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月笙为显示他发迹后的权势与地位,在老家高桥镇大建宗祠。原来杜月笙的家乡浦东高桥镇,有座杜家祠堂,虽称为祠堂,仅有两间东倒西歪的土屋。杜月笙便以祠堂为中心,收购了周围五十来亩土地,兴建一座杜氏宗祠。工程已经竣工,此时客厅里的来人,便是来请主人验收的。
杜月笙有其他的事,不便分身前往,正好杨管北在座,便顺手推舟:“管北,侬是晓得的,我读书不多,肚子里没墨水,这建筑上的事体,一窍勿通。侬是个大学生,有文化,麻烦侬走一趟。”“杜先生,这方面,我可力不从心啊!”“不,小老弟太客气了,我叫墨林陪侬一道去。”于是,杨管北与杜的管家万墨林一起过江,来到高桥杜氏宗祠前。
这所祠堂是从1930年初就开始破土动工的。杨管北下车后从远处望见一座白石牌坊,牌坊上额镌着的“杜氏宗祠”四个颜体金色大字,在夕阳的照耀下熠熠生光,心想:好大的气派呀!过了牌坊,便是祠门,一对石狮张着血盆大口,雄踞门的两侧。杨管北就像《红楼梦》中贾政视察刚竣工的大观园的架势,命令陪在一边的工头:“你们先把祠门关上,让我与万先生瞧瞧外面。”
杨管北后退几步,仔细打量着那祠门。两扇乌黑油漆大门上,一副锃亮铜兽门环,显得古色古香,十分典雅,门的两边迄逦一色雪白桥镇,硬是放上这个宏大的建筑,很不协调,不过,单从祠堂来说,门面这么气派已是很不错,便点头称好,叫手下人开门。
步入祠堂,当面看见一溜五开间的大厅,这便是第一进的轿马厅。走过了轿马厅,第二进为正厅,供奉着福、禄、寿三仙,左右两座竖立着七八尺高的红木底座的大理石屏。第三进“享堂”,供奉杜氏列祖列宗“神主”牌位的神龛。有个戏台,在二进与三进之间,那是准备在年节时演戏给列祖列宗观赏的地方。
列在各进大厅的两边,是耳房,在第三进的东耳房内有一扇门。杨管北与万墨林出了这东边门,看见一幅两层楼房子。杨管北问道:“这几间房子是干什么的?”“杜先生准备在这儿办个学堂,以供贫苦人家孩子读书学习。”“啊,杜先生为故乡百姓,开设义学,广施恩德,真令人佩服啊!”杨管北不失时机地拍马屁。
这所学堂,后来还藏了在上海滩名人捐赠的价值10万元的图书。汪精卫特地写了对这藏书楼与学堂特别赞扬的一篇《高桥杜氏家祠记》,其中说杜月笙“以亲属为基点,扩而充之;以及于仕民爱物者也,是可以风矣!”意思是这种爱护家乡百姓的思想风格,要发扬光大,那是号召大家向杜月笙好好学习。
杨管北从里到外巡视了一遍以后,向工头提了些不足之处,都是小地方的改动。他回到杜公馆,交差之后,又提了一条建议:祠堂落成大典,该向全国各地名流分发请柬。
这个建议正合杜月笙要大搞一番的想法,于是当夜便让几个秘书共同拟出一份长达160个字的特大请柬,马上送印刷厂印刷邮寄,或派专人递送。请柬一发,惊动了整个朝野。短短十天,各式各样的礼物如潮水般地从四面八方专程送来,单是各界名流送的匾额,就挂满了一堂,它们是:
国民政府主席蒋介石送的“孝思不匮”;
陆海空军副总司令张学良送的“好义家风”;
军政部长何应钦送的“世德扬芬”;
实业部长孔祥熙送的“慎终追元”;
司法院长王宠惠送的“干国栋家”;
前大总统徐世昌送的“敦仁尚德”;
前临时执政段祺瑞送的“望出晋昌”;
倒台军阀吴佩孚送的“武库世家”;
国学大师章太炎送的“武库遗灵”。
此外还有班禅额尔德尼也送了一块“慎终追远”的匾额,法国驻沪领事甘格林送的是“东方望族”,日本驻上海日军司令坂西利太郎送的是“明德之后”。
另有一些讨好之辈,正苦思冥想题什么样的词句才合杜大亨的胃口时,一听说很喜欢“武库”之称谓,就投其所好,先后送去“武库传人”、“武库经纶”、“武库家声”等等十多块匾额。国民党某中央要员也送去一副贺联:“书成通典,名列瀛洲”,杜月笙更加自鸣得意,因为那上联是讲唐代史学家杜佑,历任岭南、淮南节度使,后封岐国公,花30年时间著《通典》一书。下联则指杜如晦,名列瀛洲十八学士之一,这讲的全是姓杜名人。
杜月笙背着双手,逐一欣赏这些朱底金字闪烁生辉的匾额的时候,直觉得自己真是“生而颖异”,从家来讲就有非凡来历的,必得名人大手笔的好好考证才行。
正在此时,国学大师章太炎造访。杜月笙大喜,急忙迎入客厅,待为上宾,向章太炎说了自己的想法,请他写一篇《杜氏祠堂记》,章太炎满口答允,凭他的满腹学问自然是小事一桩。
果然,过了三天,洋洋洒洒的《高桥杜氏祠堂记》送来了。
杜月笙展开一览,那文章一开头便宣布:“杜之先祖帝尧,夏时有列男,乃周封于杜,为杜伯。其子温叙……”
好家伙,这位国学大师一开口,便使杜月笙这个大流氓的家世竟与尧舜、杜伯这些两千多年前的帝王将相们联系了起来,真个是显赫家世“源远流长”了。
文章接着又从东汉光武帝时官至大司空,权倾当朝的杜林,唐初开国元勋,帮助李世民夺取帝位、官至尚书太仆射的18学士之一杜如晦,一直写到著名大诗人杜甫、杜牧……真是大振家声。之后,才叙述到杜月笙老家的来历。
提到章太炎,人们自然会想到他是一代国学大师,又是同盟会元老。这样一个人物怎么和杜月笙搞在一起了呢?
1924年,章太炎脱离政府,定居苏州办起了国学讲习会,大约是在三四年以前,有一天,杜月笙突然收到一封苏州来信,杜月笙打开一看,只见信尾写着“炳麟谨上”,再瞧信封上的落款处写着“章缄”,杜月笙一拍脑袋,差不多大叫了出来:“这章炳麟不就是大名鼎鼎的章太炎吗?”
信的内容是章太炎求杜月笙帮忙的。说他有一个侄子住在上海,因牵涉到一件官司,向叔父求救。章太炎因自己早已告别了官场,无能为力,于是想找杜月笙为其疏通。
章太炎的大名,对杜月笙来说,真是如雷贯耳,苦于无缘结识,如今老章自己亲自送上门来,可谓天赐良机。他当即派人疏通了路子,为章太炎的侄子解了围。过了几天,又亲自给章太炎回信,说所托之事,乃区区小事,今已了结,不必担心,过几日当亲上姑苏登门求教,届时还望不吝赐教。
章太炎收到信的第三天,杜月笙亲自来到姑苏登门拜访。章太炎对杜月笙感激不尽,觉得这么个人竟然能爽快利落地帮他这个已退职失势的老头子,很讲侠义。
于是章太炎便请杜于书房相见。据说二人倒也谈得十分投机。当杜谈起自己的身世,说自己的祖籍为浙江海宁,先人经营蚕丝为业,后才移居上海浦东之滨海小镇南桥。章太炎听罢,眯起双眼,连连点头:“你我同乡,你我同乡!”
后来又听杜月笙说自己生于光绪戊子年的中元年,正是秋高气爽,月明星稀,虽比不上中秋那么可爱,也自有清辉一片,照彻长空,所以父亲给他起乳名为“月生”,又请别人改名,叫“月笙”。
章太炎戴上老花镜,爬上一条高脚凳子,在大书架的上格,取下来一本《周礼大司乐疏》翻开查阅了一通以后,终于在一页上找到出处,用手指着,大声念起来:
“东方之乐为之笙,笙者生也。西方之乐谓之镛,镛者功也。”
念完,啪的一下将书合住,坐回原处,对杜月笙说:“杜先生,我给你的名字提个建议,你的大名应该叫‘镛’,以‘月笙’做号。这样,一面保存了乳名的原音,一面又寓有光大发扬二意喽。典雅不俗,你看可好?”
“太好了,我这个贱名,经先生您这么一讲,还真有点意思。好,以后我就叫杜镛。谢谢先生指点!”
杜月笙活到40岁又得章太炎赠名,觉得荣幸之至,真是欢天喜地。后来,每有要事,杜月笙便前往苏州请教。
这一次,章太炎大手笔的《高桥杜氏词堂记》一出笼,便吸引出一大批名流人物的长篇巨制“祠堂记”。其中有胡汉民、刘声隐的《高桥杜氏祠堂记》,汪精卫的《高桥杜氏宗祠记》等等一系列歌功颂德的大作,直弄得杜月笙情不自禁地飞了起来,忘乎所以。
上海老城隍庙星相霸头高铁口也奉承地送来“奉主人祠”的黄道吉日——六月初九日。所以准备工作加紧进行,在祠堂四周,加盖彩幔席棚百余间,共摆设席350桌。准备庆祝三天,每天开七八百桌酒席,专司筵席执事安排有经验的徒子徒孙就有50人。在金利源码头自备两艘汽艇:“月宝”与“波涛”。那“月宝”轮,便是华新公司老板黄振东用10万元造价造的华贵游艇,专门送给杜月笙游览浦江之用的。此外,杜月笙还利用各种关系,从招商局和其他轮船公司调来多艘轮船,专门运送贺客来回于上海、高桥之间,以为方便。高桥埠头至杜祠之间,又备了奥斯汀客车15辆,黄包车150辆,以为运输方便。浦东高桥一带沿途本无路灯,又得临时安装木柱,高悬汽油灯,以供夜间照明之用。
在检查准备工作的时候,杜月笙又特别关照手下郁咏馥,从各个赌场里调人,来熬5000两鸦片烟。得了主人的“口谕”,专门为杜月笙装鸦片的郁咏馥便从各个赌场里又抽调了28个人,专门负责熬烟打泡。又抽调了十个人专门侍候来参加堂会的名角们抽烟,而杜月笙手下的徒子徒孙中的“老枪”们,只发烟膏子、烟泡,让他们自己去烧,不专门派人伺候了。后来,5000两鸦片膏,第二天就抽光了,又赶熬了3000两,才勉强应付过去。
为了更加壮大声势,吸引高桥一带的农民都来凑这个热闹,杜月笙又吩咐账房预备好大批毛巾、面盆、痧药水、灯笼与纪念章什么的,派人到四乡张贴海报,上面写明凡是来送礼的,不论送多少,一律发给一个纪念章。凭这个章,在三天内可以随便吃酒席、看戏。送礼重一点的,每人可以加发一个脸盆、一条毛币、两瓶痧药水和一个灯笼。这些纪念品上一般都印有“杜祠落成典礼”字样。
由于场面规模太大,仅靠几个管家是无法照料过来的,为此,杜月笙模仿北洋时代军阀元帅府下设八大处的组织形式,设了一个包括八大处的办事机构。这个机构由当时赫赫有名的头面人物组成,虞洽卿、黄金荣、王晓籁任总理,张啸林、金廷荪、郭祖绳、蔡琴荪、胡泳莱、俞叶封、李应生任协理,俨然一个政府机构的结构,可见这位杜月笙心有多高,势有多大!
从5月开始,来杜公馆送贺礼的人就络绎不绝。这里面有巴结者,有表示恩宠者,也有不少惧于权势而登门送礼者,反正是无所不有。就平时而言,平均每天出入杜公馆拜访的人就有一二百人,在这“特殊”时期,杜府门前更是车水马龙,热闹非凡。至于所送的礼品,那更是五花八门,无奇不有了,金银珠宝、古董玉玩、旗伞花篮、礼券现金,真是琳琅满目,不胜枚举。
经过闹嚷嚷的好一番准备,6月9日,杜氏宗祠落成典礼终于开始了。6月9日是护送神主人祠的日子。其实,杜月笙出身寒微,祖上没有留下什么家谱,三代履历无从查考,祠堂内无法——设立牌位,只得做一道总神主,在6月9日由杜公馆送往浦东高桥杜氏词堂,称为奉主人祠。
那天一大早,从杜公馆到恺白迩路,排满了达官贵人、社会名流赠送的锦旗、伞盖、额匾。9时整,奉主人祠的队伍起行。从集格路出发,经过李梅路、悄白途路、小东门大街,在喧天的爆竹、如雷的欢呼声中,向金利源码头上走去。奉主入祠大队的前导队伍就有两英里长,共分六截。第一截,由一排24名“红头阿三”(即印度巡捕)骑在高头大马上,充当开路先锋。这是英租界当局向杜月笙献的“礼”,在两厢挤得密密麻麻、层层叠叠的人墙中,婉蜒通过。
紧接着马队之后,由8名彪形大汉挂一面两丈见方的青天白日满地红的国旗。后面是象征着杜月笙岁数的44面杏黄旗,当中一杆大黄旗,上书一红色“杜”字,足有9尺见方。这杆旗实在太大了,4个人扶旗杆,4个人扯住旗角。另有一个在旁高喊口令,以便举旗人步伐整齐,排列一致。这天天气也是作美,万里晴空,6月的骄阳下,“杜”字耀眼非凡。再后是法租界巡捕房派出的护镇队,分为两侧,骑马戴盔,好不威风。
护旗队之后,是黄金荣办的“金荣小学”的学生们穿着童子军服,举着军棍,敲打着军鼓,护送上海钱业会送的旗伞牌亭。蒋介石所送的“孝思不匮”的匾额和淞沪警备司令熊式辉、军法总监何键所送的匾额,各由8名壮汉抬着。前有步兵开道,后有武警押阵,趾高气扬地招摇过市。
华格臬等都是租界的地域,在这些地域内,外国殖民者是不允许中国官方任何人携带一枪一弹进入租界的。这次竟许中国军方派出这样大的武装队伍通过法租界,足见租界当局给足了杜月笙面子!
浩浩荡荡的队伍过完了,突然响起咿咿呀呀的响声,那是淞沪警备司令部的军乐队在为杜奏乐,一个连的士兵踏着乐曲节奏,嚓嚓嚓地走过来,他们一起抬着蒋介石赠送的那块大匾。大匾之后,是高官达人送的匾额与“万民伞”十顶。最后,才是神主轿亭。轿亭中绣锦嘎垂,细乐玲琼。轿亭中供奉着栗木制成的“总神主”,由杜月笙带着几个儿子扶着轿杠,慢慢轻摇走过。
杜月笙这一天穿着蓝缎长袍,外罩一件黑缎民褂,头戴礼帽,显得威风凛凛,神采奕奕,文质彬彬并不时堆出笑容,与两旁观众频频点头。轿亭后随着他的妻妾儿女。前面有八个大汉鸣锣,四十个彩衣少女手捧花篮与香炉为轿亭开道。除此之外,还有几十个少年扮成金甲力士,手持戈矛剑戟,仿照宫廷銮驾的模式。“总神主”的轿亭之后,跟着一大串前来送行的人士,有玄褂蓝袍的,有西装革履的,还有青衣小帽的,浩浩荡荡,一共不下三四千人。为了这个“盛典”的顺利进行,租界当局照顾杜月笙的面子,特地停驶电车两个小时。
11点半,仪仗队到达江边,码头上早有几百个保卫团丁在恭候着,一座五六丈高的彩牌楼下,飘着“杜”字旗号的船只整整齐齐排在江边,上完人马车辆后,依次开发。在滔滔江水上,整排大船像一条巨龙。
明生影片公司的张石川,也带领了摄制组来捧场,将一路上车水马龙盛况,拍成电影纪录片。
杜月笙倚在“月宝”号的栏杆上,望着滔滔江水,前尘旧事浮上心头。想到三十多年前,他赌输了,光着屁股逃回外婆家,挨了娘舅一顿臭骂和烂打后,他擦干眼泪,硬着头皮离开故乡。外婆送他到八字桥头,将一只小包袱挂在他的肩上,他跪下磕头,心里默默向天发誓:不混出个名堂来,一辈子不回浦东。
“现在,我终于回来了!”杜月笙轻轻地自语。
“墨林,”杜月笙叫过随在身后的万墨林,问:“娘舅请到了没有?”“请到了,他老人家正在祠堂里等着。”
自从那次挨打以后,几十年来,甥舅之间再没有联系。及至前天,杜月笙才想起,在祠堂落成之时,该去认一认这个娘舅,正是因为挨了他的一顿打,才有今日的杜月笙,否则他就只会成为高桥镇的一个小混混了。
汽笛一声长鸣,船到高桥埠头。大队人马开始登岸,向杜祠浩浩荡荡进发。
杜祠里里外外,已布置得十分华丽。大门外石牌坊前,已经扎起了五层高耸的大牌楼,上面镶着蒋介石“孝思不匾”匾额的复制品,两旁悬着立法院长于右任撰的贺联:
春酒荐楹阶,北地南天唐韦曲;
家门振旌节,经文纬武晋征西。
杜月笙率子女挽着轿亭,依次步过石牌坊、大牌楼进入大门。大门口早已围满了前来看热闹的乡亲们。杜月笙进门前,不时停步拱手招呼前来贺喜的浦东乡亲们。下午3点,堂戏开始唱起。
在张灯结彩的大牌楼前,是一片广场。广场北端也搭起富丽堂皇的大戏台,是为了给高桥乡千万百姓们看的。在祠堂里那只精巧的戏台,是供贵宾们看戏的。这天开演的戏目是:
天官赐福——全班合演;
金榜题名——徐碧云、芙蓉草、言菊朋、金仲仁合演;
鸿驾禧——苟慧生、张春彦、姜妙香、马富禄合演;
汾河湾——张藻宸、尚小云合演;
打花鼓——肖长华、马富禄、华慧麟合演;
落马湖——李吉瑞、小桂元合演;
龙凤呈祥——梅兰芳、杨小楼、马连良、高庆奎、谭小培、龚云甫、金少山、肖长华合演。
戏演到人晚,大摆筵席。祠堂内酒席款待嘉宾,精馔细脍,出自名厨。祠堂外也大设席棚酒席,以用作招待当地亲朋,肥鱼大肉,全是浦东风味。此时祠宫内外,很有汉高祖刘邦衣锦还乡“置酒沛宫,悉召故人、父老、子第纵酒”之气概!
六月初十清晨5点,在一片灯火辉煌中车主人安典礼开始。上海要塞司令部奉命鸣放了21响礼炮,警备司令部、第五师以及公安局的三个军队乐队演奏军乐,在庄严的军乐声中,杜月笙捧着栗木雕成的神主,神色极庄重地走上台阶,迈进享堂,毕恭毕敬地将木主放入神龛里。后边则跟着孔祥熙、宋子文、何应饮的代表以及吴铁城四人为执祭。主祭、执祭行礼如仪以后。杨虎则以国民政府中将参谋身份,代表国民政府和主席蒋介石开始宣读颂祠:
诗咏祀事,典备蒸尝。
水源本本,礼意綦详。
敬宗收族,德在无忘。
激彼秕俗,秉兹彝常。
元凯之家,清芬世守。
孝孙有庆,服先食旧。
行快好义,声驰遐迩。
济众博施,号为杜母。
肯堂肯构,实大其宗。
爱建新祠,轮奂有客。
簋簋既饬,锵济修从。
式瞻枚实,介福弥隆。
当听到杨虎读起“行快好义,声驰遐迩。济众博施,号为杜母”的时候,杜月笙禁不住掉下了热泪。他对蒋介石的赞赏有加,感激涕零,以致宣读道贺人的名单,有法国领事、日本领事、各省主席、市长、上海滩工商、金融巨头和帮会头目一万多人,他一句也没听进去。
奉安典礼结束后,又是开宴。12点开锣演戏,剧目有:
富贵长春——全班合演;
八百八年——上海滩闻人王晓籁、袁履登客串;
空城计——郭继云演;
群臣宴——孙化成演;
庆顶珠——小杨月楼、王庚产合演;
玉堂春——高庆奎、张春彦、芒英、姜妙香合演;
烛影记——程砚秋、贯大元合演;
捉放曹——王少楼、金少山、张春彦合演;
长坂坡——杨小楼、雪艳琴、高庆奎合演;
红鬃烈马——梅兰芳、程砚秋、荀慧生、尚小云、马连良合演。
在右边那一桌子上,摆着虞洽卿女儿女婿亲自书画的绸子团扇和上海都锦生丝织厂用纯丝织成的杜月笙肖像,那都是赠给洋人与贵宾的。佣人们凭着条子领去,一份一份再分发给祠堂内坐着听戏的人。
“杜先生,让我好找!你可躲在这儿享清闲呀!你先看这个。”杜月笙的总管杨管北边说边从西装口袋里掏出一张折叠好的纸片,递给杜,说:“这是啸林老板叫我带给你的,你要是没意见,便抄写以布出去。”
杜月笙接过纸片,打开来,原来是第二天排定开演的剧目,6月11日上午12时开演:
满堂全红——金碧玉、杨鼐依、彭春珊、马佩云合演;
岳家庄——小杨月楼、小奎官、蒋宝印合演;
琼林宴——言菊朋主演;
战宛城——麟麟童、荀慧生、刘奎官、金仲仁合演;
取莱阳——马连良、金少山主演;
取帅印——高庆奎主演:
马蹄金——尚小云、龚云甫、贯大元合演:
挑滑车——一刘宗扬主演;
二进宫——梅兰芳、谭小培、金少山合演;
卧虎钩——李吉瑞主演;
忠义带——程砚秋、谭富英、王少楼合演;
八大锤一杨小楼、马连良、刘砚亭台演
五花洞——梅兰芳、荀慧生、金少山、程砚秋、尚小云、高庆奎合演;
庆赏黄马褂——麟麟重、王英武、赵如泉、刘汉臣合演。
“管北,这样的京戏阵容,不是我夸张,如要讲全上海,就是全国也排匆出来。你看这压台戏,庆赏黄马褂,多棒呀!”杜月笙看完剧目,十分高兴,踌躇满志,随手递给杨管北。杜月笙和杨管北一起下楼抽鸦片。
楼下一间小教室,临时隔作鸦片间。鸦片总管郁咏馥见主人亲自来临,立即取出给杜专用的烟枪烟灯,伺候两人共同吞云吐雾。一向擅长油腔滑调嬉皮笑脸的郁咏馥,见杜月笙情绪很高,便一边打泡,一边讲笑话逗主人笑。
他添油加醋地讲了刚才看到的一出“双打”好戏。这正日的“堂会”排场,即便是北平的窟窝头会,也不易搞全这班齐全角色,当时,这杜家“堂会”的名气简直太响了。贺客们为了能有这耳目之福,也顾不得天热人挤,空气很混浊。当时有个胖子,坐久了口干却没法到后面取瓶饮料,看见座旁有听开过口的啤酒,正在冒气,白泡沫儿往外冒,他以为是饮料,随手捞过,一仰脖子连灌几口,没想到腥臭冲鼻,喉头好生难受,陡时心恶难禁,“哇”地一口兜肚翻喷了出来,一下倒在前面的人身上。于是前后座挥拳对打起来,和台上正演着的《长坂坡》全武行,意思相同。说也可怜,原来那位代表喝的并不是啤酒,而是一泡浓尿。
“阿馥,你这个坏蛋,专门造些笑话讲讲。”杜月笙听到这儿忍不住放下烟枪,大笑着说。“不,先生,千真万确的事,要是我造的,让鸦片烟把我打晕!”“真有这桩事件,那也太不对了,招待不周,阿馥,依跑一趟,告诉账房,送根条子给他们两位,代我打个招呼,以表示歉意。”
郁咏馥走了以后,杨管北才偷偷地告诉杜月笙,他让滋丰钱庄出面,已经买到四联公司股票3000元,过户到杜的名下,他专门来请示下一步怎么办。
“还要继续吃进。用我的名义,也要用你自家的名义,再吃进万把。你不是有个亲戚在南通吗?拉住这条线,让他拉帮着我们收买公司股票。”“先生是说,吃得越多越好?”“当然啦,要一声不响地买大公司股票,然后……”杜月笙说到这儿,端起宜兴紫砂茶壶亮了亮。“我明白了,我就去办。”杨管北从烟榻上坐起。
杨管北拱一拱手,匆匆走了。第二天,正是6月11日下午,他赶上看最后的压轴戏——庆赏黄马褂。
这是出彩头戏,演的是清朝初年黄三太最后弃暗投明,立下十大功劳,康熙皇帝赏给他一领黄马褂的故事。戏到圆场,特地配合杜的身份,来个吉征喜兆,圆满收场。这个闻名遐迩的“杜家祠堂落成”盛典,就在这出善祷善颂之中圆满闭幕了。
第二天,晚报上便登了《鸣谢启事》妙文。内中说到几日来的盛况:“宾朋联袂,车骑如云,草绿郊莺,见元戎之小队;花开闾巷,多长者之高车。地当江海之滨,幸有烟花十万;人愧春申之侠,居然写履三千。”如此流光溢彩,多彩灿烂的文词,又俨然以杜甫自誉了。
当时的媒体上,定称上海开埠以来,从未见过哪此盛大的场面。勉强可与之“媲美”的,只有清朝末年大买办、大官僚盛宣怀的大出丧和英籍犹太人“冒险家”哈同的大吊丧。不过,论整个“奉主八祠”过程,规模之盛大,朝野之注重,气氛之热烈,典礼之豪华,耗资之巨大,献艺的名演员之众,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是上海滩破天荒的一大出奇事、也成为杜月笙人生最辉煌、最永久的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