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三,早晨,多云。
“你们娘俩好了没有,怎么这么磨叽?”,李家门口,打了个饱嗝的李大牛,对着院子里慢慢悠悠,很是从容的母女二人,不停的催促道。
“来了来了,催什么!你以为我们娘俩,像你们爷俩一样,是个糙汉子啊!吃完饭,嘴一抹,就往外跑。”牵着女儿的手,妇人一边走着,一边没有好气的说道。
“那我们爷俩不还去刷碗了吗?”李大牛理直气壮的回了一句。
“叫你刷碗你是不是不服气,那以后你的衣服你自己洗,饭也自己做行吗?”妇人背对着丈夫,关起大门,淡然的说道。
本想据理力争,发表一下自己意见的李大牛,看见妻子转头过来“和善”的眼光,便识相的嘴闭了起来,老实的走到妻子旁边,把她身上的行囊,接过来背到了自己身上,然后站在妻子旁边嬉皮笑脸的给她道歉。
看见李大牛的这副卑微模样,一旁站着的两个孩子对视一眼,然后,便对这个昨天打过自己的“坏人”嘲笑了起来,即使那个“坏人”多次用眼神制止也毫无用处,毕竟家里管事的可不是他。
在谯郡楚县这个地方,大年初三,一般是嫁出去的妇人回娘家的日子。
所以,在早上天还没有多亮的时候,李大牛夫妇就已经起床,开始做饭、收拾行李了。
而经过半个时辰的准备,和刚刚的一个小插曲后,李家人踏上了去往陈家村的道路。
李大牛的岳父名为玉琼,年轻的时候是一个道士,只是后来大月王朝尊佛抑道,砸了不少道观,就连龙虎山上都差点遭殃,更不要说山下的那些小道观了。
失了香火,道观也被砸了,没有办法的玉琼老爷子,只能放弃了道士身份,回到家乡,听父母的话,娶了妻生了子,老老实实过着普通人的生活。
结婚后的玉琼老爷子,共有两儿一女,他的女儿是最先出生的,而那时,刚回到家不久的玉琼老爷子,对自己曾经的道士身份,还没有彻底放下,所以,就给他的女儿取名为玉冠,谐音女冠。
后来,时间慢慢的过去了,安于现状的玉琼老爷子,也就逐渐放下了往事,于是给两个儿子取名时,就想的很简单。
因为希望两个儿子好好读书,以后可以考取功名,所以特意以孔夫子喜爱的美玉为名,一为玉璠,一为玉玙,期冀能得到孔夫子他老人家的保佑。
而当初从母亲那里,听到关于两个舅舅名字来由的李莫风,十分好奇自己名字的由来,便跑去李大牛旁边,向他询问:“爹,舅舅们的名字跟孔夫子有关,那我的名字跟哪位夫子有关?是不是李峤啊!梅姐姐说,他写过一首写风的诗,好像是‘解落三秋叶,能开二月花。过江千尺浪,入竹万竿斜’。”
大门外,蹲在太阳地里的李大牛,一边听着宝贝闺女的问题,一边端着面条,就着大葱,旁边还放着一头大蒜,在那“哧溜哧溜”的吃着。
听完李莫风的问题,李大牛三下五除二,很快就把手上的大葱吃完了,擦了擦嘴,接着开口说道:“不就是起个名字吗?哪有这么多花里胡哨的东西,还什么李娇写的诗!我都没有听说过这个人。在说了,刚才那首诗里面哪有风?我从头到尾就没听到风这个字。你爹我虽然没上过几年学,可我也不聋吧。”
“给你起这个名字吧,是因为当时你娘生你的时候,外面刮着大风,你娘她胆小啊!害怕啊!抓着我的手不放,当时我就想啊,等这个孩子生出来,我就给她取名叫莫风,就是不要刮风。就像当初生你哥的时候,外面一边下大雨,一边还打雷,那雷老大了,村里有棵树都被劈倒了,就是村东头那个老槐树,你知道吧,哎呀,说远了。”
“所以啊,我就给你哥取名叫莫雨。不过你姥爷当时知道后,非要给你哥换个名字,说我起的没有文采。笑话,我的儿子,名字肯定得是我起啊,再说了,莫雨,怎么就没有文采了。”
”只是后来我想了想,你哥还得管他叫姥爷呢,所以啊,我就遂了他半个心愿,让他给你哥的名字里换个字,然后,他就把下雨的雨,换成词语的语,说这样稍微有点文采,反正,我是没看出来这有什么屁的文采。”
听完父亲的话,以及他对自己名字来由的解释,本来对自己名字充满憧憬,满怀期待的少女,想到了隔壁的梅姐,小小的脸蛋上,写满了失望。
“哎,莫风你别走啊!我还没说完,那你回去的话,帮我再拿一根葱,我碗里面条还没有吃完”,李大牛看着女儿的背影,急忙喊道。
“不拿,想吃葱自己去,哼!”走进院子里的李莫风,扭过头,鼓着腮,生气的大声说道。
“这是怎么回事,刚才不是还好好的吗?怎么我刚说完脸色就变了。还说女儿是爹的小棉袄,哪家小棉袄这样?女人心,海底针,古人诚不欺我啊!”没有大葱吃的李大牛,看着碗里变得干巴巴的面条,小声嘟囔着。
此事过后,很长一段时间里,每当李大牛喊女儿李莫风的名字时,却只能得到女儿“哼”的一声,以及一个潇洒离去的背影。
而那个时候,才认识到事情不对劲的李大牛,选择了求助外援。在妻子玉冠的帮助下,李大牛买了三串糖葫芦,送给了李莫风,接着又被玉冠逼着,对李莫风说了一些不明不白的道歉的话,然后这件事情才告一段落。
视线转回到现在,李家四口人正在去往玉琼家的路上。
漫天神游的李大牛,看着路边的皑皑白雪,突然想起来昨天看见的那个少女,便向身边的李莫风问道:“闺女啊,昨天在你蒋大爷家的那个女孩,是叫岭梅吧!怎么起这个这么怪的名字,我昨天差点没想起来她叫什么。”
李大牛要是不说名字这回事,也就罢了,他一说,旁边的李莫风就想起了当初,李大牛给自己起名字的敷衍了事,加上他又对梅姐的名字“品头论足”,要知道,梅姐的名字,自己当初羡慕了多久。
两者想加,原本心情很好的李莫风,脸色瞬间沉了下来,跑到母亲玉冠旁,没有理李大牛。
而一向迟钝的李大牛,这次也是正常发挥,挠了挠头,丝毫没有搞懂闺女李莫风,为什么会突然生气。“爹,您不是什么都知道吗?怎么这点小小的问题就难住您了?”旁边看热闹的李莫语,站了出来。
“哟,原来我的乖儿子知道啊!快给你爹我讲讲。”李大牛跑到李莫语旁边,一副礼贤下士的样子说道。
“‘微笑,笑时犹带岭梅香’,这是苏子写的词《定风波,常羡人间琢玉郎》,哎!我说了您也不知道。”李莫语一副夫子教导学生时,恨铁不成钢的样子讲道。
李大牛听完后仿佛被踩到脚的蚂蚱似的,跳到一边大声说道:“嘿!看不起你爹我,不就是一首什么《定风波》吗?看你爹我给你背出来。”
“常羡人间琢玉郎,……天应乞与……点酥娘。自……自作清歌传皓齿,风……风起,……雪飞炎海……变清凉。万……里归来……年愈少,微笑,笑时犹带岭梅香。试问岭南应不好,却……却道,此……心安处是吾……乡。怎么样?服不服?厉不厉害?”
磕磕巴巴把《定风波》背完的李大牛,像斗鸡赢下来的公鸡似的,在其余三人面前来回的走来走去,只是走到妻子玉冠面前时,不知怎的,眨巴了一下眼。
玉冠看见丈夫得瑟的样子,出乎意料的,没有什么太大的表示,只是用眼神看了看李大牛。
看到妻子眼神后,李大牛好像明白了些什么。他走到脸上写满了震惊,一脸不相信的李莫语身边,不停的来回。
一边走一边还说着:“‘微笑,笑时犹带岭梅香。’你别说,我突然感觉还真有那么点意思,是吧儿子?”
“哼!我不相信,你肯定作弊了”李莫语摇晃着身子,保留着他和他最后的倔强,气愤的大声说道。
“你说我作弊,你有证据吗?我可以让你搜身,只要你能找到证据,我就让满足你一个愿望,给你买做把真剑,或者让你娘给你做糖醋排骨,怎么样?不过,你要是找不到,嘿嘿,回家你就刷一个月的碗怎么样?敢不敢?”李大牛说着,停下脚步,伸出胳膊,摆出一副让李莫语搜身的架势。
“小墨鱼,不要上当。这是激将法,不要相信他。”
“我不信,我爹他肯定作弊了,说不定他就把词写在手上了,我一定要找出来他到底怎么做的弊。”
“哎!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你就等着刷碗吧”
“李摸鱼我支持你,跟他赌”,原本站在一旁,生闷气的李莫风,不知怎么的,突然给她哥哥加起了油。
在自己妹妹的鼓励下,并且坚信着自己父亲,是一个目不识丁的粗人的李莫语,走到李大牛面前,仔仔细细的搜了他的手心、手背、衣服等地方。
但是半天过去,他丝毫没有任何收获,像一只落败的公鸡一样,李莫语垂头丧气的承认了自己父亲的胜利。
这时,李莫语的母亲玉冠走了过来,拍了拍李莫语的头说:“好了,不要管你爹了。他好歹也上过几年学堂,说不定这首词是他当时背熟的,刚才突然想起来了的。”
“不是,我没学过,这首词我就是作弊的。”原本听完母亲的安慰,李莫语已经默默接受了她的说法,虽然一听就像假的一样,但好歹可以麻痹下自己。
可是听到李大牛挑衅一样的话语,被现实再次痛击,而又无能为力的李莫语,只得更加垂头丧气。看到这一幕,玉冠只能跟在李莫风身边,继续安慰他受伤的心灵,让李大牛带着李莫风在前面先走。
经过母亲一段时间的安慰后,李莫语的情绪逐渐好转了起来。这时,玉冠不经意的问道:“莫语啊!你是怎么知道岭梅的名字来由的?”
“那个是因为李莫风经常去蒋大爷家里玩,然后我有一次去喊她回来吃饭。正好听见岭梅在和李莫风讲,自己名字是怎么来的,我就记住了,还特意找了那首词给李莫风看,后来李莫风回家,不还去问了爹她的名字是怎么来的吗?”
经过李莫语的提醒,玉冠想起了当时的情形,笑了笑。然后她接着问道:“那你们俩跟岭梅玩的好不好啊?”
“还好吧,李莫风有时候经常拉着我去找岭梅,所以我们三个关系还差不多。”
“那岭梅家里是干什么的啊?”
“她爸以前是当官的,后来好像被贬到岭南那里,后来郁郁寡欢就死了。然后她母亲就回来嫁给了他们村一个杀猪的,好像对她们还不错。”
“这样啊!那她家有没有给她说婆家啊?”
“好像没有吧!岭梅比我小点,她说她想在等两年,而且她希望嫁给一个知书达理,并且对她一心一意的人。对了,娘你问这些干什么?”
回答了半天母亲的提问,并没有遗传李大牛粗脑壳的李莫语。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因为你姥爷前段时间,让我给你表哥说媳妇,然后你爹昨天回家又跟我讲,说几年不见岭梅,她又出落了许多,所以我才想起了她。”玉冠摸了下李莫语的头,微笑说道。
听到母亲的话,李莫语连忙摆了摆手,着急的说:“岭梅?不行,表哥他们瘦瘦弱弱的,到岭梅家干不动活的,而且他们圣贤书也没读多少,岭雪不会喜欢他们的。”
听到这里,玉冠意味深长的“哦”了一声,然后说:“那好吧,既然我家莫语,这么为他的表哥们着想,让我这个做大姨的也不能让我的外甥们受欺负啊!那我就不给你哥他们介绍岭梅了。”
听到母亲的回答,李莫语心里好像放下了一块石头,开心的笑了。
抬头看了看太阳,母子二人加快了脚步,追上前面仍然在怄气的父女俩,一家四口继续向玉家走去。
玉家在陈家村,离李家庄不远也不近,大概有半个时辰的路程。本来李家四口是准备坐马车来的,但是有马车那家人,家里的马前两天被冻死了,所以李家四口只得走路去往陈家村。
而住在陈家村的玉老爷子,因为早年当过道士的原因,懂得不少草药之术,便在家里开了个小药铺,给陈家村的人,看着小伤小病这也使得玉老爷子,在陈家村备受尊敬,所以自然经常有人,要给李莫语的表哥介绍亲事。
巳时刚过,陈家村村口。有两个青年健壮男子在路口站着,突然一个男子好像看到了什么,拍了一下旁边男子肩膀,指向前方,另一个男子定眼望去,前面来的正是他们等待的人。
于是,两个男子迎上前去,另一边,李大牛也看见慢慢走近的两人,于是转过身,对后面两个孩子说道:“你们表哥来接我们了,赶紧过去”。
一行人汇合后,有说有笑的向村子里面走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