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翊刚好陪莫老爷打完拳回来,一身短打的装束,前襟是被汗浸湿的一片。
“石头?你怎么过来了?”许翊拿汗巾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说道。
孙玉石气都没喘匀,就心粗气浮的开口说:“你听说了皖军和日本签订军械订购合同的事没?”
许翊的动作顿了一下,问:“孙老告诉你的?”
“你甭管谁告诉我的,这事儿你知道?”
“我也是才知道的。”
孙玉石忿忿地捶了一下茶桌,“去丫大爷的!一群婊子养的小嘎奔儿……”
许翊轻轻咳嗽了一声。
孙玉石不理会许翊,先问候了一遍不知哪个倒霉蛋的祖宗往上十八代,待火气都撒完了,才说:“去年他们就和小日本买了一千七百多万日金的军械,他妈的现在直接变本加厉,听说这回可是花了两千四百万日金!”
与孙玉石的暴跳如雷不同,许翊分析事情永远都是淡定客观,“他们为了装备参战军和边防军,花的是参战借款,人家都不急,你急什么?”
孙玉石听不明白,皱着眉问道:“现在是姓段的把持着朝政,他们为了取得借款,都快把国给卖了,该着急的是我们吧!”
孙家是直系,可他们的首领冯国璋虽然接任了北京的政府总统,却无实权。
许翊笑了,“这道理连你都懂,你当人民百姓都是傻子?日本现在为了将资产和资金输入中国,大量借款给皖军政府,目的是要掠夺我们的国家特权。而皖军为了讨好日本人,积极主张对德国宣战......你觉着,这是件值得歌功颂德的事儿?瞧着吧,等各军阀醒过味儿来,皖军也就塌秧儿了。”
孙玉石听得一愣一愣的,“你是说他们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可是跟日本人做交易的不仅仅是皖军,连奉军也暗地里和日本人有勾结。”
许翊眼睛直直看向孙玉石的眼里,他的这位兄弟在军事上是勇猛有余,却谋略不足,干脆把话说得更明白些:“我们现在生产不出强大的武力军备,若两军对垒,在武器上只能外购。不只是皖奉两军,就连直系—”孙玉石听到这,心下一惊,欲张口解释。许翊摆摆手,没给他说话的机会,“容我把话说完......就连直系军队,你的吴伯伯,不也是和美国人斡旋,从意国大量购入了迫击炮和炮弹。所以说,关键不在于是否外购武器,而是国本,皖军为了壮大自己,出卖我们的国家主权,甚至动用武装,贩运鸦片,将流毒运往各地来牟取暴利,戕害生命......这些,已经严重动摇了我们的国本,他们终将作茧自缚。”
“可是......那群孙子跟日本人做交易,日本官方一直没出面,出面的是一个叫西原龟三的,是以私人的身份借的款,而不是以日本政府的名义......”
许翊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为了避免美国和英国的干涉,日本人想要单独给我们借款,就只能这样掩人耳目。可惜,那也不过是掩耳盗铃罢了。”
孙玉石慢慢吃透了许翊的话,脸上表情由阴转晴,又想起一事,问道:“翊子,那你说,咱们的机关枪编制数量还要不要削减一点儿?那玩意儿不好生产,且太消耗子弹……”
许翊不说话,闲庭信步来到茶桌前,将汗巾掷入衣篓中,方淡然一笑,脸上的酒窝若隐若现,“我说过,我不参与军事。”
孙玉石料到许翊会这么答,听说吴伯伯那边来了多少人好说歹说,欲求取许翊归入直军麾下,可他都不为所动。
“你既不愿参与军事,也不入仕,回国这几年,也没见你有行商的苗头,你到底想干什么?翊子,兄弟我真是越来越看不懂你了。”
许翊失笑,转移话头:“你想不想知道机关枪编制数量是否该减?”
“废什么话,不想我能巴巴儿地跑来找你……欸,不对,你别跟我拉幌绳,差点又被你忽悠过去了!”孙玉石气呼呼的拉开木椅坐下,“您要是想做大事呢,也得告诉兄弟一声,我孙玉石虽然没什么大本事儿,但是为了哥们儿,也肯豁得出去命,别什么事儿都自己垫着,下巴颏儿底下打滴溜儿!”
许翊对于孙玉石这个兄弟,不是不动容的。许家姐弟从小失了怙恃,姐姐还算好,到底与双亲多享受了十年的天伦之乐。可是许翊,却还未来得及感受父母的疼爱,便成了孤儿。一路走来,他可谓是步履维艰,往事的痛楚皆化作了他身上不可触的逆鳞。
这样的他,从不轻易交心,因为他知道,一旦交心,便是砍头不换。
当年为了孙玉石母亲的事,许翊就提前结束了在美国的研究,放弃那边给出的有着巨大诱惑力的挽留条件,毅然回国,来到兄弟身边陪着孙玉石走过了哀毁骨立,又拉他竖起脊梁。
现在,孙玉石说“豁得出去命”,那便是为了许翊,性命可托。
这便够了,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都可交付,言语也就不消多说。
许翊清了清发堵的喉咙,说:“机关枪编制的数量只能增加,不能减少,而且要较现在的数量成倍往上增。但是增长的速度不可过快,须徐徐图之,不能引起其他军队的注意。”
孙玉石记牢了许翊的话,可是他不明白,“皖军跟日本人买的可是大炮啊,咱们拿机关枪,到时候要打起来,岂不是吃亏?”
“所以我才说徐徐图之,不能在当前以机关枪为主力。再说,你们的心腹之患不应该是皖军,而是奉军。奉军已经在配置大口径的重迫击炮了,此举势必会对你们构成大的威胁。”
孙玉石闻言,如雷贯耳,面上难掩惊色,“那我们该怎么做?”
“该说的我都说了,不该说的也说了,这些话,你原原本本复述回去,至于听的人会作何选择,都不是你我能决定的了。石头,你知道的,我不愿牵涉进去过多,这个话题就聊到这吧。”
孙玉石也知道,许翊今天已经是破例了,故不愿意勉强,告辞离开,得快点把这些信息带到保定去。
“石头,真的劝不动你了吗?何苦要糟蹋你母亲舍身救下的这条命?”
孙玉石已经走到了门口,听到许翊轻轻的这一句近乎悲叹的话,不禁心神巨震。
许翊太了解孙玉石,他的性格实在不适合入军,太冲动,意气用事,这是兵家大忌。
可是孙玉石心里已是笃定,“翊子,我这辈子会做的事情也就这件了,如果连这都做不好,我对不起咱妈白给的这条命。”说完打开门,头也没回的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