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章台,想要碰碰运气,再找些线索的陆云明,又撺掇着杨明月去了几处烟柳之地,待至结束,已经恰逢午时。
站在巷口,陆云明和杨明月看着街对面人来人往的酒楼,闻着风中飘来的饭菜香味,两人干瘪的肚中仿佛有虫蠕动一番,只觉得阵阵饿意袭来。
抬头看了看天上的太阳,杨明月裹了下身上的衣服,摸着自己瘪下去的小肚子,对陆云明说道,“怎么的,去我那吃顿饭?”
“你请。”陆云明直接了当,毫不拖泥带水的说道。
“请就请,你还能把我吃穷了不成!”杨明月冷笑一声,领着陆云明向自家酒楼走去。
“暖寒花酿驴蒸、水炼犊、缠花云梦肉、遍地锦装鳖、汤浴绣丸,再拿一壶十年的枫叶红。”
杨明月看着菜谱,对着身旁的小厮吩咐道,等到一切都安排妥当后,他才脱下靴子,盘腿坐到了木榻上。
他夹起面前青菜,放入滚烫火锅中稍稍涮了一下,然后看向陆云明,一脸自豪道,“烧尾宴知道吗?我刚才点的,可都是那朝中大官才能吃到的,特别是那暖寒花酿驴蒸,我可是专门雇人去霖阳学的,一般人可吃不到!”
“菜好不好吃我不管,这酒你得管够!”陆云明斟了满满一杯,然后一口下肚,看的杨明月是心疼不已。
“那个…酒一定管够!咱先吃,先吃菜,这火锅凉了就不好吃了。”
……
“来,尝尝这花酿驴蒸,我昨天就让人准备了,本来是准备自己享受的。”
前倾着身体,杨明月把手放到蒸笼盖子,醉意朦胧,“我跟你说,不是我吹,都说这天上龙肉,地下驴肉。龙肉咱吃不到,也没吃过,可要是让我拿这驴肉换龙肉,我杨明月是一万个不愿意!”
天上龙肉,地下驴肉,这话陆云明也经常听,可他从来都是不屑一顾。那驴肉他也尝过几次鲜,吃起来跟那鸡鸭鱼肉也差不多,要是做的不好,还不如那鸡鸭鱼肉吃的爽快。
所以当那满满一笼的花酿驴蒸端上来的时候,陆云明连看都没看一眼。只是杨明月这个主人当的太好,地主之谊尽的太多,一连往他的碗里夹了好几块。
没办法,盛情难却之下,陆云明只得拿起筷子尝了几口。
“慢点,陆云明,你这也太不客气了吧,这一笼驴肉马上都让你吃完了!”随着陆云明一筷子一筷子的动作,杨明月感觉自己的心,也在一点一点的消失,不是说好不吃的吗!
而他对面的陆云明,虽然听到了杨明月的“哀求”,但却十分冷酷,连头都没抬起来。
陆云明之前吃过几次驴肉,每次都是还没入口,就能闻到一股膻味,所以他一般都是只吃一块,意思意思,然后就看也不看这道菜了。
而面前的这个花酿驴蒸,入口爽弹。一口下去,饱满精致、肥瘦均匀的驴肉里,不仅没有让他感受到一般驴肉的膻味,反而有一种浓醇的酒香和竹子的清香,在陆云明口腔中迸发出来,在他的唇齿之间久久不能散去。
只是吃了一口,身上残留的寒气就似乎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则是浑身不停散发出的暖意,再加上杨明月不停吹嘘的独家蘸料,两者相辅相成,实在是让陆云明欲罢不能,连酒都少喝了两杯。
这种人间难得几回有的美味,不愧是朝廷大官才能吃到的佳肴,这次吃了,怕是以后都再也吃不到了。“恩…不过这好像是杨明月的酒楼,自己好像可以…”
想到这,陆云明放下手中的筷子,看向长舒一口气的杨明月,询问道,“杨兄,不知这暖寒花酿驴蒸,是如何烹制?其中技巧可否传授?”
杨明月听到陆云明的问话,苦笑一声,“这暖寒花酿驴蒸,乃是选用驴肉脊肉,放料入味,静置半日。之后,再用三瓶陈酿花雕,分三次入锅蒸煮,待驴肉烂而不碎,此菜方成。”
看着陆云明听的认真,杨明月赶忙夹了最后的两块驴肉,放到自己碗里,然后放心讲道,“你不要听我说的简单,这暖寒花酿驴蒸,从驴肉选材到提味用料,再到烹制蒸煮,每一道工序都要经过那位老师傅的手,不瞒你说,就这一笼,我小半年的酒楼收成都下去了!”
听完杨明月的话,陆云明若有所思,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杨明月碗里的肉夹到了自己嘴里。
“陆云明!你还是不是个人,从老子碗里抢肉吃!”
……
酒足饭饱之后,陆云明看着对面依旧一脸怨气的杨明月,感觉有些不好意思,便想了想,开口说道,“听说你一直没有孩子,所以在到处找大夫?”
聊到孩子,杨明月的脸色有些缓和,“怎么了,你有方子?”
“方子倒是没有,不过倒是有个小道士,太平镇来的,听说那有个和尚挺厉害。”
“和尚厉害,跟道士有个鸡毛关系,再说了,和尚再厉害,也是斩妖除魔厉害,他又不是送子观音转生!”
“死马当活马医,我看那小道士不像是个坏人,赶明我让他去帮你看看,说不定是你宅子风水有问题呢!”
“我呸,你宅子风水才有问题呢!你个陆云明,吃我的,喝我的,还不惦记我点好,真是个白眼狼!”
嘴上这么说着,杨明月其实还是还很感谢陆云明的,毕竟太平和尚的名头,他也是听马瀚元讲过几次的。
喝了一口小厮端上来解油腻的龙井茶,陆云明突然想起件事,“杨明月,我有件事想问你,你为什么这么关心马刺史被害一案啊?”
“为什么?”杨明月向后一仰,望着屋顶,三分愤怒,七分无奈的说道,“我把家当都压在他那了。”
“我杨明月本是一脱田逃籍之人,靠着私卖兴州粗铁发家。实话实说,我也知道这些年,我的手下做了不少坏事,但他们只要不过分,我都是睁只眼闭只眼。”
“我虽然知道,这世上是有神仙妖怪的,自然也知道人在做天在看,不是一句空话,但我向来对因果报应不屑一顾。”
“放眼大霖,乃至整个四洲,人,从来都是欺软怕硬的,你不狠就活不下去,我都活不下去了,我还管他什么狗屁报应吗!”
杨明月红着脸,扯着嗓子对天大骂了几声之后,不知怎的,又用桌子撑住了胳膊,捂住脸小声地哭了出来。
“可是这该死的老天,你要报应,就报应在我身上,你让我断手,让我烂舌,可你为什么要折磨小静!”
“我的小静,当初嫁给我的时候,小脸肥嘟嘟的,手也是肥嘟嘟的,摸起来多舒服,看起来多好看啊!”
“可她现在,为了怀上孩子,天天吃药,天天去找大夫。药吃多了,她又没胃口吃饭,所以每次看见她不想吃饭,我心里是又气又恨啊!”
看着面前闭着双眼,口中不住呢喃,仿佛三岁孩童一般放肆大哭的杨明月,曾经同是天涯沦落人的陆云明,自然知道他心中,那种难以言喻的感觉。
回想当初,那时的他,也是这么的无力,看见妻子每次茶饭不思,他也是一样的自责。
“浪子回头金不换,只要你醒悟过来,多做善事,上天一定会给你一个好结局的。”
“醒悟?我早就醒悟了,城西的那条烂路,我出钱修得!前年那些灾民,我出钱救济的!东白县没有书院,我花钱建!”
“可是马瀚元那个狗官,知道我要买地,他竟然要我六千两白银,城西荒地,他要我六千两白银!”
“可是为了小静,我忍了,我卖了两个赌馆,又不要脸的去多收了别人的利息,还把那些金银首饰抵给了马瀚元。可现在呢?马瀚元他死了,我的钱也没了,我要是还想要那块地,就要多掏一倍的钱给章敬伍,一倍啊!我去哪筹这么多钱!”
“黄金白银我是给你拿不回来了,不过那些金银首饰,倒还是有些机会。”看着窗外来往的行人,陆云明轻声说道。
……
方记当铺门口,王五转过身,对着身后的两人说道,“小道长,这是第五家当铺了,也是最后一家,整个东白县就这五家最有财力,也是最有可能,能收下老爷丢的那些东西。”
李莫语和高星对视一眼,高星开口说道,“那还请您帮忙带路。”
走进当铺里面,王五颇为熟络的和当铺掌柜的聊了起来,说完些许场面话,王五边切入到了主题。
“你说的那些金银首饰,我好像听我儿子说过。”掌柜的一番话,让一旁的李莫语和高星猛地一惊,高星连忙上前问道,“你可记得是谁来卖的?长什么样?卖了多少?可有住址?”
“人长什么样,我不知道。”当铺掌柜想了想,“不过他留了个地址在这。”
当铺掌柜一边找着,一边背对着李莫语三人说道,“那天是我儿子在这,他说有人来当东西,东西很多,他怕看走了眼,没敢收,又担心是真的,误了生意,就让那人留了住址。”
“只是这几天家里有事,太忙给耽误了,要不是你们来,我心许都给忘了。”
翻箱倒柜了半天,当铺掌柜终于在一本厚厚账本的里面,找到了那张写着住址的纸,把它递给了高星。
回到县衙通知陆云明的李莫语,领着马府女主人派给他的十几个士兵,浩浩荡荡的向城西的一片破败宅子走去。
“怎么样,打听到什么了吗?”刚到地方的陆云明,对着躲在墙角的高星小声问道。
“我问了这周围的几户人家,他们说这个院子以前闹过鬼,一直没人敢住。只是后来,来了几个到兴州做生意的外地人,给低价买走了。”
领着陆云明走到院子东边,高星指了指面前紧闭的小门,“我观察了周围,除了大门,这应该是唯一的出口了。”
高星又指了指院中的二层小楼,“这个楼是这周围最高的地方,站在那里,可以把附近的来往的人观察的一清二楚。”
“这么说”,陆云明抬头看向面前小楼,又猛地转身看向身后的十几个人,有些紧张的说道,“里面的人应该知道我们来了才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