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老邓，你今儿回来这么早？”说话的是莫公馆的门房老六，他见平日总随着老爷昼出夜归的邓安，今日太阳还没落山就独自回来了，不由得问道。
“这不老爷有差事儿吩咐我回来办么。”
“哟，那我可别耽误您，回头等您得空了再把新得的高末儿给您送过去。”老六在家中行末，上头有俩哥哥，仨姐姐，二姐之前也在莫家当过差，后来年纪大了就回家养老，临走把这个最末的弟弟举荐来当门房，算是比较轻省的工作。
老六今年五十有一，瘦条身材，鼻梁上架一副黑边圆框眼镜，跟人说话时习惯把右耳递上去，给人一种谦和有礼的感觉，不像门房，倒像是说书的师傅。
邓安年纪比老六略小，老六二姐在的时候，邓安还没当上总管，那时的邓安曾受过他二姐的几分照拂，再加上这个老六也是个局气会做人的，因此邓安对老六的态度便比旁人更亲近些。
“得嘞，那我就不跟你客气了，你知道我就好这口儿！”
“别介，您跟我还瞎客气啥！”
俩人正说着，一辆汽车就开到莫公馆大门口，从车后座上下来一位妙龄少女。
门房老六扶了扶眼镜，走到门边，忙问：“您这是找谁呢？”
那少女巧笑倩兮，答：“劳您通传一声，我来找许翊少爷的。”
邓安闻言，透过铁门缝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来人，那位小姐长得是花容月貌，且打扮也十分时尚，应该不是普通人，且全北京城有几家是能供着汽车的。
老六又问找许少爷有什么事儿，小姐答是来道谢的。
老六也观来人不俗，不敢怠慢，正要去禀告莫夫人，邓安说：“我正好有事去夫人那儿，一并帮你禀了得了，也省的你上下一趟楼。”
老六千恩万谢，他这膝盖要真来回爬一趟楼梯，也是受罪。
莫夫人正在小书房里用下午茶，邓安走到书房门口的时候，正遇见惠娟端着用完的茶盏走出来。惠娟见到邓安，问说：“咦，邓总管，您今儿怎么回来这么早？”
邓安笑出了一脸褶子，“得！你们个个儿的见到我都问同样的话儿，合着我就该溜溜儿的在外头跑一整天呗！”
惠娟嗔他：“您是老爷的左右手，离了谁也离不了您，您不跟着老爷在外头跑，难道还叫我们这些四棱子去？”
这话把邓安的心说的极熨贴，“咱俩都是一样儿的人，别说我，夫人那儿可不是也一时半刻都离不了惠姑娘你吗？对了，夫人在里头？”
“在呢，您有什么事儿？”
邓安正要说话，从小书房里传来莫夫人的声音，“惠娟，谁在外头？”
惠娟答：“是邓管家。”
莫夫人便喊邓安进去，惠娟也就下楼去添茶了。
邓安进到小书房里，见莫夫人正在翻看一本时装杂志，走近说道：“夫人，老爷说今晚和财政部长一家吃饭，吩咐您准备一下，车六点整在大门口接您。”
莫夫人搁下手中杂志，抬起眼：“又是和那帮人吃饭，总是谈借款垫款的事儿，你说家国都到了这份儿上，竟明着伸手向我们普通老百姓讨钱了。说是借，其实是有借无还
总这样下去，早晚是兔儿爷打架—散摊子！”
这话邓安不敢接，微弓着身子，谨慎答道：“说是部长大人的千金叶小姐，今晚上也会出席呢。”
“哦？叶小姐......是那位在日本留学的叶家千金？她回来了？”
“是的，今晚是叶小姐回国后第一次出席正式的社交场合，老爷说，让您今晚给把把眼儿。”
这话的意思是说，让许氏帮许翊瞧瞧，叶小姐当不当得许家媳妇儿。
这位叶小姐，在京城里也是位说的上名号的名媛。未出国前便在自己家中请了先生教习英文、舞蹈、戏曲，听闻家里还专门养了裁缝与厨子，单伺候叶小姐平日的衣食用行。因此，这位叶家小姐的教养极高，每天吃饭几点吃，吃多长时间，都有一个严格的时间表；吃饭时不能摆弄餐筷碗具，餐食再烫，也不能用嘴来吹；凡有客人到访家中，与母亲一同会客时，会客的服装也是极讲究的。据说有一回日本公使从叶家会访出来，对叶家千金的言谈举止称赞不绝，称叶小姐当天那一身与众不同的称身长裙，长裙上飞满的百来只金银线绣的蝴蝶，可谓是惊艳四座。日本公使回去之后，还叫人从上海专门为自家女眷定制了同款式的长裙，长裙的名字倒不怎么听过，叫旗袍。
“百闻不如一见，老听说这位叶家小姐怎么怎么好，到底是骡子是马，今晚总算能见着了。”莫夫人嘴角扯起一抹笑，那笑极淡，也不知道是高兴见还是不高兴见。
“老爷的话我已经传到，夫人要是没什么吩咐的话，我就回铺子里了？”
“行，你去吧。”
邓安打了个千儿正准备离开，莫夫人想到什么似的，又把人喊住，问：“今儿你们是在哪个铺子里？”
邓安回说：“上午去的是前门外的的百景楼饭馆，中午在那儿用的饭。过晌午后去了首善楼，一直忙到下午，怕是这会儿还在那儿盘账呢。”
“我知道了，你过去吧，劝老爷别总喝酽茶，伤胃！”
邓安连连应诺，退到门口，猛地顿住，一拍脑袋，“瞧我这记性！”又退回房中，“夫人，门口有位姓薛的小姐，来找许少爷，说是道谢来的。”
莫夫人闭着眼想了半天，“姓薛的小姐？什么来头？”
“没听说过，京城里数得上名的大家小姐，咱们没有不认识的，这位薛小姐是头一回见。”末了又补一句：“长得倒是跟朵花儿似的，开了一辆洋车过来。”
“哦？那想来是个有家世的，应该不会到咱们这儿来冤人。”
“那倒不至于。”
“你便让门房放她进来吧。”
“好，我这就去了。”
邓安走出小书房，惠娟刚好端着新茶进来，笑说：“邓总管这就走了，不坐下来陪夫人喝杯茶？”
邓安陪笑道：“我就不坐了，老爷那儿还等着我呢，惠姑娘费心伺候了。”
于是邓安便下了楼去，莫夫人吩咐惠娟道：“你再跑趟大厨房，备一份下午茶点上来。”
