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还是孩子时》
当我还是孩子时
草和桅杆在海边站立,
当我躺在那儿
我以为它们是相同的东西
因为它们都伸向我头顶的天空。
只有母亲说过的话跟着我
就像三明治,包在窸窣作响的蜡纸里,
我不知道,父亲何时回来
因为林中空地那边,又有一片树林。
一切都伸出手来,
公牛用牛角,把太阳撞破,
在夜里,街灯爱抚
我的面颊和四壁,
月亮,宛似一只大水罐,侧倾着身子
往我饥渴的睡眠中倒水。
《母亲为我烘焙了全世界》
母亲用甜蛋糕
为我烘焙了全世界。
我爱人把星星葡萄干
缀满了我的窗户。
我的渴望在内心关闭
就像一块面包中的气泡。
我外表平滑、安静、呈棕色。
世界热爱我。
但我的头发忧伤,宛若干燥沼泽地的芦苇——
羽毛美丽、世所罕见的鸟
全都离我而去。
《我们俩在一起,但彼此都孤独》
“他们俩在一起,但彼此都孤独。”
——选自一份租约合同
我的女孩,又一个夏天,已经结束并走远,
而爸爸没来月神公园玩。
不过,所有的秋千仍在继续荡来荡去。
我们俩在一起,但彼此都孤独。
海平线不断把船只弄丢——
抓住任何东西真的都难。
斗士等在山背后。
怜悯才是我们最需要的。
我们俩在一起,但彼此都孤独。
月亮把云锯成两半。
来吧,咱们开始情侣对决。
面对作战的营地,我们在欢爱。
现在还有可能,改变这一切。
我们俩在一起,但彼此都孤独。
我的爱情改变着我,就像把盐海
变成秋天第一场雨的甜甜雨滴。
我落下时,慢慢把自己带给你。让我进来吧。
没有天使会救赎我们,
我们俩在一起。彼此都孤独。
《上帝怜悯幼儿园的孩子》
上帝怜悯幼儿园的孩子
不怎么怜悯学校里的孩子。
对成人,他早已不再怜悯。
他随他们去了。
有时,他们得手脚并用
在炽热的沙上爬,
爬到急救站
一路滴血。
也许,他会怜悯,他会把影子投到
那些真正有爱的人身上
就像树把树影,投到林荫道边
长椅上睡觉的人身上一样。
也许,我们会把母亲最后赠予的
宠爱之币
花在他们身上,
让他们以祝祷保护我们
在此时,以及其他的日子。
《1952年的自传》
父亲在我周围营造了一种巨大的忧虑,像座码头
我还没被造好就离开了它
而他带着巨大又空洞的忧虑留了下来。
而母亲——就像海滩上的树
在她伸过来抱我的双臂之间。
1931年,我的手小而欢快
1941年,我的手学会了使用步枪
当我爱着初恋时
我的思绪像一束彩色气球
少女的白手把所有的气球抓住
连着一根细绳子——然后把气球放飞。
1951年,我生命的动作
像奴隶们划船的动作,
父亲的脸像离去列车尾部的灯,
母亲关闭了棕色壁橱中所有的云。
我爬上我的街道,
二十世纪是我血管中的血,
是穿过诸多出口
想去参加诸多战争的血。
它从里面击打我的头
以愤怒的波浪向我的心脏移动。
但此时,在1952年的春天,我看见
更多的鸟回来了,比去年冬天离开的还多。
我也回来,走向山坡
回到房间,屋内女人的肉体沉重
而且充满时间。
《我等待我的女孩,但听不到她的脚步声》
我等待我的女孩,但听不到她的脚步声。
但我听见枪响——士兵
在接受战争训练。
士兵总是在接受某种战争训练。
接着,我敞开了我的衣领
两片领子翻开,指向
两个方向。
我的脖子从中间钻出——
脖子上是我安静的脑袋
承载着眼睛的果实。
而在下面,在我温暖的口袋里,叮当作响的钥匙
给我一种小小的安全感
感到那些东西还能
锁住,还能保留。
但我的女孩正从大街穿过
装饰着终止时间的宝石
危险恐怖的珠子
就绕在她的脖际。
《关于第一波战斗的两首诗》
1
第一波战斗催开了
恐怖的爱情之花
亲吻几乎像迫击炮火一样致命。我们城市的可爱巴士
运送着还是孩子的士兵:
12路车、8路车和5路车,都向
前线进发。
2
去往前线的路上,我们在幼儿园睡觉,
我头枕一只毛茸茸的泰迪熊,
陀螺、玩偶和号角,而不是天使
一齐往下
落在我疲倦的脸上。
我脚穿沉重的靴子
撞翻了一座塔楼,那是用色彩明亮的积木
一块块搭起来的,
下面的每一块,都比上面的要小。
而我脑袋一片混乱,都是大大小小的记忆
从中制造着梦境。
窗那边有火焰……
我眼皮之下的眼中也是。
《雨落在我朋友的脸上》
——纪念迪基
雨落在我朋友的脸上;
落在我还活着的朋友脸上
他们用毯子盖头——
雨还落在我死去朋友的脸上
他们不再用毯子盖头。
《我的鼻子闻到了汽油味》
我的鼻子闻到了汽油味,
我的手握住你的灵魂,它升起,
像棉花碗里的一只香橼果——
我死去的父亲每年都会这么做。
橄榄树停止了诧异——它知道
一年有四季,时候到了,也该走了。
擦干你的泪吧,我的女孩,陪我站一会儿,
亮出你的笑脸,就像照全家福的时候那样。
我把衬衣和阴郁打包,
我不会忘记你,我房中的女孩,
我最后的窗户,然后是沙漠,然后是瘀血,
那儿没有窗户,那儿只有战争。
你曾大笑,此时,你眼里只有沉默,
这亲爱的国家从不哭泣,
风会在起皱的床上窸窸窣窣——
我们何时才能再次头挨着头睡觉?
在地下,原始矿物留下印记,
不像我们,从沉默和黑暗中被提炼出来,
喷气机在天空为大家制造和平
为我们,为所有那些在秋天恋爱的人。
《献给塔玛尔的六首诗》
1
雨在轻声说话,
现在你可以睡了。
报纸翅膀的窸窣声,靠近我床边。
没有别的天使。
我会早早醒来,贿赂新的一天
要它对我们好点。
2
你有着葡萄的大笑:
许多圆圆的、绿绿的大笑。
你的肉体充满蜥蜴。
所有这些蜥蜴都热爱太阳。
花,生于田野;草,生于我脸颊,
一切都有可能。
3
你永远躺在
我眼上。
我们一起生活一天
《旧约》就取消它书中的一行?
我们是可怕审讯中能救人一命的证据。
我们要无罪释放所有的人!
4
春天上了我们的身——突然地,
宛如口中尝到了血。
今夜,世界醒着。
仰面朝天躺着,眼睛睁着。
新月跟你脸蛋的轮廓很搭,
你乳房跟我脸颊的线条很搭。
5
你的心,在你的静脉中
玩着采血游戏。
你的眼睛依然温暖,就像
时光睡过的一张张床。
你的双腿是一对甜蜜的昨天,
我来找你了。
一百五十首圣歌
全都在吼“哈利路亚”。
6
我的眼睛想流进彼此之中
宛如两座相邻的湖。
告诉彼此
它们所看见的一切。
我血液的亲戚很多。
它们从不来看我。
但它们死的时候,
我的血会继承。
《耶胡达·哈—勒维[5]》
他后脖颈上的茸毛
是他眼睛的根。
他的鬈发是
他梦境的续集。
他的前额:一面帆。他的双臂:双桨
能抱着他肉体中的灵魂去耶路撒冷。
但在他大脑的白色拳头中
握有幸福童年的黑色种子。
当抵达他热爱的、干骨般的土地时——
就会撒种。
《伊本·盖比鲁勒[6]》
有时是脓,
有时是诗——
总是排泄某物,
总是痛。
我父亲是父亲林中的一株树,
覆盖了绿色的青苔。
啊,肉的寡妇,血的孤儿,
我得逃走了。
眼尖得像罐头起子
把沉重的秘密撬开。
但上帝穿过我胸脯
的伤口,凝视宇宙。
我是门
通向他的公寓。
《父亲》
关于父亲的记忆,用白纸包了起来
像一片片为工作日准备的面包。
像魔术师,从帽子里掏出兔子和塔楼,
他从小男孩那儿掏出——爱情。
他手上的河流
倾泻进他的懿行。
《从时间之间的所有空间》
从时间之间的所有空间,
从士兵行列中的所有间隙,
从墙上的裂缝,
从我们没关紧的门,
从我们没握住的手,
从肉体和肉体之间的距离,
当我们没有互相靠近——
再加上巨大的蔓延的空阔,
平原、沙漠,
我们的灵魂在那儿行走,没有希望,
在我们死后。
《但是现在,看看有多夸张》
但是现在,看看把离别比作见面有多夸张——
再也不是双胞姊妹,再也不是姐妹,
再也不能站在一起,
只有聚拢的花瓣、逗留的蝴蝶,
反抗着离别的天空,为了没有记忆的旅途的长度,
只有爱人嘴里一小口暖暖的气息,
只有在男孩手心里
在秋天的风暴里,在冬天高高的穹顶之间,
只有棕色的小眼睛
在这片恐怖的、可见的空阔中。
看季节对田野和山峦在做什么,
战争对城市在做什么,
以及我的文字没能为你做些什么,
以及我的手怎样无法改变你头发的颜色,
也无法改变离别!
《既然水涨得厉害》
既然水涨得厉害
在大坝的两面,
既然回返的白鹳
在天空的中心
变成了一群群喷气机,
当巨大的危险在头顶隆起,我们就会再度感到
肋骨有多强大,
肺部温暖的气息有多大胆,
在敞开的原野上欢爱的心情有多急迫,
我们就会再度感到,需要多少爱情
才能充满所有空荡荡的器皿
充满停止报时的手表
需要多少呼吸,
暴风雪般的呼吸,
才能唱出那首小小的《春之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