量新戏,如《哭祖庙》、《风流天子》、《许田射鹿》、《走麦城》、《赵五娘》、《海瑞参严嵩》等五六十出。《萧何月下追韩信》等也是这一时期开始在上海露演。

周信芳31岁时曾演出于北京第一舞台及开明戏院,引起了巨大反响。为谋在京长期合作,曾开设“美益饭店”,因用人不当,亏损巨大,乃离京转济南、青岛返沪,重入上海丹桂第一台。

1927年,转天蟾舞台,编演许多新戏,如《六国封相》、《卧薪尝胆》、《陈胜吴广》、《博浪椎》、《鸿门宴》等。同时,开始排演连台本戏《封神榜》一至十本,一直演到1928年为止。是年,周信芳经田汉介绍,参加了南国社,并演出欧阳予倩的剧作《潘金莲》。此后,天蟾舞台由南京路迁往福州路,他继续编演十一至十六本《封神榜》,还新排了《龙凤帕》、《华丽缘》、《九战章邯》等剧,影响日益扩大。

周信芳一生编演了许多新历史剧,都是借古喻今,具有鲜明的政治倾向性。

“九·一八”事变后,他和王芸芳等排演了《满清三百年》,宣扬爱国救亡,对历史上的汉奸卖国贼大加斥责。“一·二八”以后,他改编并演出《明末遗恨》,描写国破家亡的惨痛,抨击“商女不知亡国恨”的满朝文武。唱词中有:“富家翁只知道鱼肉百姓,他把那国家事置若罔闻”,以及“兵是匪,匪是兵,长官造成”,“这时候再取乐太无人性”等语,矛头直指反动当局。

《明末遗恨》是“麒派”的代表名剧,上演这出戏,对周信芳来说,有着一段颇为伤心的历史。

在20年代,上海在军阀混战、社会动荡不宁的情况下,有钱人纷纷迁居租界,托庇于洋人作为寓公。同时,上海流氓大亨也乘机纷起,各自树立山头,称霸一方。随着市面的繁荣,戏院茶楼日益增多。

当时在四马路开设的一家京剧剧场名叫天蟾舞台,老板就是上海滩上赫赫有名的大流氓顾竹轩。顾竹轩是苏北盐城人,因排行第四,人称顾四。最初在上海巡捕房当一名包打听,后来入了青帮,广收门徒,逐渐培植起一股势力,与杜月笙、黄金荣、张啸林并称为上海的“四大金刚”。此人心狠手辣,绑票暗杀样样都来,因此社会上对他都畏惧三分。他开戏馆为的是赚钱,要赚钱就要有好角儿。

当时周信芳正走红,上海人都会哼唱几句麒派戏,他的《萧何月下追韩信》中的著名唱段“三生有幸……”街头巷尾随时都可以听到。因此顾四就看上了他,邀请他当台柱,而且给予优厚的待遇,目的是钓鱼上钩。周信芳这时因为身上背有债务,很想借这机会把债务还清,于是就答应了,双方签订了合同,正式参加天蟾演出。演出效果很好,经常满座,给顾四赚了不少钱。开始的时候,顾四按照合同,按月分成,如数照付,后来渐渐态度变了,包银逐月减少。问他原因,就推说营业不好,卖座下降。并假称满座人都是他请来捧场,是看白戏的。周信芳明知他是弄虚作假,也敢怒不敢言。

等到合同期满,周信芳想辞班跳出他的牢笼,可是顾四早就料到他这一着,就先发制人,设下“鸿门宴”,把周信芳请去吃饭,在场的都是他的手下门徒和前台的各色人等。酒过三巡,顾说:“现在市面不景气,百业凋敝,我这个戏馆勉强支撑着,为的是大家都能有口饭吃,今天我请各位来,就是请大家给个面子共渡难关。愿意做下去的,咱们是朋友;不愿做的,今天表个态,我也不难为他。今天如果当面不说,背后捣鬼,那就莫怪我不客气了。”这番话听起来冠冕堂皇,这际上是恫吓威胁,谁敢说个不字。在这酒宴上,周信芳当然不敢提出辞班要求,只好哑吧吃黄连继续再唱下去。

可是包银越来越少,周信芳带着一个戏班,开支也不小,经济上人不敷出,急用时只能到前台去借支。这样不但旧债未清,反而添加了新债,走又走不脱,唱下去又不够开销,他就这样落进了顾四设下的陷饼,成了他的摇钱树。

为了跳出火坑,周信芳只有一个方法,就是有意在台上泡蘑菇,降低演出质量,这是违背一个正直艺术家的良心的;他虽然不愿意,但除此以外,没有别的办法。

果然,观众渐渐真的减少了。顾四见状知道油已榨不出来了,就改口叫人转告可以放他走,但要将欠账结清。周信芳去前台结账,不料算下来,竟积欠一万多元。他唱了这么长时间的戏,给顾四少说赚了十多万元,到临走不但分文没有,还倒欠他一万多,这话从何说起。为了脱离苦海,他只得咬牙承受,立下债券,告别了“天蟾”。

出了天蟾,怕顾四寻隙报复,他不敢再在上海这码头唱戏,便去了天津、北京演戏。

“九·一八”事变后,他从北方回到上海。

离开上海数年之久的周信芳,在黄金大戏院登台了,第一天演出的就是这出《明末遗恨》。演出广告见报后,剧场门口就排了长队争着购票,人数愈聚愈多,最后剧场不得不拉上铁门,捕房出动警车来维持秩序。演出时,当周信芳出场,台下观众报以雷鸣般的热烈掌声,经久不息,甚至使戏不能演下去,周信芳只好暂停演出向台下拱手致谢。上海观众热爱这位艺术家,对他的受屈流离在外表示同情,衷心地庆贺他重返上海舞台。

十九世纪末年的城隍朝九曲桥、湖心亭,全系砖木结构黄金荣大肆收徒,这些门徒每年都要向他送礼以示孝敬,加之他在法捕房督察长任内,受贿贪污之所得,经营了共舞台、大舞台和大世界,这是一项包赚钞票的生意,收入足够他挥霍一世。所以他到了晚年,就不问外事,在家纳福,过其剥削生活。

钧培里黄宅内部的家务由寡媳李志清当家。全宅有男女佣工三十余人。账房(俞永刚)、秘书(骆振忠)、当差、装烟、门房、保镖、司机等等,各司其职。此外,有厨司三人及房里打杂的女佣五、六人。黄金荣闲居家中,犹如下野官僚,每天交往访会的客人川流不息,门前车水马龙,迎来送往,门限为穿。这些客人中,有外省军政人员、当地富商缙绅、青洪帮流氓头子、下野军阀、失意政客以及国民党达官贵人等等,各式各样的人物全有。如有女宾,例由李志清出面接待。招待这些客人的方式,不是抽烟,就是赌博。黄公馆里的麻将,每天至少有四桌。抽头所得的钱,由李志清分给内外仆役,作为赏赐。

黄以势利眼光待人,敬客的香烟是分等级的:普通客人奉以大前门,中等客人奉敬白锡包,上等客人则为茄力克,再高级一些的,就以上好大土供给。对于子弟也是如此:身价较低的门生,见面点一下头,就算敷衍过去了,对于地位高势力大的门生,才显得亲近一些。

他本人烟瘾很大。客人如有请托谋求之事,就在鸦片铺上商量解决。他经常用四、五支名贵烟枪,轮流调换。所吸烟土,均为多年储藏的大土,和以上等沉香珠粉之类。所以他虽为瘾君子,而脸上毫无烟容。

黄金荣退隐闲居后,每星期日,一般黄门子弟不邀而集,都到澧河泾花园内聚会,中午就在那里聚餐,游玩到下午三、四点才尽兴而散。黄本人每年过了立夏节,就迁至花园内歇夏,一直到八月秋凉后,再回钧培里本宅。手下一班游手好闲的门生,成天陪着他抽鸦片烟或赌博,消磨岁月,过着养尊处优的生活。黄爱好挖花牌和碰铜旗两种赌博,龚天健、夜壶阿四、陈福康、鲁锦臣四个门生终日跟随为伴。偶然也到澧河泾附近小茶馆去摆测字摊(泡一壶茶闲聊),视作闲居一乐。

此外,黄门子弟一千余人,每年三节要送节礼孝敬。这三节是端午、中秋和春节。

黄时常去吃小馆子,小东门德兴馆是他当年当法捕房探目时常去的。此馆后来盘给唐嘉鹏的徒弟吴全贵,吴开设泰新旅馆,制造红丸,是黄的徒孙。抗日战争时期,德兴馆因地处华界边缘,法租界当局在界边设置铁门,若遇紧急情况,就要宣布断绝交通,德兴馆的生意因而十分清淡,顾客寥寥可数。吴全贵特地邀请黄金荣去该馆会宴,把他当作活广告,以便招来顾客。黄素来爱吃重油厚味,对当年德兴馆的红烧桂鱼和狮子头砂锅犹有回味,于是在一天中午,由钧培里开出汽车两辆,到德光馆小宴,当即引起一班好奇的小市民聚而围观,要看一看这个流氓头子是怎样一个三头六臂的人,为德兴馆做了一番宣传广告。抗战胜利后,苏州木渎石家饭店老板如法炮制,也邀了黄金荣到那里去小吃,把他当作活招牌,吸引顾客。石家饭店老板是黄门生,彼此利用,各得其所。

此时的黄金荣躲在幕后操纵着法捕房的霸权,以此来维持其帮会集团中的霸权地位,同时又不断收纳门徒,作为进财的一条途径。在中国第一帮主的位置上,他坐得从容自在,得心应手。

“太上皇”大建城隍庙

黄金荣经过一番谋划,虽然退休,但依然大权在握,成了“太上皇”,在幕后指点江山,很是逍遥,为此他真诚地感谢神灵的保佑。

黄金荣对菩萨、神灵等有着真诚的敬畏感。他非常愿意结交僧道,五台山、九华山和普陀山的当家和尚等常到钧培里来化缘募捐,龙华寺的僧人则更是黄公馆的常客了。他曾召集门徒好友建立关帝会,人数达千余人,并合资在永嘉路、金神父路(今瑞金二路)口淡井庙内设关帝殿,烧香膜拜。他做的一件影响最大的事就是重修城隍庙。

其实在上海建立县治时,还没有城隍庙。明洪武二年,才有城隍祀奉在肥南淡井庙里,再后,便迁至金山神主庙的后殿。

城隍庙附建于金山庙后,规模不大,仅前后两个小殿。到明朝天顺年间,县知事李纹扩建庙宇,两庑建亭立碑。嘉靖年间,知县冯彬会,募集财帛,建造牌坊一座,亲题“海隅保障”四字,并置石狮两只,旗杆一对。

城隍庙重建后的九曲桥与湖心亭明万历三十年(1603)知县刘一良等又扩大此庙,在庙前建立牌楼三座。大殿前特设仪门一座,门上高悬一个大算盘,上刻八个大字:“人有千算,天只一算。”意思是劝导人们不要光为自己盘算。

仪门两旁镌有一副对联,上联:为善不昌,祖宗有余殃,殃尽必昌;下联:作恶不灭,祖宗有余德,德尽必灭。可惜的是,这样一座新颖别致,雕刻精美的仪门,仅四年就毁于一场火灾。

万历三十四年(1607),知县李继周等募捐重修仪门,并在其上特建戏楼一座,将大殿扩大,正殿内左右大柱上,由莫秉清亲题屏联:上联:做个好人心正身安魂梦稳;下联:行些善事天知地鉴鬼神钦。

这副屏联,随着城隍庙风云变迁,三百年来,一直保持原状。1924年,城隍庙一场大火,烧得片瓦无存。1926年,黄金荣等人重建城隍庙时,邑人杨逸重又将此联刻于水泥柱上,至今保存。

清康熙二十二年(1684),知县史彩捐俸倡修,在大殿东西各筑鼓亭一座,铸大铜香炉一个,置于大殿前。康熙四十八年(1710),城隍庙已设庙产会,由当地绅士和庙祝掌管庙务和财务,出资在庙东别筑庙产管理处,内建亭台楼阁,起名东园。

乾隆十三年(1749),知县王义醵用庙产积金,购买庙西部分房屋,加以修葺,是为西园,因园主潘允端,字豫介,也称豫园。

清末民初时期,上海城隍庙的产权操纵在地方绅董李平书和青帮王松山以及商业名流闻兰亭、李恩浩、袁登履、林康侯等人手中,并设立董事会,管理庙权和庙产。

此时因上海已成全国最繁荣的商埠,庙内的香火更为兴旺,收入逐渐增加。再加城内各业公会竟相在此建立公所,如酱油业公所、糖业公所、海味百货业公所等等。同时,董事会又在四周盖造市房,设店出租,使城隍庙更加热闹。

城隍庙爱丽园其中一个景点——小瀛洲每年3月、7月和10月,城隍的庙神秦裕伯要坐着八抬大轿,巡视辖境。说是为境内平安无事,消灾延福,其实,却给地保、流氓带来发财的机会。

城隍出巡之日,青帮门徒身穿帮内特制的衣服,头戴特制的帽盔,脚登特制的皮靴,腰佩刺刀或肩背朴刀,骑上二十四匹高头大马,分列两侧,在前头开道。

在这列队伍的后面,跟着县衙捕快,也是穿崭新皂衣,头戴皂盔,脚蹬快靴。有的肩背刑刀,有的手拖铁链,赛似阎王殿前鬼使神差,看了使人发怔。

捕快们过后,就是四对开道大锣。这大锣每个足有四十斤重,既不用肩扛,也不用手提,而是用银钩挂在手腕上。旁有一人持锤敲击,名叫“肉心锣”。然后是十六名吹号手,各自手擎长管喇叭,吹出粗犷的音调。

再后是各三十六节的四条彩龙,每条由三十六人擎起,翩翩起舞,若翩若翔,似浪波起伏,使人看了不禁拍手叫绝;继后还有台阁、鼓船、大图、香车、宝马等。

城隍老爷每到一处,该处就设五牲齐备的酒筵,请他“饮酒啖肉”,备极恭敬。其实,待城隍老爷的轿子抬了过去,这些酒肉,马上落在这些人的肚里。

上海城隍庙还有一年一度的灯会。每年旧历正月初开始,至月底为止,尤其元宵节期间,更加热嗣。

这里的彩灯制作玲珑剔透,式样繁多。小至几分钱一盏小孩玩具灯,大至千金一盏的陈列灯,应有尽有。这种陈列灯全由珠翠穿扎而成,其工艺之精巧,色彩之艳丽,巧夺天工,不仅畅销国内,而且远销海外,成为上海城隍庙的传统工艺。

旧上海的城隍庙,不但是传播迷信的地方,也是骗人钱财的场所。行骗的有测字算命、抽签、城隍娘娘显灵等等。

就说城隍娘娘显灵吧,那就是三姑六婆专骗有钱主妇的把戏。

因为那时,越是有钱的妇女,就越信神信鬼,到此烧香拜佛。于是香火头目便领她们到城隍老爷的后殿城隍娘娘的寝殿,说是城隍娘娘原是一条大蛇,就像《白蛇传》中白素贞一样,极其有灵。只要真心诚意,定能消灾延福,德泽无量。

那些有钱的方妇,为了添福加寿,子孙满堂,就在城隍娘娘的寝殿里坐夜诵经,十分虔诚。如此到了半夜,三姑六婆就让事先放在城隍娘娘床上的无牙蟒蛇,爬入帐内游动。

此时,香火头目便假装惊慌,猛然窜将过去,把蟒蛇包在锦被里,让它挣扎蠕动。那些虔诚的主妇们看到这番情景,都信以为真,个个跪在床前,祈求城隍娘娘保佑,当即慷慨解囊,随缘乐助。

香火头目每玩弄一次这种把戏,便能收入三四百大洋。

旧上海的城隍庙,说穿了就是发财的好场所,谁能得到城隍庙,谁就可以捞大把大把的银子。那黄金荣等人是怎样把城隍庙弄到手的呢,这得亏1924年的一把大火。

1924年阴历七月十五这天,城隍庙举行建醮大会,邻近村镇十室九空,善男信女齐来祈求城隍保佑。庙内庙外,人山人海,车水马龙,好不热闹。

下午四时,城隍老爷出巡到老北门外接轩里,忽然街上有人叫起来:“城内失火了!城内失火了!”人们驻足翘首,果见城内浓烟烈火直冲天空。

那殿宇全是木质结构,干柴烈火,越烧越旺,不到几个小时,那城隍庙便墙倒屋塌,所有殿堂顷时瓦解。

城隍庙怎么能起火呢?这还得从庙里的张道士说起。

这张道士,原系浦东三林塘人,祖父三代都在此管理香火。二十多年前,他进庙时,庙权早已被士绅、流氓霸占,他仅仅是看管大殿的香火而已。

张道士既是个大烟鬼,又是个好色之徒,在离此不远的安仁街找了个姘妇,平时就住在她家里。

有时庙里的香火头目不在,碰到善男信女来庙磕头求签,他信口开河地说些好话,也能骗些钱财,供他抽大烟和养姘妇之需。

这大城隍爷出巡,庙内的香火头目们均跟随城隍爷吃酒肉去了,只留下他和一个帮忙的值看香火。

上午,张道士东奔西跑,忙得不亦乐乎。到了下午,大烟瘾一来,便支撑不住,就嘱咐帮忙的暂为照看,自己一溜烟地滚进“燕子窝”里吞云吐雾去了。

帮忙的人粗心大意,在他看管香火时,香客仍然络绎不绝。他为应付烧香的,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将点剩的香和蜡烛一古脑地扔到殿旁的一只大香炉里。

这样,香火和蜡烛越积越多,不一会儿便熊熊燃烧起来,火焰直窜殿顶,顿时引着了殿上的木梁,就此酿成一场大火。

城隍庙毗邻虽然有个商办的救火队,但许多救火队员也去逛庙会了。等看到城隍庙失火一个个赶回去救火时,城隍庙已焚去了十有八九。

那张道士一筒大烟下肚,便在烟榻上睡着了。后来被人叫醒,踉踉跄跄回来,城隍庙己剩一片瓦砾,青烟徐徐。张道士不禁叫起苦来,便悄俏地离开上海,回他的老家去了。

主持城隍庙的庙产会和董事们,便将无家可归的城隍老爷寄居在沉香阁庙,好在它老人家住在哪里,都有香火之缘,既来之,则安之,也并不计较。

接着,又设立善后办事处,募款重建城隍庙。主其事者因都是有名的士绅和“慈善家”,只要他们一开口即可集腋成裘,重建城隍庙是毫无问题的。

但正在此时,横路里突然窜出一个“大慈善家”来,声称自愿独资重建。众人看时,却原来是大名鼎鼎的麻皮金荣。

黄金荣与城隍庙有着独特的关系。童年得病时,其父黄炳泉便带他到城隍庙的玉清官烧香磕头,求神仙保佑。他的母亲邹氏还在三巡会上,穿上大红的衣服和裙子,装扮成罪人,沿街游行,为生病的儿子赎罪。看三巡会也是童年时代的黄金荣的最美好的回忆之一。前面有二十四匹高头大马分列两旁,马上的大汉头戴银盔,脚蹬皮靴,肩背大刀,在前开路。接着是衙门捕快,身着皂衣,头戴皂盔,手握铁链,肩背刑仗,酷似厉鬼差役,市民们则手执鲜花,列队随行,后面还有台阁、鼓船、高跷、乐队、群舞等,真是五彩缤纷,十分好看。后来学生意也在城隍庙附近。因此,他对城隍庙有着一种深厚的敬意。

而且黄金荣深知城隍庙的好处。他在做小瘪三时就曾经对同伙讲过这样一句话:“只要把城隍庙一天的蜡烛头拔下来,归于一人出卖,就可不愁一年的吃用。”可见城隍庙的财源是何等丰厚。

大家听说黄金荣要独资建造城隍庙,不禁暗自惊愕。“黄鼠狼给鸡拜年”,能安什么好心,但大家都慑于他的权势,若拒绝他的一片“善心”,不知又有什么祸根会落到自己头上,只好同意让他重建。

新建的城隍庙大殿于1926年4月动工,1927年秋建成,由久记营造厂承造,老板桂春堂也是黄金荣的门徒。

殿宇高四丈八尺,全用钢筋水泥砌成。仅大殿造价就耗银五万元。其他大小建筑耗银九万元。

这些钱除黄金荣独捐五万元外,杜月笙捐助一万元,张啸林捐助一万元,其余钱则由庙产会支付。

黄金荣在重建的城隍庙立了“功德碑”,在大殿门墙壁上嵌着高两尺、阔三尺的两块纯白大理石,上面刻有黄金荣独资建庙的功德:

“邑庙本是地方神主,保境安民,咸仰德泽。不幸重罹大火,庙宇尽付一炬,致使神无所依,胜地为之逊色。筹金无措,欲兴无力,蒙慈善家大善士黄金荣先生乐善好施,慷慨解囊,捐助五万元独资建造庙殿。其结构不用一砖一瓦,一竹一木,设计新颖,别具宏伟,殿貌巍峨,始有今日之壮瞻。特勒石以志其功德。”

城隍庙建成后,原来的董事和管事们,只好避于颜色,于是,庙权顺顺当当地落入黄金荣之手。城隍庙成了“黄氏家庙”,城隍老爷也改了姓。

“庙店”不久便开张营业,果然生意兴隆,大赚其钱。没想到城隍庙一把大火,竟实现了黄金荣梦寐以求的夙愿。

从另一个角度说,重建城隍庙对上海市民来说也无疑是件好事,他使得百年的佛诞庙会得以延续,了却了因城隍庙被焚,给人们带来的遗憾。

城隍庙新殿建成后,黄金荣派“夜壶阿四”程锡文去管城隍庙。

因这程锡文从小时候就在庙畔的荣宝斋当过小伙计,曾拜强盗金绣为“过房娘”。后来,强盗金绣和乌木开泰相继死去,程锡文便投拜在黄金荣的门下。

一天晚上,麻皮金荣在大烟榻上抽足大烟,榻旁无人,就把程锡文叫至面前,问他如果他接管城隍庙,有何打算。

那程锡文跪在大烟榻前,向老头子陈述得头头是道,细而无遗,处处抓到黄金荣的心痒处。黄金荣听了,怎不喜在心头,当下便决定让程锡文走马上任。

程锡文奉命来到城隍庙后,伙同把弟兄们打入各个有油水可捞的部门,夺走了有财发的场所,把其他流氓派系暗地里排挤出去,牢牢掌握了这里的大权。

城隍庙成了“荣记”庙店以后,周围的春风得意楼、庙桂茶楼、湖心亭茶楼、绿圃廊茶楼和松运楼、桂香楼、松月楼、绿杨楼等酒菜馆,以及那些有名的点心店,不管过去进过青帮的哪个门槛,如今既要在城隍庙活下去,都得服服帖帖地投拜在黄金荣门下为门徒,否则,立刻叫你关门大吉。

“夜壶阿四”真是一把好手,他首先在四周那些热闹的地皮上盖造浅而狭、简而陋的市房,以最贵的房租和最高的订金赁租于人,从中捞取大量的房金,每年收入计达五万元之多,其间落入私人腰包的还未计算在内。

城隍庙每年以数十万的金银滚滚流入黄金荣的口袋,因而他把庙产、财权攥得更紧。所谓的董事会议,也是他说了算。而管理庙产的程锡文不到几年,便积累了不少造孽钱,就成了大富翁。

不管怎么说,可以认为重建城隍庙是黄金荣做的一件善事。

其实在旧上海流氓帮会首领发迹后都会通过举为慈善事业等公益活动,以求改善自身形象,博得“乐善好施”的名声。黄金荣在上海的大亨中是最喜欢聚敛钱财的,但他也不例外。除了重建城隍庙,他还进行了其他一些慈善事业。

例如前面提到的创办“金荣小学”,另外就是赈灾,为“乞丐收容所”等。

每年的年关临近,黄公馆上下便要忙着准备一年一度的接济。单是棉衣、棉裤就要做两千套。还要准备二三千元的银角子。

到腊月十五这天,黄金荣穿着丝绵老羊皮袍,由钩培里出发,四个大汉在后面紧紧相随,再后面就是挑棉衣和抬银角子的队伍。施赈地点在八仙桥。只见八仙桥的空地上已是人山人海。有不少是衣衫槛楼、抖颤瑟缩的叫花子。

黄金荣一到,便有手下人拿来一张靠椅,待黄金荣刚坐定,受赈队伍便开始往前拥去,他们一个个亲热地叫声黄老板,道声发财,便可以得到一套棉衣和四角洋钱。拿到棉衣的欢天喜地,还没有排到的,正焦急地往前挤着。领到钱、衣者还要走入宏国寺,原来过去有些瘪三贪心不足,领到钱物后又排到队伍的后面,再领一回,因此,马祥生便负责将领到冬赈的人送入寺内,直到赈济结束,才准回家。

在三大亨中,黄金荣虽然是较为吝啬的,但为顾及面子,每当国内有水火洪旱之灾时,黄金荣等总要登高而呼,带头捐款。

1922年浙江杭县、嵊县、金华三县发生水灾时,黄金荣等便组织京剧名伶进行“九班合串”,筹款救灾,在报纸上刊登巨幅戏目广告,以署有“发起人黄金荣等谨启”相号召。

1924年,江浙战争时,黄金荣、张啸林和杜月笙等发起成立“江浙善后义赈会”,事务所设在八仙桥钧福里杜月笙家中。在报纸的首版刊登巨幅广告,再次以“九班合演”相号召。1925年,黄、张、杜等又组织“联义善会”。

1928年6月,黄金荣与杜月笙、张啸林、王晓籁为广东水灾而在共舞台举行义演。共募得大洋五千三百五十元。1938年因农村灾祸连连,沪上难民剧增,黄金荣与虞洽卿、袁履登等特发起慈善演剧,聘请名角程砚秋、王少楼、姜妙香等在黄金大戏院义唱三天,所得票房收入悉数移交难民救济协会。抗战时期,黄金荣将大世界辟为难民收容所,停止营业达一年余。

20年代,黄金荣等又创办了“上海乞丐收容所”。1932年11月,闵行广慈苦儿院校舍落成,黄金荣领衔发起举行典礼。

1931年苏北发生水灾,时江淮旅沪同乡会会长是徒弟顾竹轩,黄金荣自然要出力,于是捐出大洋五千元,不过,三大亨中杜月笙捐棉衣五千套和大洋一万元,张啸林捐棉衣三千套和大洋六千元,算来还是黄金荣捐得最少。

1930年12月6日,黄金荣特制一百套棉衣裤,送至漕河泾江苏第二监狱,接济那些没有家属的囚犯。监狱特致专函以表谢意。黄金荣在与狱警交谈中,获悉漕河泾第二监狱关押囚犯达一千六百多人,所施一百套棉衣裤尚粥少僧多,缺额尚多,于是再度解囊,又施送了一批囚衣。1931年12月,黄金荣再度施给该监狱的囚犯棉衣二百套。

对新店开张、高楼落成、医院改建等,黄金荣有时也会凑个热闹。如1930年11月徐重道国药总号开幕,黄金荣亲题“补偏救弊”。

1931年中央国术馆拟筹募国术专门学校,设立募集机构,由杜月笙担任募捐基金队总队长,张啸林为总参谋长,而黄金荣担任名誉委员长。是年冬天,黄金荣在黄家花园落成之际,又为漕泾医院筹款。

12月9日,他在《申报》上刊登启事,称马连良和梅兰芳于10日联袂在天蟾舞台演戏,“瑜亮并生,相得益彰,良机好戏,幸勿交臂失之”。

此外,只要他高兴,随时都会捐金以博得乐善好施的名声。1931年12月,黄金荣64岁寿辰,上海滩上军政警商等各界人物如王一亭、虞洽卿、陈希曾、陈群、杨虎等亲至祝贺,最后得寿仪五万多元,黄金荣将其悉数捐赈给了灾民。

当然,黄金荣本质仍是个爱财如命的人,认为做好事不张扬,如衣锦夜行。于是,他照例让人在报刊登鸣谢启事,以便让整个上海甚至全国都知晓,黄金荣是个大善人。

当然,他办“收容所”等事都是后话了。

情色里的杀身之祸

却说黄金荣自退休后,生活逍遥了许多。

平时,在家喝酒打牌抽大烟,寂寞时,上街吃茶会友睡妓女。林桂生看不惯麻皮金荣所作所为,干脆又搬回以前的房子,过着独居生活。

老婆一走,麻皮更加放肆,以前和儿媳妇李志清勾勾搭搭都是暗地里的事,而现在可以明目张胆了,大白天门一关,就可以和儿媳上床热络了。

就在黄金荣诸事得意之时,想不到从横路里又钻出一个色鬼来,想从麻皮的嘴里分食。这个色鬼便是他的得意门生、大世界游乐场的经理唐嘉鹏。

唐嘉鹏经常出入黄家,看到李志清容貌妖妍动人,年华正值晓露春情,便有意在她眼前故弄轻浮。那李志清看到唐西装革履,神情飘逸,眉目倒也端正,也早有此意。但碍于黄金荣的淫威,终有银河相隔,可望不可及。

唐嘉鹏,绰号“小二子”,苏北如皋人,自幼来上海,流浪在老西门唐家湾斜桥一带。他叔父唐麻子在打浦桥开设车行,是青帮中有名的流氓,在当地也很有势力。

唐嘉鹏20几岁就依仗他叔父的势力,为非作歹,横行不法。这唐麻子与苏北大亨顾竹轩因有亲戚关系,经常到顾家走动。因此顾竹轩开设天蟾舞台时,就任用唐嘉鹏为稽查作为自己的爪牙。

当年,顾竹轩开设的天蟾舞台,虽然地处英租界,但为了张园中心的洋房,开上海华人欧化运动之风气,其餐厅、舞池、电气屋、照相室,吸引了大批上海的新派人物,颇像同时期日本东京的鹿呜馆经营顺利,还是托人找关系,拜倒在黄金荣门下为门生。但黄金荣在离顾的舞台不远,也有戏院,这无异于抢他的生意。于是嫉妒胜过了门生的情义,黄从此对顾竹轩有些不悦。

其实,顾竹轩开天蟾舞台也不容易。

顾竹轩,苏北盐城人,排行老四,由于他的鼻子长,上海人给了他一个名号——“顾四鼻子”。

顾竹轩是清末民初时逃荒到上海来的。他当过工部局的巡捕,也给人拉过黄包车。积攒了一点钱以后,他便买了几辆黄包车,开了一家车行。把车子租给别人拉,自己从中收取租金。

为了能在流氓地痞横行霸道的十里洋场混下去,顾竹轩以同乡关系拜了法租界“大”字辈人物曹幼珊为老头子。几年之后,他自己也收徒弟,开香堂,成了“顾四爷”,在上海滩上作威作福,称王称霸,人称“江北大亨”。

不久,顾竹轩结识了一个年轻漂亮的寡妇王月花。王月花的原籍是江苏扬州,说起话来一口苏北腔。两人经常聚在一起叙谈乡情,一来二去,你有情,我有意,成了相好。

顾竹轩和王月花经常一起到湖北路的丹桂舞台去看戏。那时候,京剧在上海十分走红,人们对《打渔杀家》、《霸王别姬》、《空城计》、《鸿门宴》这些戏如痴如醉,像丹桂舞台这样的戏院几乎天天客满。

坐在戏院里,顾竹轩心里想,开车行后,他虽然也发了一些“小财”,但这个行当的档次毕竟低,打交道的尽是一些“人下人”——黄包车夫,而戏馆不仅可以赚大钱,还可以和上流人物攀攀辈份。

这天,曾经和顾竹轩一起在英租界巡捕房混过饭吃的乌小六子来看他。交谈中,顾竹轩知道小六子已经“高升”,当了巡官,专门管南京路到福州路一带的妓院、茶楼、戏馆。顾竹轩眼睛一亮,留下小六子吃饭。

几杯酒下肚以后,小六子说:“老四,开戏馆是桩好生意,很赚钱。你如有意思的话,也开它一家。”

顾竹轩听罢,哈哈一笑:“小六子,你喝醉了吧?”

“醉?醉个屁!”小六子一仰脖子,把一杯酒一饮而尽。

顾竹轩试探着说:“要开一家戏院,有那么容易?买地皮、造房子,烦着呢,我找谁去?你别瞎说了!”

小六子摇晃着脑袋说:“我不是酒后胡说,我说的是正经话。湖北路南京路口有块空地,地段不错,想不想把它‘吃’下来?”

顾竹轩将信将疑地听着。

小六子继续说:“这块地是工部局圈下来的,现在想标价卖掉。如果花几千块钱买下来,造个戏馆是没话可说的了!”

顾竹轩依然默不做声。

小六子把酒杯往桌上一放,带了几分醉意说:“老四,我对你是一片真心,你以为我在开玩笑?”

顾竹轩把手一摊:“钱呢?”

“你说钱不够,我指点你一条路。”

“找谁?”

小六子眨眨眼,神秘地一笑:“找你的心上人嘛!”

顾竹轩先是一愣,随后便哈哈大笑起来。不错,王月花的丈夫死时曾给她留下过一笔财产。

当天晚上,顾竹轩便在床上把白天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王月花。

“你怎么想?”王月花问他。

“卖掉车行,开戏园。”顾竹轩回答。

王月花连连摇头:“多经营一样,多一条财路。你看,黄金荣、杜月笙他们样样都干,你为什么偏走一条道?难道苏北人比他们差?争口气,我帮你弄出点名堂来。”

顾竹轩一听,正中下怀,他故作为难地说:“我何尝不这样想,不过,我财力不够。你有,可这是寡妇人家的活命钱,如果有什么闪失,我怎么对得起你?”

王月花用手指头在他的额上一戳:“你我还分什么?快去张罗吧,要开戏园就大大地干它一番!”

第二天,顾竹轩到巡捕房去找小六子,请他帮忙吃下公董局那块地皮。接着顾竹轩又去找了这一地盘的流氓头子季云卿,打通关节,把他摆得服服帖帖。

不久,一座崭新的大戏院在丹桂舞台对面盖了起来。顾竹轩给戏院取名天蟾舞台,暗含天赐金蟾,发财致富之意。

顾竹轩在开设天蟾舞台时,唐嘉鹏曾为他到处奔走,出了很多力,本想顾会给他一个管事,没想到只给他一个稽查的职务,因此二人之间产生了矛盾。

唐嘉鹏不久倒戈一击,投拜黄金荣门下为门徒,黄金荣立即加以重用,委托他专管在打浦桥、斜桥一带的一家专演淮剧的金荣戏院,唐对麻皮倒也忠心耿耿。

再说顾竹轩和黄金荣虽然是师徒关系,但黄认为顾开设天蟾舞台,抢占了自己的生意,对顾心怀不满。而顾则认为自己是苏北大亨,各人头上顶片天,为什么要向你低头!

唐嘉鹏自从进入黄金荣的门槛,不仅给他专管金荣戏院,还干了两件大事,都办得十分利落,邀得了黄金荣的宠信。所谓两件大事,一件是绑架温公尧;另一件是绑架尹启忱的儿子小雄。

先说绑架温公尧。

此事发生在1928年,曾经轰动全上海。

温公尧,河北蓟县人。他原是北洋军阀段祺瑞手下一个嫡系师长。段祺瑞垮台,他挟带巨资,来到上海英租界静安寺路王家浜,精筑别墅,安享清福。

俗话说:“人怕出名猪怕壮。”此人身上的钱味,早已被黄金荣嗅到,当然不能放过。黄金荣在大烟榻上经过筹划,派唐嘉鹏去执行。唐看到老头子对自己如此看重,一声“得令”,立即行动。

温公尧隐居在租界里,深恐有人动他的脑筋,在家深居简出,非必要时不步出家门一步,如若外出,定瞻前顾后,盘算一番。

唐嘉鹏接受命令后,因内线打不进去,一直没有下手。他只好叫来“翻江鼠”洪阿奎共商下手之策。洪阿奎说:“一不做,二不休,强行入门绑架。”于是依计而行。

唐嘉鹏借到三套英租界的巡捕制服,分派三人冒充巡捕,带着五个便衣,肩背丈量工具,冒充英华懋公寓,高五十七米,共十四层,但从外表上看,主楼仅十三层,因而有“十三层楼”之称租界工部局的土地丈量人员,另派四人在外望风。

上午八时,一行人来到温宅,敲开大门,即把看门的反绑起来,搜出大门钥匙,开铁门,将汽车驶入院内。然后,唐嘉鹏带领七人蜂拥入内,把所有仆佣驱赶一室,喝令他们指出温公尧的卧室。

其实温公尧的房子造有机关,卧室内特筑甬道,可通后门。温在卧室内已听到风声,料到大祸临头,急忙打开甬道之门,想从后门逃走。

哪知命该温公尧被擒,当他走出后门时,恰被后门望风的绑匪发现,料定是温府的大人物,便一个箭步窜上去,用枪抵住他的后脊梁,顿时,温瘫倒在地。

温公尧虽被绑到后,但从他的口袋里掏出钱来实属不易,因为温宁死不愿与绑匪谈判。绑匪只得和他家属接触,哪知财权全归温一人掌管,别人无从知晓。

后来,绑匪深夜将他架上汽车,开赴郊区以撕票相威胁,温公尧这才胆寒起来,答应给钱。绑匪狮子大张口,开价四十万银元,经过几天的谈判,终以十五万元成交。

温公尧经这次绑架,认为上海租界也不是安全之地,不如及早迁地,方为上策。说走就走,遂把别墅卖掉,携眷搬到香港去了。

再说第二件绑架小雄。

有个曾在清朝做过苏、常、太地区钱粮稽征官的尹启忱,在任期间,腰里积满了民脂民膏。清政府垮台后,便携眷来到上海英租界过起寓公生活。

尹启忱是苏北泰兴人,与顾竹轩的父亲有乡梓姻戚关系。尹启忱家里拥有巨万资财的名声早已刮入唐嘉鹏的耳内。唐为了讨好老头子,给他广辟财路,便给麻皮出谋划策,要绑架尹的儿子,作为要挟的人质。

绑架肉票,不比一般人户抢劫,需从长计议,周密布署,方能采取行动。况且尹住在英租界,万一失手,后果不堪设想。因此,黄金荣除了提供必要的武器外,又着人帮唐详商如何绑架的步骤。

尹启忱的住宅坐落在英租界静安寺路成都路口,与上海江海总税务局盛宣怀的住宅仅一墙之隔。尹腰间虽有巨万家财,并有三妻四妾,但都没生过一男半女。

尹启忱年近60,膝下无子,不但他本人着急,就是妻妾也替他担忧。尹好色成性,将近花甲之年,又在外面搞了一个不正当的女人。不久,这个女人肚子渐大,尹不问就里,就将她要进门来,竞给他生出一个男孩。

尹启忱立即把她立为正室,男孩起名小雄。小雄到了上学年龄,尹聘师在家教授学业。每到下午四五点钟,老师和男仆都陪同小雄到内院小花园散步,这已成了习惯。

尹启忱不但与盛宣怀家关系亲密,而且与捕房的情谊也深。苏北大亨顾竹轩也尊他一声“舅父”,在开设天蟾舞台时,顾还向舅父借过一笔款子,因此关系也很好。

那唐嘉鹏绑架尹的儿子小雄,首先采用了“孙悟空钻入铁扇公主肚里”的办法,听说他家要雇佣一名苏北厨师,马上就把暗线介绍进去。不到两天,这名暗线就把尹家的内情摸得一清二楚。

唐嘉鹏得到情报,一面勘察地形,接通内线,约定时间,一面分派四名同伙,各怀手枪,分散在尹家左右外围接应。

这天下午五时左右,料定尹的儿子小雄下楼至花园散步,唐嘉鹏便化装成一个老人模样,开车来到尹宅大门边停下,下得汽车,手持红帖,向尹宅叫开旁门。

旁门一打开,唐便从腰里掏出手枪,对准管家胸口,把他逼到小房间内。唐的同伙立即从管家身上搜出大门钥匙,开了大铁门,把汽车开人院内,又把大门虚掩。

唐等同伙到了小花园旁,见小雄正在玩耍,立即一拥而上,将小雄抱上汽车。随即,唐驾车开足马力,冲出大门,扬长而去。绑到肉票后。把他藏在法租界长浜路荣生公司后门的密室之内。

尹见儿子被绑,急得心似火燎一般,赶快报告盛家、顾家和捕房。老闸捕房探长曹雨田一听此事,便料到八九,于是驾车直奔法租界钧培里黄公馆。

黄金荣没等曹雨田开口,就对他说道:“我刚听说尹启忱的儿子被绑,遗憾的是,这事竟发生在你的管辖范围内,最好不要把消息泄漏出去,不然,于你面上也不光彩。”

黄这么一说,曹雨田也不再开口。他知道,反正事情成了之后,分起赃来少不了自己一份,便倒下身躯抽吸大烟。

顾竹轩也料定是法租界那帮人干的,当晚也赶到黄公馆来见老头子。老头子没等门生开口,就说道:“刚才听说你家亲戚的儿子被绑架,你看怎么办?”

正在抽大烟的曹雨田搭腔道:“老顾,事已至此,暂缓声张出去。如今有你老头子在此,想必也不难解决。”

顾竹轩一听此话,放下心来。当时就预料到此事的主谋是唐嘉鹏,因此,对唐更加怀恨在心。当晚,顾竹轩到尹家报信,叫他不要着急,事情已有着落。

尹启忱怎能不急,急得寝食俱废。但急也没用,单等绑匪开出价码。不久,价码到了,赎金三十万银子。后经顾竹轩几度奔走,以十万元成交。一张十万银票支出,儿子小雄很快回来了。

银票到手,黄金荣马上分起赃来,曹雨田一万,唐嘉鹏二万,其余二万给参与人等。黄金荣自得五万。

唐嘉鹏的绑架成功,无疑给老头子办了大事,立了一次大功,并且自己又得到二万银元,所以,在众把兄弟中的地位顿时提高,眼睛马上长到额角上了。

由于唐的能干,会说,深得黄金荣的器重,黄金荣便委以重任,任命他为大世界游乐场的经理。

唐嘉鹏担任经理后,便认为老头子少不了他了,顿时趾高气扬,为所欲为起来。他不但可以在黄家直进直出,而且还色胆包天,想从麻皮手中抢夺李志清。

唐的举动传人麻皮金荣的耳里,直气得喘不过气来,心想这小子还得了,也太色胆包天了,想从我的口中分食吃,那以后还不翻了天。但是,“家丑不可外扬”,只得暂忍心头之恨。

就在此时,顾竹轩来到黄金荣的烟榻旁,讲述了唐嘉鹏在外胡作非为和抛弃妻小,到处找女人的事来,引起黄金荣的重视,听完顾的一番话,又想到唐妄想偷尝他独占的禁脔,便起了杀唐之心。

于是,麻皮便暗示顾竹轩,任他去处置唐嘉鹏。顾得到老头子的默许后,便指示徒弟王兴高,到大世界游乐场去暗杀唐嘉鹏。

这天傍晚,唐嘉鹏偕同吴玉林荪从大世界出来,正欲上自备包车时,王兴高连击三枪,唐嘉鹏当场毙命。

后来,法租界捕房缉获凶手王兴高,王供出实情,顾竹轩因此被判处五年有期徒刑。

唐嘉鹏被暗杀后,谁敢再来登堂入室,伸颈偷食?自此,李志清既是麻皮金荣的儿媳,又是他的情人。在床上,黄金荣把保险箱的钥匙又转交给李志清。

其实,唐、顾之间的矛盾是黄门出现内讧的最突出的表现。黄金荣集团中唐、顾两股是势力较大的两股,顾竹轩打击了唐嘉鹏之后,黄照旧视顾为心腹,这不免使手下的人腹诽而各自异心,竞相发展自己的势力,使黄门内部走向分散。而此刻,黄金荣与杜月笙的矛盾也正在加深。

这些矛盾的产生和加深,并不奇怪,因为他们之间存在利益与权势的争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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